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瑺這個人很有趣,他在北平主持變法,跟柳淳所講的變法還是有些差別的,或者說,他更加激進。
柳淳變法的核心有兩條,其一是攤丁入畝,按田納賦,也就是說有多少田地,承擔多少賦稅。
其二呢,是農商一體納稅,商業不能免稅,必須要承擔應有的稅賦。
到了茹瑺這裡,他多了一條,就是商人不但要承擔稅賦,還要承擔徭役……用他的話講,過去商賈百工,雲集城市,一般的徭役主要落在了鄉下的農戶頭上。明明市民比農民更富裕,結果農戶承擔的責任卻更多,完全不公平。
因此他把攤入田畝的徭役丁銀拿出一部分,分攤到了城裡,包括北平,大寧,保定這幾處,加大徵稅的力度。
他這麼幹,刀子肯定落到了朱棣的頭上,燕王府就是北平最大的商戶,朱棣跟茹瑺爭執了好幾次,結果茹瑺都黑着一張臉,死活不動口。
弄得朱棣也沒有辦法,不過也多虧了茹瑺的堅持,北平等地的商稅纔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怎麼說呢,茹瑺是個有想法的人,他不但不會跟着柳淳起舞,甚至也不會完全聽命朱棣,只要覺得正確,他就會堅持。
當然了,茹瑺也清楚,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靠着朱棣,所以他也不會給朱棣砸鍋。
在第一炮打響之後,茹瑺求見朱元璋,要求明發旨意,禁止各地進獻祥瑞、寶物,也不準官吏妄談虛妄之事,否則一律罷官。
茹瑺擺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勢,老朱倒是很欣慰,這麼多年了,難得有個敢說話的吏部天官了。
老朱欣喜之下,當即給茹瑺寫了八個字“中外一人,中流砥柱”。讓茹瑺放手整頓吏治,得到了朱元璋的御筆,茹瑺等於有了尚方寶劍。
針對百官,立刻開始了清查糾正。
茹瑺把第一刀就砍向了都察院,他要求所有御史,上書自陳功過得失,然後依據吏部考評,決定去留……
“厲害,真是厲害啊!”
舟山外海,一艘大船之上,藍新月捧着送來的密報,一邊閱讀,一邊稱讚。
“相公,這個茹大人是真的有本事啊!他這麼幹,等於讓御史們將把柄主動交上來,他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都不怕言官們反駁!”
可喜可賀,藍新月的腦筋終於學會拐彎了,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了,柳淳的教導還是很不錯的。
問題是柳淳一點都不高興,他很憤怒!
“丫的斷了我的財路,財路啊!”
藍新月掩口輕笑,“不就是三年俸祿嗎,沒有多少的。”說着,她從懷裡掏出一袋金豆子,足足有幾十兩的意思。
“你要是心疼,我這就給你。”
柳淳認真看了看媳婦,哀嘆了一聲,“還是不夠聰明,還是不行啊!那不是俸祿啊,是翡翠,翡翠啊!要是認定了我那個是麒麟,麒麟腳踩的石頭是翡翠,咱們就發財了!”
藍新月忍不住笑了起來,“發什麼財啊!我可是聽說,貴州那邊的土司,也有獵到犀牛的,你這個麒麟要是被當成真的,後續就還會有各種各樣的麒麟,都會送進京城,信不信,陛下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柳淳愕然,在大明朝,犀牛已經很少見了,主要是垂涎犀角的人太多了,不過在雲貴深山,或許還會有一些。
假如真的把犀牛變成了麒麟,估計京城很快就能建個動物園了。不過就算這樣如何,反正老朱也不會殺他!
“都變成了假的,其實對朝廷而言,的確是好事情。可,可問題是咱們怎麼發財啊?”
藍新月笑道:“這還不容易,我已經給徐妹妹寫信了,她說會想辦法在京城貴女中間,行銷翡翠的,這不就有錢了!”
聽她說完,柳淳坐了起來,他認認真真看着媳婦,看得藍新月都迷糊了。
“傻丫頭啊!那是給你的私房錢,你交給徐妙錦幹什麼啊?”
