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說李林甫這是給張九齡挖坑呢?
根子,還是在李老三的身上。
前文說了,李老三想回長安城了,不僅僅是想念長安宮城之內的宮娥才女……咳咳……長安的溫泉……
除此之外,也是不願意在洛陽待着了……
主要的原因,洛陽城的宮城……鬧鬼……尤其是冬天……
這個理由,嗯……真……特麼扯淡……
你說你是天子,那是老天爺的兒子,不說是個神仙吧,起碼也算是神仙直系親屬唄……那鬼這種存在,就算不是地府的公務員,也是地府的編外人員,說白了,就是一個臨時工而已……你說你倆又不是一個體系的,你怕個屁啊!?
李老三,不,他還就怕,就是這麼倔強。
事實上,據說去年冬天的時候,李老三就有點害怕了,這些東西屬於宮內秘聞,也就傳出來一點消息來,具體的內容,誰都不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李老三不願意在洛陽宮城待着了,尤其是冬天……
這個消息,李林甫是怎麼知道的?
答案很直接,武惠妃。
該怎麼說就得怎麼說,他李林甫之所以能夠政事堂,就是因爲走通了武惠妃的路子,等他當上了政事堂的相公,一直沒有斷開和武惠妃的聯繫,甚至還通過武惠妃的影響力,與天子內廷之中的宦官多有來往。
現在,李林甫聽說了個消息,武惠妃病了。
這事兒,要是一般人知道了,第一反應就是應該探病,最多送點藥,或者尋找個天下名醫之類的給送過去,以此來維持雙方的關係而已。
但是,人家李林甫是一般人嗎?
他聽說了武惠妃患病的消息,第一時間就跟李老三嫌棄洛陽宮城鬧鬼這件事情聯繫起來了……
也不知道走通了哪一個內侍的關係,把一句話帶到了天子李老三的面前——武惠妃這回得病,之所以一直不好,就是洛陽宮城鬧鬼所致,而且惠妃娘娘這次得病,並不是惠妃娘娘招惹了這些髒東西,說句不好聽的,這是爲了您天子擋了一災……
這話傳過去,武惠妃聽說之後,特別滿意,爲天子擋災?這是救駕啊!正所謂計恨不過截糧,功高不過救駕,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獲得天子李老三青睞?這可比找個天下名醫把她的病治好了合適多了!如果這麼說的話,她寧願這個病一直不好……
武惠妃算是高興了,但是李老三可就難受了……
他本身就嫌棄洛陽宮城鬧鬼,現在聽說了自己最寵愛的妃子鬧病,竟然是爲了他擋災所致,心中愧疚、憐惜之後,不由得產生了一個聯想,這惡鬼,現在纏着武惠妃,要是……等她病好了,惡鬼該纏着誰了?人家武惠妃能給他擋一回,擋兩回……難道還能回回都擋住嗎?他可是記得,洛陽宮城主要是冬天鬧鬼,現在這剛八月份,秋天,惡鬼就怎麼厲害了,等到冬天,這還了得!?等到那時候,萬一武惠妃擋不住了,怎麼辦?不行,趕緊撤!
當然了,堂堂天子,自然不會把自己內心的這種恐懼說出來……
但是,他不說,也有人知道啊……
誰?
李林甫啊!
這種話就是他想出來的,他還能不知道嗎?
他爲啥要傳了這句話過去,就是奔着坑張九齡呢。
爲啥?
這裡面的思索就多了。
一來,瞭解武惠妃,知道她出於自身的利益考慮,肯定會配合這句話。
二來,瞭解李老三,知道他聽到這句話,肯定會信以爲真。
三來,瞭解張九齡,知道人家之所以成爲大唐首相,能夠死死壓在他的頭上,就是因爲人家張九齡一心爲公。
然後,只要他在八月份提出迴歸長安的提議,張九齡肯定會反對。
就算他張九齡知道了自己在其中的種種算計,他也必定阻攔李老三,因爲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天子儀仗踐踏農田,在這種秋收在即的時候!
這是陽謀!
