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船火藥,能夠把整個灞水碼頭轟上天!
這是高明想都不敢想的威力!
但是,他毫不猶豫地就相信了!
因爲小義,因爲火藥研究院,因爲“淮南”這兩個字……以及這一切背後的那一道身影,謝三郎!
然後高明就尷尬了……
你看這事鬧的……數據出錯了,以那一船火藥的爆炸威力,按照高明在四五年前記錄的數據,正好符合淮南火藥的特性,現在一看,淮南火藥升級換代了……
“呃……會不會是以前的火藥流出來了……”
小義直接搖頭。
“不可能!
一來,咱們火藥升級換代已然足足三年,以前的火藥,大部分都用在新兵訓練的消耗之中。
二來,你也知道火藥這種東西,是有保質期的,即便以咱們淮南的條件,也難以保證三年時間不變質。
三來,以我諜報司對昨夜爆炸的記錄和分析,那一船火藥爆炸的威力,不但比不上現如今咱們淮南使用的火藥,就是與三年前的那一批火藥相比,也有不小的差距。
所以,我可以肯定,那一船火藥,跟咱們淮南一點關係都沒有。”
高明聽了,不由得緩緩點頭,小義的理由很是充分,而且,小義因爲邢縡和任老道在場,還有沒有說出口的理由。
他們不知道,高明是知道的。
據高明所知,自從揚州建立了火藥研究院之後,與火藥相關的一切,都享受了淮南最高等級的監管,如果小義沒有說謊的話,那麼,就不可能有這麼大規模的火藥流出淮南!
因爲按照淮南的監管規定,火藥數目不對,超過一斤,上報諜報司司長謝小義,超過三斤,直接上報淮南節度使謝直謝三郎!
說白了,關於火藥這件事,就是小義親自在監管,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紕漏!
高明想了半天,前前後後都想到了,發現,果然如同小義所說,這一船火藥,還真不是淮南的!
但是,如果不是來自淮南的火藥,那會是來自哪裡?
淮南火藥自然獨步天下,但是要說全大唐只有淮南有火藥?那絕對是有點誇張了,至少大唐現如今因爲淮南火藥的帶動,也有民間作坊開始製作最初級的黑火藥,威力不及淮南火藥,卻也是火藥啊,最起碼的,也有心思靈動之人開始製作爆竹,用來在慶典渲染氣氛,尤其是過年前後……
高明想到這裡,猛然一驚,隨即轉頭看向邢縡,厲聲喝問。
“那一船火藥是你的!?”
邢縡當時就被嚇了一跳,他正聽着高明和小義說話呢,從他們言語之中的內容,也在暢想淮南火藥到底有多少的威力……
結果猛然間被高明一聲喝問,嚇得差點蹦起來。
高明卻沒有準備放過他,一連串的喝問,如同連珠炮一樣,直接轟向了邢縡。
“上元已過,長安商戶,誰還需要大量火藥!?
只有你邢家商行,暗中爲千秋節做準備,不但要重新搭設燈樓,還要火藥製作煙火!
這一船火藥,是不是你的,說!”
邢縡嚇得連連擺手。
“高御史息怒,高御史息怒!
您剛纔說的不對啊……
那個……這一船火藥,被引燃之後發生爆炸,爆炸範圍能夠覆蓋整個灞水碼頭,這個威力,就算比不上您淮南出品的火藥,也不遑多讓了吧?怎麼可能是製作演化所用的火藥?
是,我邢家商行確實在爲天子千秋節做準備,也確實訂購了一些火藥,但是那些火焰至今還沒有運送到長安城,更沒有這麼大的威力……
邢某人說得句句屬實,還請高御史明察!”
高明一聽,嗯……有點道理哈……
剛纔說了,如今大唐境內有不少手工作坊都在製作火藥,不過因爲提純技術以及混合技術不到位,製作出來的黑火藥,水平實在太差了,製作點菸花爆竹什麼的,可能還行,但是要想幹別的,真沒戲,說白了,一句話,大唐手工作坊製作出來的黑火藥,根本達不到軍用級!
再看看昨天的那一船火藥,被引燃之後,發生爆炸,覆蓋了整個灞水碼頭!
