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年紀輕輕,毫無資歷德行,如何能教導太孫,還請陛下另擇賢良,以免……誤了太孫的學業!”
柳淳說完,偷眼看朱元璋,發現老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之中,充滿了玩味——和兇戾!
“柳淳,你不願意教太孫?”
“臣不敢,臣只是覺得太孫年十五歲,臣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什麼意思?”老朱追問。
“臣辦學教導基礎學問,顯然不適合太孫,但教導更高深的,諸如治國之道,臣怕影響了太孫的一些看法,臣,臣覺得,能教導太孫的只有陛下一人啊!”柳淳也算是福至心靈,竟然憋出了一個主意,“陛下應該把太孫帶在身邊,言傳身教,臣只能拾遺補缺,如此才能教好太孫!”
此話一出,老朱終於點了點頭。
“也好,朕已經失去了兒子,不能再失去孫子,唯有跟在朕的身邊,才能確保萬無一失。”老朱又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想了許多,才緩緩道:“柳淳,太子臨終之時,建議朕,要厲行變法,朕應允了他。變法是一定要做的,而且要以霹靂手段,破釜沉舟之決心,推動變法。朕心不改!”
老朱再度亮出了態度,柳淳的心稍微安了,可下一句話,卻讓柳淳安的心又懸了起來。
“朕讓你教導太子,不是讓你教他詩詞歌賦,文章禮儀,而是讓你告訴太孫,要繼承父祖之志,變法重任,重愈山嶽,朕希望他能扛起來。”老朱對柳淳道:“你比太孫大不了幾歲,應該好好相處,悉心教導,有朝一日……你就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從現在起,你也要有個重臣的樣子,斷然不能像以前那樣,乖張跳脫,行爲荒唐,若是你把太孫帶壞了,朕饒不了了!”
老朱的這番話,乍聽之下,就是一個祖父的正常要求。
可仔細品味,柳淳卻冒了冷汗。
老朱還是想堅持變法,這是沒有問題的,他安排柳淳當太孫的師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希望太孫也能支持變法。
但與此同時呢,老朱又把對兒子朱標的心裡,投射到了朱允炆的身上,希望把太孫教好,這個“好”怎麼定義呢?
當然是想朱標那樣,端莊持重,溫良恭簡,仁愛敦厚,孝順老實……試問,原本的朱標,支持變法嗎?
沒有啊!
他是真正接觸了民間疾苦,在長時間的糾結和掙扎之中,才幡然悔悟,覺得變法重要的。
可朱允炆呢?
能像朱標一樣,去接觸民間嗎?
不行的!
老朱已經講了,要把孫子留在身邊,確保安全。
一個十五歲的人,放在後世,或許還是少年,可以改變,可在大明,這個年紀已經能當爹了。
他又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不用重手,不採取特別的方法,如何能改變他的想法?
偏偏朱元璋又捨不得……
柳淳很悲哀發現,或許朱元璋都沒有想清楚其中的關係,這位皇帝陛下已經陷入了矛盾當中而不自知。
放在以前,柳淳是敢說話的,道理很簡單,因爲有朱標在中間周旋,說的過分,也沒有什麼。
可現在不行了,朱標死了不說,老朱還拿重臣的標準要求他,有很多話,就只能埋在肚子裡了。
真是麻煩啊!
柳淳滿心糾結,但又不能不答應。
朱元璋終於又把朱允炆叫了過來。
朱允炆十分客氣,主動給柳淳問好,“皇祖父,孫兒曾經跟樑國公學武,樑國公請柳先生過去,給皇孫們講一些算學,孫兒慚愧,竟然不如高熾弟弟學得好。”
老朱輕笑:“沒關係的,從今往後,柳淳就是你的師父,有什麼你就向他請教,他不會藏着的。”
朱允炆大喜,“柳先生,弟子見過先生!”
柳淳慌忙搶先還禮,怎麼說呢,朱允炆的禮節很到位,可柳淳就是親近不起來,一如之前的幾次上課一樣。
但柳淳還是努力拉近兩個人的關係。
“殿下,算學一道,是所有學問的根基,老百姓常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管好一個家,就是要知道有多少人,有多少糧,有多少錢,然後進行合理的調配。國就是許多家庭的總和。要算好國家這筆大賬,比起算好家庭的小賬難得多。殿下天資聰穎,一定能學好的。”
朱允炆努力點頭,“請先生放心,弟子雖然愚鈍,但弟子相信,勤能補拙,一定能學好的!”
朱允炆說這話的時候,眼角餘光,似有若無,瞟向老朱的方向。
朱元璋聽着孫兒的話,非常受用,頻頻點頭。
“好孩子,真有乃父之風,好!朕無憂矣!”
