小九兒也是一臉懵狀。
茂伯笑了笑,循循善誘道:“小九兒你想,兩年前,二郎還是一個白丁。兩年後的今天,他卻已經主政一縣,堂堂的六品縣令。若再過十年二十年,二郎又得官居何職啊?”
小九還是不大明白,撓了撓腦袋,道:“老管家,二郎當了大官,跟我留在家裡有啥關係?”
“嘿,你這不開竅的蠢娃子。老朽都這般歲數了,還能活幾年?我死了之後,這崔府管家的位置,除了你這個貼身的人兒,二郎還能讓給誰去做?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你這宰相府裡的大管家?二郎讓你呆在家中照應,那是要歷練你啊,假以時日……”
“老管家,我好像懂了。”小九兒託着腮幫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你懂個屁……
崔耕看着傻乎乎的小九兒,翻了翻白眼。
茂伯這話實在是太想當然了,盡往美了想。
別人不知道,他崔二郎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和那點能耐嗎?
是,沒錯,兩年前從一介白丁幹到堂堂六品,這速度非一般人可比,但裡面多少是陰差陽錯誤打誤撞?有多少是氣運的成分?
今後六品要想再往上升遷,競爭的同僚中,要麼是科舉中萬里挑一的聰明人,要麼是背景硬扎的世家子弟,怎麼可能還保持着這樣坐火箭般的升遷速度?
有多少官員一輩子都是六品,在各種位置上換來換去,就是升不上去呢!
不過既然茂伯這麼安撫住小九兒,他也懶得再去磨牙。
一旁久久不語的蘇繡繡到底識大體些,見着二孃還這麼拗,輕聲勸慰道:“二孃,早點走晚點走,都沒什麼大礙。一家人總有團聚的時候,我可是聽人說京官不在外任官員之列。小叔子如今不是在長安也有了跟腳嗎?到時候在江都縣令任上做一番政績,運作運作總能當個京官吧?只要當了京官,就可以把一家人接去,這一番分別也算不得太久。”
這倒是個法子。
崔耕暗讚一聲,還是嫂子有見識。
按照朝廷律例,爲了避免官員與民爭利,不準官員帶親屬和賓客上任。這裡的官員指的是“外任官員”,也就是京城以外的地方,京官卻不在其列。
雖然一般情況下外官很難調任京官,但也算一條可行之路。
二孃聽了這話,勉強應承了下來。
見着二孃服軟,蘇繡繡秀眉微蹙,又接着道:“不過眼下有件事,小叔卻是不能不考慮哩。”
“什麼事?”二孃問。
蘇繡繡輕咬着嘴脣,低聲道:“就是小叔的婚事,他現在也老大不小的了。等到了揚州以後,一旦小叔上任江都縣令,按照律法,他是既不能與江都縣境內的地方士紳聯姻,也不能與上司同僚的眷屬通婚的。”
朝廷律法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爲了防止外任官員到了地方之後,在官場與上司同僚結黨營私,在坊間與當地豪紳士族聯姻欺行霸市,貪贓枉法。
蘇繡繡頓了一下,又道:“二孃你乃小叔的姨娘,奴家又是他的寡嫂,現在若不趁着在清源城將他的這樁婚事解決了,難道幾年以後再成親?”
這還真是個問題!
對於其他官員來講,還有父兄乃至母親代爲操持此事。但無論二孃和嫂嫂,一個是他爹的妾侍,一個是他死去大哥的媳婦,誰來操持崔耕的婚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崔耕自己到了揚州就是一任主官,小圈子裡除了上司就是下屬,上哪找結婚對象?
當即,幾人又開始嘰嘰喳喳張羅起來,尋思着眼下還有什麼合適的結婚對象,好趁着崔耕還沒赴任,把婚事定下來。
如今盧麗華已經死了,曹月嬋這商賈之女,說實話,現在崔家人都眼界高了,尤其是二孃,已經看不上眼了。
至於她原來報以希望的王瑞月也杳無音訊。
幾人乍一尋思,還真沒什麼合適的。
至於崔耕自己,也被嫂嫂這麼一說,浮想聯翩了起來。
成親啊……
少年好~色慕少艾,他這個小處男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說實話,怎麼可能不想女人?
只是自從入仕以來,諸多事情紛至沓來,壓根兒就沒時間讓他思量此事罷了。
曹月嬋?
這小娘皮到現在都沒個正面的態度,別看他爹老曹一門心思要嫁女兒,可這丫頭每每提到這婚事,就臉罩寒霜。
盧麗華?
可惜了,雖未謀面,但紅顏薄命。
至於王瑞月那個出生五姓七家的俏寡~婦?