李林甫都已經計劃好了,前幾天那次提出來,就是爲了讓張九齡反對的,今天再提出來,還是讓張九齡反對的,正所謂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李林甫準備在八月中秋節前一天再提一回,估計張九齡就還得反對。
這就好辦了。
李林甫準備在那之後,找個機會向天子李老三進言。
話都想好了,。
天下之大,都是天子的,何處不可去?
朝堂臣工,都是幫着天子治理朝堂的,焉能限制天子行止!?
有了這兩句話墊底,就算不能直接拿下張九齡這個大唐首相,也能在天子李老三的心裡埋下一根刺!
再來這麼幾回,他就不信了,還不能即便李老三再信任張九齡,也不能在朝堂之上就放這麼一位爺管着自己!
今天就是李林甫要爲張九齡挖坑的第二次,在衆人都把目光投向張九齡的時候,李林甫也看過去,目光中,滿是奸計得逞的得意,然後,他就看到……
張九齡,點了點頭!
嗯……他還是拒絕……不對!
點頭!?
他同意了!?
張九齡同意了!?
張九齡同意李老三迴歸長安!?
這怎麼可能!?
李林甫頓時目瞪口呆。
不僅僅是他,其他人也一個個呆若木雞的,三天前提這件事情,您還橫巴拉豎擋的,怎麼今天就改主意了?您老人家可是大唐首相啊,一言一行在很大程度上都代表了朝廷,現在這情況,說是朝令夕改可能有點過,但是這也變得太快了吧?
結果,張九齡彷彿不知道衆人心中想法一樣,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滿臉笑容地說道:
“天子欲歸西京長安,自然並不不可,不過還要多做準備纔是……”
然後,張九齡就仔細解釋了一下爲啥要準備,都要準備個啥……
第一個,長安的家裡,是不是得收拾收拾?
大傢伙離開長安也三年多了,現在長安城的家宅如何,誰也不知道啊,有沒有漏雨的地方,有沒有坍塌的牆角,這個都說不準了吧?
別人不說,只說天子。
天子回到長安,自然要回到宮城居住,雖然也有人給看着吧,但是天子一走三年,他們可有什麼懈怠的地方?是不是回去之前,得系統性地裡外看看,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有什麼需要調整的地方,該收拾就收拾、該調整就調整,最不濟了,也得派人好好打掃打掃吧?
第二個,沿途的路上,也不是也得準備準備。
天子出行,事涉國威,全套儀仗都得擺開了,還有隨性的這麼多的官員,官員還帶着這麼多家屬以及伺候主家的家僕侍女,別的不說,一上路,好幾萬人!
這一趟從洛陽到長安,說近可是真不近啊,這也好幾百裡地呢,稍微一耽誤,就是二十多天,咱們從長安來洛陽,不也走了這二十多天的時間嗎?
這二十天,這好幾萬人,吃啥,喝啥,住在哪,全靠當地衙門支應。
是不是得提前跟這些地方衙門打聲招呼,給人家一個準備的時間啊?
別的不說了,到了哪不得喝口水啊,喝水你得煮開了吧?燒水得有柴火吧?地方衙門要是沒有準備,咱們這些人怎麼辦?總不能自己帶吧?那還不得把洛陽北邙山給砍禿了!?再說了,滿朝文武、天子儀仗,一人揹着一捆柴火趕路,這也太不像樣子了吧?
所以,還得讓地方衙門提前準備好啊。
但是,地方衙門這塊吧,良莠不齊,有的地方窮,能夠投入的準備,有限,這個是客觀條件,咱不好多說啥,不過呢,也有好多地方官員,爲了自家所謂“廉潔”的名聲,他就硬抗着不做準備,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起碼上回從長安到洛陽,不就碰上一個嗎?對於這種官員,事後如何處理,咱就不多說了,但是,總不能讓天子在那受這份委屈吧?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所以,咱們還是早做準備爲好……
具體而言,怎麼準備呢?
派人,給咱們打個前站!
就像行軍打仗一樣,大軍前行,不僅僅有斥候探路,還得有先鋒官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咱們這回,也安排這麼個人,給咱們探路去!