柳淳沒什麼好說的了,只能開始教書匠的生活,爲了不讓朱允炆太過寂寞,還像當初學武一般,在京的皇孫集結在一起,包括小胖墩朱高熾,還有朱高煦和朱高燧。
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柳淳成了孩子頭。
每天除了講課,柳淳還會拿一些邸報,撿重要的拿出來,先是讓皇孫們朗讀,接着分析情況,給出解決的方案。
柳淳是毫無保留地教導,朱允炆學習也算認真,大約一個月後,朱允炆正式被冊封爲皇太孫。
而就在這一日,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傳來,鎮守雲南的西平侯沐英病故。其實他已經死了兩個多月。
原來朱標的死訊傳到雲南,沐英悲痛過度,夜裡吐血數升,一天之後,就病故在府中。
由於路途遙遠,加上西南多雨,山洪暴發,河水暴漲,他的死訊傳到京城,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可即便如此,沐英之死,也讓朝野爲之震動!
作爲朱元璋最喜愛的義子,沐英是堅定地太子一派,他視馬皇后爲母,是朱標爲兄,馬皇后死的時候,他就痛哭流涕,幾次吐血,留下了病根。
驟然聽聞朱標死去,沐英舊病復發,吐血而死。
世人無不爲西平侯的忠義,感動不已。
可隨着沐英的去世,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出現了,雲南該如何治理?
就在皇孫們的小課堂,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朱高煦率先發表意見,“雲南雖遠,但仍是我大明疆土,皇祖父任命沐英爲西平侯,世襲鎮守雲南,又在西南各地,廣設土司,這些土司又分爲內邊區和外邊區……”
朱高煦侃侃而談,都說淘丫頭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他在京的這段時間,還真下功夫讀了不少書,肚子裡有點貨。
其實吧,在後世明代的疆域圖,幾乎每個人都看過,初中教材就有,但若是仔細來說,歷代的地圖,全都有問題,當然明代的也是如此。
爲什麼呢?
在古代沒有邊境的概念,也就是說,不存在一條畫出來的國境線。這邊屬於我,那邊屬於你,兩邊都有人巡邏守衛。
這是近代纔有的情況。
在古代,普遍存在的是邊疆,也就是一大片的混雜區域……比如拿雲南來說,所轄直隸府、州、司凡二十九,不少了吧,可另外還有外夷府、州、司凡十七,都是那些呢?
包括:木邦軍民宣慰使司、緬甸軍民宣慰使司、孟養軍民宣慰使司、車裡軍民宣慰使司、八百大甸軍民宣慰使司、老撾軍民宣慰使司、孟定府、孟艮府、幹崖宣撫司、南甸宣撫司、隴川宣撫司、鎮康州、灣甸州、大侯州、威遠州、芒市御夷長官司、鈕兀御夷長官司。
把這些外夷州算進來,幾乎整個緬甸,都處於大明的版圖之內,
但是很不幸,任何一副明朝的全圖,都沒有這麼畫過,鬼知道爲什麼要給大明瘦身這麼多!
朱高煦道:“偌大的雲南,如果把外夷州算進來,幾乎相當於三四個布政使司這麼大,如何能讓沐家世襲鎮守?另外,那些土司時叛時降,反覆不定,也是隱患……所以,我覺得最好趁着這個機會,把雲南重新梳理,廢除土司,改用流官,同時丈量土地,攤丁入畝,完成變法!”
朱高煦說到這裡,得意洋洋,他覺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完美了,畢竟皇祖父也是主張變法的。
他瞧着其餘的皇孫,在這羣人裡面,除了朱高燧之外,就屬他最小,可朱高煦武功最好,現在文采也上來了。
老朱家的第三代,就屬他了!
“你們呢,是不是也覺得我的辦法不錯?”
朱高煦還是像以前那樣,可他忘了,在這羣人中間,有一個人的身份已經變了。
“西平侯乃是哀痛父親之死,這才吐血身亡,此刻廢沐家封地,侵奪雲南土司之權,乃不義之舉!賢弟不可妄言!”
開口的人正是皇太孫朱允炆!
他緩緩站起。平視着朱高煦,“治國當以仁義爲先,人無信而不立,國也是同樣的道理。賢弟,你的想法未免偏頗了,還請你不要說了!”
朱高煦眉頭緊皺,怒目圓睜,你讓我閉嘴?憑什麼?以前我說話你從來不敢開口的,現在你當了太孫,就敢教訓起我了,小爺怕你嗎?
朱高煦正要反駁,這時候胖胖的朱高熾忙站起來,呵斥道:“二弟,太孫說的不對嗎?你一向喜歡語不驚人死不休,國家大事,咱們小孩子就是隨便說說,你還當真了?”
小胖墩又對着朱允炆深深一躬,“太孫殿下,二弟就是這個脾氣,就當他胡說八道吧!”
朱允炆微微沉吟,思忖片刻,又笑容和煦起來。
“言者無罪,高煦喜歡動腦筋,是好事情,我怎麼會怪罪呢!只是以後還是要謹言慎行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