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明教有如百足之蟲,絕非善類,我以爲師父的方法雖然高明,還要從長計議。”朱高熾一開口,就讓柳淳眼前一亮。
他早就注意到自己這個大弟子,其實朱高熾是很有主見的,也很有韌性。他在靖難之役中,能固守北平,替他爹穩住老巢,又能在朱棣手下,穩坐二十多年的太子,一直熬到了繼位,這是何等不容易的事情!
不信去翻開歷史,古往今來的雄主少之又少,而能稱得上雄主的君王之中,又能哪個太子是能熬到順利繼位的?
劉據背靠着衛家,何等強悍,結果一場巫蠱之亂,被幾個宵小之徒就給解決了。李承乾手上的力量弱嗎?不也是淒涼收場?
秦始皇的長子扶蘇,隋文帝的太子楊勇,包括懿文太子朱標……不管因爲什麼原因,全都沒能順利繼位。
一路算下來,朱高熾能挺過永樂朝,坐上龍椅,就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從某個角度來看,大胖子絕對是被低估的一位手段了得的君主。
“師父,弟子覺得要把一切事情做得順理成章,才能讓明教上鉤。這個廢漕運的提議,還需要鋪墊好,讓一切都順理成章,才能吸引人上鉤。”
柳淳含笑:“殿下心中有了定見,我也是頗爲欣慰。既然如此,那就由殿下操盤,臣靜候佳音。”
“可別!”
朱高熾連忙擺手,“師父,弟子小胳膊小腿,怕是承擔不起這麼大的事情,關鍵時刻,還要您老人家鼎力相助才行,不然弟子怕壞了大事,畢竟這是弟子第一次真正乾點事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柳淳略微沉吟,點頭道:“殿下放心就是,不會有什麼差錯的。”
聽到師父這話,朱高熾終於咧嘴笑了,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裡。
“對了,師父,你說過要請弟子吃飯的,可不能不算數啊!”
……
裝着一肚子的美食,朱高熾心滿意足,返回了東宮,他稍作休息,就到了後花園慢跑。足足跑了半個時辰,渾身都是熱汗,這才停下來。
習慣一旦養成了,就容易許多了。
他沐浴之後,換了一身寬大的道袍,在書房悶坐,思索了好一會兒,終於提筆,開始給朱棣寫奏疏。
朱高熾忙活着,另一邊柳淳卻也沒閒着,他迎接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是大才子解縉。
這貨登門,連柳淳都嚇了一跳,他整個人乾瘦乾瘦的,比以往縮了一大圈,原本白皙的小臉變得黝黑紅赤,腮幫上有限的那點肉也消失了,變成了薄薄的老皮。
而且由於消瘦,他的眼睛變得非常突出。
兩腮無肉,眼睛碩大,看起來非常像動畫裡面走出來的反派。
“那個……解大才子,你這是怎麼了?”
解縉深吸口氣,突然撩起袍子,直接跪在了柳淳的面前,切齒咬牙。
“柳大人,輔國公,你要救救我啊!”
柳淳被嚇得不輕,“咳咳,我說解學士,矜持,矜持啊!”
解縉哭得稀里嘩啦,眼淚大顆大顆落下,矜持,矜持有什麼用啊?他的老命都要丟了!
“輔國公,現在也就是你能救我了,不然我就要被那些奸賊活活害死了!”
柳淳大惑不解,“解學士,你先冷靜下,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解縉勉強平靜了一下,這才緩緩說出了真相……前番解縉因爲不檢點,讓柳淳抓了小辮子,給發配安南了。
最初解縉在安南,是如魚得水,混得非常爽。
他把老臉塞到腋窩,拼了命壓榨……糧食,礦產,甚至人丁,沒什麼是他不賣的。
在解縉的努力下,終於讓江南的糧價恢復正常,給東番島提供了五十多萬勞力,又往內帑送了幾百萬兩銀子。
做事做到了這一步,解縉覺得自己大功一件,肯定能風風光光返回京城,重新位列內閣,當他的天子寵臣。
可解縉哪裡料到,就在他即將返京的時候,突然來了一道旨意,讓他去宣慰琉球,解縉也沒在乎,以爲順道而已。
但是當他見了琉球國王之後,沒接到返京的命令,反而是讓他前往爪哇,平定土著之亂。
解縉又急匆匆趕去了爪哇,等他到了才知道,原來只是兩個部落鬧事,都沒用駐軍,只出動了一羣民兵,就把事情擺平了。
解縉到的時候,這事早就過去了。他終於趕到了不對勁,果不其然,接下來他又接到了命令,讓他去呂宋!