即便高明離開淮南也有四五年了,對淮南火藥的發展不太瞭解,但是跟隨謝三郎學藝的時候,也對火藥軍事化使用有個基本的概念,在他看來,昨天那一船火藥,雖然在穩定性等等方面還有很大的欠缺,但是單單就威力而言,已然達到了軍用級的門檻。
這,就不是普通手工作坊能夠製作出來的,而且,製作出來之後,也不是奔着製作煙花爆竹來的。
也就是說,即便邢縡爲千秋節做準備,也犯不上去購買這樣的級別的火藥……
難道這一船火藥,真不是邢縡的?
高明狐疑地看着他,眼神微動之間,還是有點不甘心。
“不是你的!?
不是你的是誰的!?”
邢縡一聽就樂了。
這話雖然問得不客氣,不過從字裡行間已經能夠聽出來,高明從內心深處已然認可了這一船火藥不是他邢縡的說法,如今聲色俱厲,不過是保持着一種氣魄上的壓制而已。
這種話術,邢縡見得多了。
他今天雖然過得有點憋屈,也不能否認人家邢縡是長安地下世界的一方豪強,十年時間從無到有成就如今的身份地位,怎麼可能被簡簡單單的話術拿住?
在確定高明不在懷疑自己之後,邢縡一笑,很是淡然。
“高御史,您問我,這一船火藥是誰的?
嘿嘿……
這一局賭局,我邢某人固然是輸了,不過剛纔已然回答了您的一個問題……
現在再問,可就不是賭局之中的‘願賭服輸’了吧?
您這是……向我買消息呢?
那好辦,歡迎!
不過賭局有賭局的規矩,買消息有買消息的規矩啊,小義哥能作證,我邢縡買賣消息,向來童叟無欺,我給消息,您給錢,不願意給錢也行,那東西來換……”
邢縡越說,笑容越是得意,最後乾脆拿出收入囊中的那枚灌了鉛的骰子,在手中上下掂量,骰子早被高明劈成了兩半,上下翻飛之中,偶爾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高御史,今年呢,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又有小義哥在這裡,無論如何,我邢縡也得給您這個面子,這買賣我做了!
您別管我現在知道不知道,只要您點頭,明天日落之前,肯定能查到這一船火藥是誰的!
至於報酬嘛,提錢就俗了……不如,您再拿一粒骰子來換?”
骰子乃是罪證,是高明咬死了邢家賭場“包庇朝廷案犯”的罪證,一共三粒,一粒在邢縡的手上,還有兩粒在高明的手上,邢縡自然想把這三粒骰子全部拿回來啊,只要拿回來,他和高明之間的事情就算是瞭解了,所以邢縡爲了要回骰子,那叫一個能見縫插針。
但是,高明難能給他那臉!?
邢縡知道骰子的重要性,難道高明就不知道嗎?
聞言之後,神色一冷。
“邢東家,你跟我少來這一套!
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知道,你不說,那好辦,大牢裡面衝着刑具說去!我說你怎麼這麼大膽子,敢包庇朝廷案犯,原來是早早知道了消息啊,說不定你們就是一夥的!正好,你要是不知道,咱也別費那個事兒了,賭什麼賭,直接把你抓起來,什麼都明白了!
你要是不知道,還得明天日落之前查到消息?我用你!?長安城只有你能拿到消息嗎!?你也太看不起我御史臺的調查能力了!
別廢話,一眼可決,知道還是不知道!”
邢縡一聽,頓時欲哭無淚,這他麼也太不講理了!我就是往回要一粒骰子而已,你至於這麼嚇唬我嗎!?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邢縡憋屈了半天,最後只能無奈地說道:“不知道。”
高明一聲冷哼,懶得搭理他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現在看來,要想追查昨天那一場大火,其根本,還是在那一船火藥的歸屬問題上。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不是淮南的,因爲淮南的火藥,威力太大,也不是邢縡等長安商戶的,因爲製作煙花爆竹的火藥,沒有這麼大的威力。
想到這裡的時候,高明都有點頭疼,什麼時候,在淮南火藥和民用火藥之間,又出現了這麼一種火藥,威力雖然不大,來源卻非常神秘,一旦控制不好,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亂子!
到了現在,高明不得不承認,昨夜那一場大火,即便燒燬了漕糧五百萬擔,但是就重要程度上來講,還真比不得追查這一船火藥重要!
查來源,查運輸,查用途!
不查清楚,高明寢食難安!
就在高明根據現實情況,調整了自己追加目標的時候,身邊卻突然有人說話。
“還剩一局,還賭不賭啊?”
小義!