崔耕壓根兒就沒想過,自己的婚事會跟這個女人掛上鉤。
不過想起當日,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壓倒在王瑞月身上的美妙觸感,還是令人回味無窮的。
那一剎撲倒,佳人入懷,膚白軀軟,體香暗留,煞是想念那抹銷~魂滋味。
出神之際,一縷略嫌猥瑣的笑意,漸漸爬上了他的臉龐。
不過他忘了,現在對面坐着的正是嫂嫂蘇繡繡……
蘇繡繡往他的臉上稍微一掃,就羞了個滿面通紅,心中暗啐,登徒浪子,莫不是他還惦記我這個當嫂嫂的……真是死性難改!
好吧,崔耕又被蘇繡繡給誤解了!
他這番舉動,越發堅定了蘇繡繡給他定下一門親事來的決心,在她看來,崔耕這是到了年紀,開始想要女人了。不管好的壞的,得趕緊給他找個媳婦了,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哼!”
她冷哼一聲,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道:“二郎,你想什麼呢?”
“呃……沒……沒什麼……”崔耕從旖思中瞬間驚醒。
蘇繡繡道:“要不,就跟曹家先把這樁婚事定下來吧。曹家小娘子雖然是商人之女,但眼下偌大一個清源城中,也實在是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了。”
“曹月嬋?三天時間,跟曹家定親?是不是太倉促了一點”
崔耕倒是不牴觸,對曹月嬋他多少還是有點情愫的,而且清源城第一美女,那顏值不是吹牛的,好嗎?
再說了,聚豐隆銀號一直她在操持掌舵,如果能變爲一家人,那絕對是雙贏的局面。
“哼,肯娶她就不錯了。現在咱們崔家可今非昔比了,哪輪得她曹家挑三揀四的?”二孃儘管不太認可曹月嬋,但蘇繡繡說得是實話,眼下真沒比曹家更合適的人家了。
二孃這話雖然有點糙,有點盛氣凌人,但在蘇繡繡、茂伯他們看來不無道理。這也是他們幾個的心聲。在二孃她們看來,只要媒人一上門,老曹還不樂屁顛了?這樁婚事就算板上釘釘了。
好吧,曹月嬋,也是良配!
崔耕默許了家人的提議,想着眼下劉幽求這個武榮縣令還沒赴任長安大理寺呢,央求他去做個媒,比較有分量,也顯得對曹家重視!
……
說辦就辦,劉幽求眼下還沒離開清源城回莆田,崔耕親自上門去找他說這事兒。
可當劉幽求聽罷,卻拿起喬來,堅決不肯做這媒人。相反,他還不迭勸崔耕,熄了娶曹月嬋的念頭,理由是以崔耕如今的身份,和曹家這種商賈之家不太合適,這樁婚事只會拖了他崔耕將來仕途的後腿,實非良配之選。
無論崔耕怎麼遊說,劉幽求就是鐵了心,不願做這個媒人,朋友也沒面子可講。
劉幽求甚至放話,讓他先忍耐忍耐,等他到了長安上任大理正後,定會尋覓一戶合適的人家,保證對他崔二郎將來仕途大有裨益的人家。
崔耕聞言一臉黑線,你妹的,你丫到時候尋覓的人家,肯定又是上官婉兒那個派系陣營的官員之女唄。這鱉孫,真是鐵了心要拿哥們的婚事,做政治上的聯姻,非得將他和自己綁在上官婉兒那艘戰船上!
他不再理會劉幽求,回去託二孃在清源一個比較有名氣的冰人,也就是媒婆,親往曹家提親。
可是,這次曹家的曹天焦卻是罕見的低調,沒有之前那般迫不及待地嫁女兒進崔府,而是採取既不答應,也不拒絕的態度,只是讓媒婆回話,說是要考慮考慮。
考慮考慮?
二孃當時就竄了,當着媒婆的面罵道:“我呸!我呸!我呸呸呸!考慮?她曹家也配考慮我們崔家?曹天焦那老貨是失心瘋了吧?還是曹月嬋這丫頭魔障!老孃今天把話撂這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若不是我們崔家這是急茬兒,不然哪裡會看上她曹家?以後她願意嫁誰就嫁誰。唯獨一樣,想嫁我們家二郎啊,哼,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不僅是二孃,就連那媒婆對曹月嬋的意見也是大了去。
首先這事兒沒成,她少了一大筆收入進項。其次,本來十拿九穩的婚事沒說成,這對她的名聲也不好,以後誰還敢找她說媒?