派他走一趟長安。
去的路上,通知各地衙門,讓他們早早做好迎駕的準備。
到了長安,持令牌進宮城,與留守長安宮城的宦官一起,整飭長安皇宮,直到徹底達到天子的入住條件。
回城路上,檢查各地的準備工作,以此來督促各地衙門。
這樣一來,是不是就能讓他幫着把天子回京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到了前頭。
有了這麼一位“先鋒官”,是不是能夠讓天子返京的這件事情更加順暢?
而且,時間剛剛好。
從洛陽到長安,二十天。
到了長安之後,因爲長安宮城一直有人駐守,這次回去,主要是監察監督,所以時間不會太長,就算是耽誤點時間,二十天的時間也足夠了。
回城從長安到洛陽,二十天……呃,這回二十天可不成了,涉及到要沿途監察各地的準備情況,所以時間肯定會更長一些,不過考慮到,這同時也是監察之類的工作,就算耽誤時間,也耽誤不到哪去,十天,二十天的,肯定能辦了。
這麼一算,連來帶去,七十天到八十天。
如今剛剛八月初,如果這三兩天就把人員選定下來的話,十月中旬也就該回來了。
正好。
那個時候天子啓程回京,啥事也不耽誤……
衆人一聽,紛紛暗贊,張相果然不愧是張相,這麼一安排,前前後後的事情都考慮到了,相對於李林甫李相那種只會嚷嚷着回京的政事堂相公而言,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如果非要評價一番的話,那就是四個字,老成謀國!
李林甫卻不知道有多糟心,挺好的謀劃,就被張九齡派出一個“先鋒官”給破解了……這些理由聽着挺強大的,其實說到底,他還是反對天子“現在”回京!
注意,不是反對“回京”這件事本身,而是反對“現在”這個時機。
說到底,他還是怕天子儀仗把農田給踩了。
還說什麼派人通知地方衙門做好迎駕準備,哪是通知迎駕啊?
還不如說的直白一點,讓“先鋒官”過去,跟這些地方衙門說一聲,天子可就準備近期回京了哈,你們秋收的工作,抓緊點……
至於回程的時候,說什麼檢查地方衙門的準備工作,不如說好好看看他們秋收、上稅的工作完成得怎麼樣了,要是實在不行,再幫着拖兩天……
想明白這一切,李林甫不由得心中大恨!
這張九齡,太陰險了!
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完全隱藏在這位“先鋒官”的背後,一大堆理由說得冠冕堂皇的,還不是心疼那點子莊稼!?
爲了點糧食,就敢明目張膽地糊弄天子,還老成謀國!?屁!
不提李林甫對“老成謀國”有啥不同的看法,也不管他如何糟心,天子李老三倒是心花怒放啊。
李老三本來以爲張九齡還得攔着他回家呢,說實話,心裡都有點不高興了……
結果,人家張九齡根本沒那意思,還一個勁幫忙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自己能夠回去的路上舒服一點,能不能讓回去以後住得舒服一點,這還有啥可要求的?
再說了,人家張相說時間正合適,不單單說了“準備”的時間正好,其實別的時間也正好,一來,就算今天商量好了要返京,他也走不了啊,好歹不得收拾收拾東西啊,二來,武惠妃那還病着呢,本來身體就不好,再一路車馬勞頓的,別再嚴重了,要是再讓她調養兩個月時間,把身體調養好了,也省得自己這擔着心……
李老三越想越覺得這麼安排合適……
相應的,越看張九齡越是順眼……
正順眼呢,突然想起來一個事,也來不及商量讓誰做“先鋒官”回長安打前站了,直接說道:
“張相老成謀國,返京一事,就請張相代爲安排吧,具體人選,政事堂斟酌,明天報上來……
對了……
前幾天我傳口諭給政事堂,請張相斟酌一事,不知結果如何了?”
張九齡聞言,臉上的笑容緩緩淡去。
“天子動問,張某自要作答。
但是張某有一事不明,還請天子解惑。
三堂會審幽州偏將安祿山喪軍辱國事,有什麼可斟酌的?”
一句話,把給朝堂上的其樂融融的氣氛,按下了一個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