高明一時之間還真沒有反應過來,他追蹤小義到了邢家賭場,折騰了這麼多事情,就是要問一問那一船火藥,到底是不是淮南的,現在問題弄清楚了,還賭個啥!?他高明是監察御史,又不是個賭徒……
結果高明一轉頭,正好看到小義正在給他打眼色,微微一愣之後,頓時恍然大悟。
“來,繼續,最後一局!”
還是那個流程。
三人一人抓了一把棋子,懸於棋盤上方,任老道喊“開始”,三人同時鬆手,任憑棋子跌落在棋盤之上,然後任老道上前,一三,二三,三三……地計數。
當然,在開始之前,三人早就下定了這一局的賭注,跟上回一樣。
高明,餘一。
小義,餘二。
邢縡,還是餘三。
結果……
任海川數了半天,在三個人的注視之中,撥開最後一手三枚棋子,剩下了……三枚。
餘三。
最後一局,邢縡贏了。
贏了是贏了,可是邢縡卻沒有開口提問,直接把目光轉向了高明,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啥意思?
盼着高明繼續“耍賴”啊!
就等着他再拿出來一粒灌了鉛的骰子“餘一”呢!
什麼問題不問題的,邢縡之所以陪着高明玩這個,不就是要解決“包庇朝廷案犯”這件事情嗎,具體罪證,就是那三粒骰子,現在他手上已經有了一粒,高明的手上還有兩粒,邢縡就等着高明接着“耍賴”,好再收回一粒骰子呢。
結果……
高明樂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說話。
啥意思?
高明這次來邢家賭場,不就是要問問那船火藥是不是淮南的嗎,現在問題有了答案,還耍賴幹什麼?再贏一局?圖啥?沒有問題繼續問了啊……
就這樣,邢縡和高明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半天都不說話,給旁邊的小義都看樂了。
“我說,邢東家,邢爺,您贏了,該您問問題了……您要是不問,我和小義可該回去了……”
邢縡一聽,頓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樣,問問題?我有啥可問的啊?問高明如何才能解決眼前的事兒,人家要是真給我來一句“解決不了”,我咋辦?人家說的也是實話,我還能逼着他給我解決不成!?我要是有那能耐,我能讓他給我逼的眼下這種程度?
不過,邢縡看到小義之後,心中突然一動,脫口問道:
“小義哥,今天這件事,您看,能不能幫忙處理一下?”
小義聽了,嘿嘿一笑,大有奸計得逞的架勢。
“這個嘛……”
小義特意拖了個長音,沒有直接回答,把目光轉向了高明。
高明一見,這還有啥不明白的?趕緊遞過去一件東西。
骰子,兩半,灌鉛的。
不給不行啊,今天又是跟蹤又是真心話的,可算是把小義哥得罪得不輕,現在小義明顯要用着他了,還不趕緊表現表現?要不然的話,等着小義跟他翻臉不成?
小義接過骰子,嘿嘿一笑,看着邢縡,這才說道:
“……倒是不難……”
邢縡一看,眼角直抽抽,你們倆……這是他麼玩我呢!?
想要發怒,卻看到小義不斷玩弄着手上的骰子,頓時慫了,怎麼辦?要是不把這三粒骰子從高明的手上弄回來,今天這件事兒,就不算解決。
現在,高明將骰子給了高明,是什麼意思他還不明白嗎?
這就叫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不認也得認!
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咱主動點吧。
“好,既然小義哥願意幫忙,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你那件事,我應下來了!
不過,這粒骰子……?”
小義哈哈一笑。
“這一次來見邢爺,就是要請邢爺出手,追查一下那一羣黑衣人的下落。
既然邢爺應下了這件事,小義自然懂得投桃報李,按照你邢爺的規矩,提供消息,要不掏錢,要不用東西來交換,現在麼,估計我給你錢你也不能要……
這樣,就用這粒骰子頂賬,你看如何?”
邢縡能說啥!?你們小哥倆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無奈點頭,收回了第二粒骰子之後,邢縡把目光投向了高明,卻犯了難。
高明手上還有最後一顆骰子。
他還可以問高明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換的回來一粒骰子嗎?
邢縡想了半天都沒有一個好辦法,最後還是高明主動開口。
“邢東家,這個問題,現在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
“那這樣吧,咱們保留下來,等你什麼時候想到了,找到我高明,一個問題,我必然如實相告……”
邢縡無奈,看着高明手中最後一粒灌了鉛的骰子,只得點頭。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