藍新月遲疑片刻,忍不住笑出聲了,“我要那麼多錢沒用的,我又不會管錢,而且有管錢的時間,還不如陪着你看戲呢!比那些阿堵物有趣多了。”
柳淳呆呆看着媳婦,他現在也鬧不清楚,藍新月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了。
不過能在長江口,近距離看戲,的確是滿足多了。
柳淳在送走麒麟之後,聽說暹羅要向大明朝貢,他就混在了暹羅的使團裡面,等到到了大明的海域,他選擇在舟山一帶停靠。
隨着海貿的繁榮,這裡已經變成了海上的貨站,往來客商雲集,三教九流,什麼都不缺。而且彼此非常陌生,柳淳混跡其中,絲毫不用擔心會走露行蹤。
可憐的是那兩頭小朱,讓柳淳按在了緬甸,他們要是跟過來,且不說目標太大,而且他們跟着,自己還怎麼享受蜜月啊……雖然這個蜜月快變成蜜年了,柳淳還是樂此不疲。
不過光是看戲太單調了,柳淳覺得還應該加把柴火才行。
“你注意到沒有,經過泉州的時候,就好幾船的茶葉北上了。”
藍新月道:“福建的鐵觀音本就是好茶,行銷天下,有什麼不對勁兒?”
柳淳搖頭,“在船隊靠近的時候,我偶爾聽到,有人說回去了,駙馬爺會好好賞賜大傢伙的。”
藍新月沉吟了片刻,“你說是有駙馬參與茶葉生意?”
“不是茶葉生意,而是走私!”
“走私?你怎麼知道的?”
“直覺!”柳淳笑道:“尋常的茶葉生意,沒多少錢賺的,堂堂駙馬怎麼會看上這點辛苦錢!而茶葉要想獲取暴利,只有兩個辦法,要麼走私,要麼向外出口。向外出口,必須經過皇家銀行。所有,我敢斷定,八成以上是走私!”
“那,那是誰幹的?”
“可能是梅殷!”
“梅殷?”藍新月立刻瞪圓了眼睛,“王伯伯的死,跟他脫不了干係!”
“沒錯!”柳淳道:“梅殷替東宮經營過糧食生意,既然敢盜竊國庫的糧食,走私茶葉,就不算什麼了!”
柳淳切齒咬牙,上一次王弼一案,查到了東宮,結果不得不半途而廢,雖然沉重動搖了朱允炆的根基,但是那些作惡之人還活着!死者還沒有得到告慰。
現在機會成熟了,該一個個算賬,像剝白菜一樣,把朱允炆的羽翼全都砍斷……定遠侯王弼,絕對不會白死的!
藍新月欣喜若狂,她太喜歡丈夫記仇的毛病了。
有些仇恨非但不會因爲時間而消磨減少,反而會變得更加強烈深刻,滲入骨髓裡面……
“你準備怎麼動手?要不要我幫忙?”藍新月格外積極。
柳淳輕笑,“哪能讓你受累啊!過去我折了好幾個駙馬,弄得陛下跟我急赤白臉的,這回我該讓茹瑺享受一下了。敢扣老子的俸祿,你當我是面捏的!”
柳淳立刻從船艙裡取出一隻信鴿,在腿上綁了紙條……他這個紙條很有趣,不是文字,而是一連串的代碼。
哪怕丟失了,柳淳也不用在意,因爲不瞭解情方法,根本就翻譯不出內容來。
就這樣,小鴿子振翅高飛,將消息送到了京城,送到了三爺的手裡!
拿到了鴿子之後,三爺急忙去了柳淳的書房,關好門窗,找到了一處書架……按照紙條上的提示,找到了書籍,然後翻開,將文字一個一個翻譯出來。
忙活完了,三爺的額頭都冒汗了,他一個武夫,幹這麼細的活兒,太勉強了。
“這個兔崽子,就是會折騰人,你直接寫上不就好了,幹嘛這麼麻煩,想累死你爹啊!”三爺嘴裡罵罵咧咧,可心裡卻嘭嘭亂跳。
鴿子來了!
不管多健飛的鴿子都沒法從雲南飛到應天,換句話說,兒子其實已經離着不遠了,那小子正在暗處觀察着京城的動靜呢!
三爺用力握拳,狠狠揮動了兩下,總算父子又能並肩戰鬥了。三爺渾身來勁,他沒有直接出面,而是通過人,把消息遞給了吳華。
當天晚上,錦衣衛再度出動,果斷殺到了碼頭,三百多人,將一處倉庫給控制住了……
茹瑺忙活了一個晚上,好容易到了拂曉的時候,他想眯一會兒,反正不是早朝的日子,多少睡一會兒。
他剛躺下,就有人衝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
茹瑺只得黑着臉道:“什麼事情?慌里慌張的?”
“啓稟大人,昨夜錦衣衛查封碼頭的一處倉庫,經過清點,發現了許多的茶葉!”
“茶葉?誰的?”
“是,是歐陽駙馬的!”
茹瑺忍不住吸口氣,滿朝駙馬當中,只有一個叫歐陽倫的,他是進士出身,而且娶的還是馬皇后的女兒,安慶公主!
這事有點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