當即,她也和二孃抱團,一起罵起了曹家和曹月嬋。
什麼“曹家不識擡舉”啦,“曹月嬋不知天高地厚”啦,“曹天焦這老驢腦子有坑啦”,張口就來。
到了最後,甚至開始畫圈圈詛咒起曹月嬋將來的姻緣。
我去,怨念爆表啊!
對於曹家的態度,崔耕多少心裡還是有數的,因爲曹月嬋的態度就是曹家的態度。
如果能找個媒婆輕鬆搞定,她就不是曹月嬋了!
他趕緊對二孃規勸熄火道:“二位,二位,積點口德吧。一家女百家求,被拒絕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她不樂意就不樂意唄,我娶別人也就是了,俗話說得好‘買賣不成仁義在’,一言不合就惡語相向,那是我崔家該乾的事兒嗎?傳出去也不怕讓人樂破了大牙,徒惹笑話!”
“二郎說這話,老孃愛聽!”
二孃雙手猛地一叉腰,道:“對,咱崔家是清源數一數二的人家,今後要娶也是娶門當戶對人家的閨女,讓曹月嬋那臭丫頭後悔一輩去!”
頓了頓,她不忘叮囑道:“二郎啊,你可得把持住了,別以後那小娘皮哭上兩嗓子,扮個楚楚可憐狀,你就又改了心思。”
“那個……再說……再說吧!”
恍惚間,曹月嬋的那張宜嗔宜喜地笑顏在崔耕腦海中出現。
“什麼叫再說?”二孃氣得牙根兒癢癢,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頓足道:“這世上風姿俏美的好女子多了去,難道非娶她不可?你就算非要她這個人,她…曹家也…也只能當個偏房妾侍的命!”
別看二孃也是妾,在崔府大院兒裡,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但這在當下可並不是常態。而且二孃這種例子是萬中無一的特例。
按照大唐、武周律例,“妾比畜產”。也就是說,在法律上的地位,妾跟牲口差不多。
別說年老色衰以後不得寵了,就是正在得寵的時候,主母一句話,就能讓人把她打死。就算有確鑿證據證明,主母是故意殺人,也不過是“仗一百”的刑罰。
另外,人家也完全不用冒這個風險,直接趁着夫君不在家的時候,把妾賣了就行了。至於爲什麼賣?賣個大牲口還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
崔耕滿臉黑線,暗忖,我這二孃可真下得了狠話!女人何苦爲難女人呢!
他也不願繼續揪着這個話題磨牙,吱吱唔唔了一聲,便道:“那啥,我準備一下去揚州的行禮。”
說完,哧溜一聲,竄出了門外。
“誒,你等等……”二孃還要生怕二郎耳根子軟,想要再叮囑幾句,不過此時哪還有崔耕的影子?
……
三天後,崔耕臨行前又交代了茂伯和小九幾句,正式辭別了二孃和嫂嫂蘇繡繡。
帶着封常清,宋根海,姚度、陳三和以及周興,來到木蘭溪碼頭。
碼頭渡口,武榮縣令劉幽求、武榮軍府都尉郭恪,帶着各自扈從親自相送。
當初劉老四宣講崔耕升官的內情,郭恪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眼看開船的時間將至,他心中那份憂慮越來越濃,關切道:“二郎,到了揚州之後,若是實在扛不住麗競門,就直接給郭某來封信。關鍵時刻,爲兄還是能搭把手的,總不能任由麗競門那幫渣滓欺負我郭恪的兄弟。”
崔耕聳聳肩,笑道:“扛不住就死扛唄,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怕誰?再說了,這麗競門可是來俊臣費心經營出來的,來俊臣不好惹,我怎能拉郭兄你下水?”
“你這話就小瞧哥哥我了啊。”郭恪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來俊臣再手腕通天,終究不過是陛下的一條狗,不是?他能在陛下面前進讒言,我就不能跟陛下搭上話了?跟這狗日的真刀真槍拼刺,我郭家縱然佔不了什麼便宜,但想要我郭恪吃虧,呵呵,來俊臣他自個兒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嚯哦,又聽郭恪吹牛逼了!
騰騰騰~~
崔耕對郭恪家世背景的八卦小火苗,再次一竄三丈高!
他舔了舔嘴脣,用胳膊肘捅咕了一下郭恪,眨巴了一下眼睛,樂道:“郭兄,你看兄弟我都要離開泉州了,此番北上揚州幾多載,這都是未知之數。咱們哥倆以後就算能見着,估摸着也得數年之後了,要不,趁現在兄弟還沒走,你跟我說一說你們長安郭家唄!這都要走了,咱不帶這麼藏着掖着的,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