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謝直剛要走出書房,只聽得身後嚴挺之的聲音悠悠響起。
“汜水謝璞,開元九年明經及第,爲人方正受禮,在河南府法曹參軍的任上,也算得勤勉,老夫本想讓他連任……如今看了……”
謝直二話不說,轉身就回來了,一臉諂笑,把《論鹽》從懷中掏出來,展平了,端端正正地幫嚴挺之放在桌子上。
“嚴師,今日小子寫了一篇策論,名爲《論鹽》,雖然筆鋒稚嫩,卻也算偶有一得,不如請嚴師爲小子雅正一番?小子感激不盡啊……”
嚴挺之看着他那無恥的樣子,不由得氣笑了,最後搖了搖頭。
“你家的謝老校尉,嚴某倒是有幸見過一次,軍中做派,極爲硬朗,你家二叔謝璞,也是時常見到,爲人方正守禮……以謝家如此家風,怎麼就教導出你怎麼一個混賬?”
謝直頓時臉就黑了,老頭,別沒完沒了啊,我回來就是看在我二叔的面子上了,你差不多就得了!同時還用手指在《論鹽》上點了點,說不說正事?不說的話我就真走了?
嚴挺之也顧不得其他了,開口詢問,這回倒是沒端着他那尚書左丞的架子,總算可以勉強平等交流了。
“爲何把買賣食鹽這個環節交給商人?”
“不交給商人,交給誰?官吏嗎?且不說有沒有那麼多的官吏去做這件事,就是有的話,這麼多人,貪腐一事如何監督?難道嚴師還嫌朝廷的事情不夠多不成?交給商人,省心省事……”
“若商人囤貨居奇,大肆提高食鹽售價,豈不是與民爭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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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仿照常平倉故事,在各地建立食鹽倉庫,以此來平緩物價,另外,還可以在賣給商人的時候,控制好最終的售價,這叫市場指導價,如若超出,嚴懲不貸。”
就這樣,兩個人關於這篇《論鹽》你來我往地談論了起來。
謝直這篇東西,乃是仿照着大唐代宗朝名臣劉晏的鹽法改革寫的,採用的是“民衆製鹽,官府統購,商戶銷售”的模式。
且不說這個政策的自身,就說它被劉晏拿出來,而且在大唐實行了多年,起碼是已經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的情況,絕對是一套成熟的東西。
謝直雖然對大唐鹽政瞭解不深,但是東西就在這,他自己說不清楚的東西,人家嚴挺之都能自行腦補出來。
爲啥?
因爲食鹽專賣又不是啥新鮮事,在歷史上屢見不鮮。
最早那還是春秋戰國時期,齊相晏子最早提出食鹽專賣,實行之後大獲成功,一舉將齊國推動到最爲富庶的地位上。
隨後就是漢武帝時期,也實行了鹽鐵專賣,在實行之初,還有名臣桑弘羊的一篇《鹽鐵論》作爲理論基礎。
這也是爲什麼嚴挺之一見食鹽專賣就兩眼放光的原因,要不然,人家也不會放下架子和謝直仔細討論這篇《論鹽》的可行性。
兩人說到最後,謝直總結:
“專賣一事,並不新鮮,我朝就對酒類進行專賣,謂之‘榷酒’,雖然實行之初,是擔心無良酒商大肆釀酒,從而消耗大量糧食,最終影響到我大唐的穩定,但是實行之後,榷酒一事爲我大唐財政帶來了多少利益,想必我不說,嚴師也心知肚明。
食鹽也是如此,只要能夠推行專賣制度,一年能夠爲朝堂帶來多少利潤,簡直難以想象。
其實嚴師大可將食鹽理解爲糧食。
百姓耕種田畝,收穫糧食,然後自留、交稅、販賣給糧商,糧商對糧食再進行販賣,以此漁利。
食鹽也是如此。
百姓在鹽田中勞作,收穫食鹽,自留、交稅、販賣,只不過和糧食販賣不一樣的地方,在於百姓將糧食賣給了糧商,而食鹽,只能賣給朝廷。
鹽戶的食鹽賣給朝廷之後,我們自然也要把他賣出去,但是我們不賣給百姓,而是賣給鹽商,然後再由鹽商將食鹽賣給百姓。
兩者比較,只不過是在購買一項上多了一個專賣的控制,我們就是要從這裡面去賺取利潤。
剛纔嚴師說與民爭利,我卻不這麼看,我覺得如果確切地說,是與鹽商爭利!
如今我朝的鹽政,根本就沒有,完全是一種放任自流的姿態,如果我們不榷鹽,食鹽買賣的利潤,全在鹽商,而如果我們對食鹽進行專賣的話,食鹽的利潤,就是朝廷和鹽商共同分潤。
在這個過程中,只要制度制定好,實行好,百姓的利益不會受到傷害,朝廷也有錢了,至於鹽商,少掙點錢而已,都挺好。
當然,在食鹽專賣之後,食鹽的價格肯定會上漲,不過上漲的數量卻應該不多。
我這篇《論鹽》裡面寫了,如今的食鹽是一斗十文,如果專賣之後,我們給鹽商的銷售指導價,就定在一斗二十文上,多了十文錢,不過二十個燒餅的花費,足矣讓一個四口之家吃上一年,我想對普通百姓的影響應該不算大……
而朝廷在這裡面又收入了多少?一斗最少收入十文!
如果對鹽商控制的好的話,這個數量可能還會增加……”
謝直侃侃而談,嚴挺之連連點頭。
這些事,他都琢磨好長時間了,卻沒想到還不如謝直一個似是而非的比喻說得通透。
他突然意識到,這孩子還有點才華啊,雖然性格有些跳脫,但是“磨一磨”之後,未嘗不是一個有用之人。
一念至此,嚴挺之就起了愛才之心。
謝直也說得差不多了。
老嚴就點了點頭。
“好,嚴某基本都明白了,正好你這段時間也會滯留洛陽,我如果還有什麼問題,自然會派人去叫你,你回去以後,也可以再想想這裡面還有什麼疏漏沒有,以備諮詢……”
謝直點頭,心中還有些飄飄然,我這算是進了大唐的國家人才智庫了嗎?還以備諮詢,聽着就那麼高大上!
只聽得嚴挺之說道:
“除此以外,這一次叫你過來,還要問問你科舉之事……”
謝直一聽,頓時來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