結果船隊還沒去呂宋呢,新的命令下來了,因爲工作嫺熟,宣慰得力,讓他出使天竺!
解縉到了馬六甲就一病不起,險些丟了老命。
所幸遇到了李景隆,這位海國公還算仗義,代替解縉寫了一封奏疏,說天竺有亂子,不宜出使,暫時讓解縉押解十船寶物進京,朝賀天子遷都,如此解縉纔算躲過了海上的顛簸,到了北平!
“輔國公啊,柳大人啊!你說這幫東西多狠啊!我在海上漂泊了一年多啊,我吃不下飯,睡不着覺,風吹日曬……你瞧瞧,我還有人模樣嗎?他們是一心一意,要把我給弄死啊!”解縉一把鼻涕一把淚,“輔國公,我跟你講,這就是文人的險惡之處,他們不明着殺人,可下手比誰都狠,用心之歹毒,令人髮指。當年范文正公就是這麼被折騰死的,還有大才子蘇軾……他們是想讓我客死異鄉啊!沒準這幫畜生還希望我船隻沉沒,死在海里,連個屍首都找不到,柳大人,你就說說吧,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歹毒的人物?”
“我這次回京,如果沒有柳大人援手,我多半也活不長了,他們是一定要置我與死地啊!”
解縉痛哭流涕,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柳淳略微沉吟,“解學士,你說的我都贊同,唯獨一點我不同意。”
“柳大人請講?”
“你能不能別把自己跟范仲淹蘇軾放在一起,這兩位會生氣的!”
解縉老臉通紅,想想自己乾的事情,再看看彎曲的膝蓋,跟這兩位放在一起,的確是有點虧心,不過這不是重點!
“柳大人,啥也別說了,只要能拉我一把,解縉這條命就是你的!我在安南還有不少財產,有田產,有農莊,我都獻給柳大人啊!”
柳淳翻了翻白眼,他算是看出來了,解縉這貨真是不知道貪了多少,把他宰了,也是罪有應得。
不過真是難得,他如此嫉恨那幫文官,雙方勢同水火,這個人還是有用的。
想到這裡,柳淳微微一笑,“解學士,你求我幫忙,難道你不知道,我更遭文官恨嗎?我倒是想幫你,可我愛莫能助啊!”
“啊!”
解縉真的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又哭了。
“難道這是天要亡我嗎?我解縉滿腹經綸,學問蓋世,就該死在宵小之徒的手裡嗎?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柳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弄得你多重要似的。
“解學士,你先別急着哭,我是沒辦法幫你,但不代表別人也不行啊!”
解縉抹了抹眼淚,驚道:“柳大人,你要是不行,就沒人能救我了!現在外面都說,這大明朝,真正說了算的是輔國公,就連……”
“你給我閉嘴!”
柳淳可是氣壞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就憑解縉這張臭嘴,就該讓他死在大海里喂鯊魚!
“你也是閣員,又是當世大家,你好的不學,學人家嚼舌頭根子?我就是一個普通臣子,上面有陛下,有儲君,我幾時說了算了!你給我出去,現在就走!”
柳淳直接下逐客令,解縉灰溜溜出了柳府。
等到了外面,這傢伙咧嘴笑了起來,滿臉的陰鬱一掃而光,我可是解縉啊,那點暗示我還聽不懂了?
什麼叫上面有陛下,有儲君,你把太子帶出來是什麼意思?
還不是告訴我,可以投靠太子殿下嗎?
幸好我功課做得足,知道太子殿下跟往日大不相同,沒準也是你柳淳教導出來的!
解縉毫不猶豫,直接去找朱高熾了。
這幾年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讓解縉看清楚了很多事情。當下太子朱高熾跟文人鬧翻,武將也不待見他。
正是急需用人的時候,他當年說出好聖孫,不管怎麼樣,還是站在太子一邊的。有舊日情分,現在又是去燒冷竈,無論如何,都會得到重用的。
轉來轉去,又轉到了這一步,看起來輔佐儲君,就是老天爺給我解縉的使命!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就當是老天的磨鍊了。
現在什麼都過去了,就等着太子降階相迎,然後君臣一拍即合,成就千古佳話……他樂顛顛到了東宮,只是把名帖遞上去,東宮的門吏微微一笑,“對不住了,解學士,你要等一等。”
“等?還有人來?”
“有啊,剛剛金純金尚書就來了。”
解縉頓時傻眼了,莫非有人搶到他的前面了?
這下可壞了!
正在解縉等待的時候,突然從東宮的花園傳來砰砰的聲音,金純手握着火銃,對朱高熾道:“殿下,臣這槍法還成不?能不能給殿下牽馬墜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