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中,賈政在禮部尚書曾縉的主持下,在棺木前徐徐的三叩首,祭拜天子,氣氛肅穆、莊嚴。
衛弘,齊馳,吳王,北靜王等人都在皇極殿中,侍郎以上的官員都在。並皇子們。跟着費狀元去殿外的,主要是科道言官。以及清流、一些中低級官員。比如,賈環的同年戶部主事唐道賓。
此外,殿中還有真理報主編周慎行,蔡學士、魏翰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李斯等人。
賈環起兵弒君,這麼大的政治變故。輿論對賈環自然是持批判的態度。對於有廷議資格的官員們來說:不上朝,不和賈環合作,這是一種共識!和弒君者合作,這需要揹負壓力的。
但,要說滿朝的官員都想殺賈環,這真不見得。面對強勢的賈環,每個人的想法不見得相同。分化是一種必然。只是看合作、中立、反對的官員的比例是多少罷!
比如,此時跟着費狀元去質問的兩百多名大臣,約佔一大半的數量。雖然沒有高級別的官員。當然,這也可以算是一種“民意”。說“羣情洶涌”、“百官”不爲過。
而中立者往往又會被輿論和“民意”所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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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殿外巨大,寬闊的廣場上,賈環看着兩米開外的宗人令漢王的長子寧鍍,這是一個蠢人!
賈環暫時沒有理會氣勢洶洶的寧鍍。目光投向費狀元,以及他身後的衆多官員們,拱手一禮,道:“諸公含怒而來,在下可以理解。但在下要問一句,當日天子下旨封聞道書院,殺葉先生,大師兄,張伯苗,道理何在?諸公自詡正人,當日在何處?”
賈環並不知道羅君子、沈遷、寧瀟、張四水他們的擔憂。他未想過令百官歸心,或者就在這皇極殿外“說服”這些官員們。這怎麼可能呢?
至於,燕王妃甄禕所擔憂的兩個問題自是有答案。他,現在要的是解決問題:儘快把皇位定下來。攫取政變最大的勝利果實。輿論,他的名聲,這都可以以後再說。
賈環的話,讓廣場躁動的兩百多名官員們微微有些安靜,強盛的氣勢微微一挫。科道言官被雍治皇帝洗過數遍,國朝朝堂上早沒有硬骨頭的言官。
所以,明知道聞道書院是被冤枉的。宋溥的理由,糊弄鬼去啊!但是,當日科道發聲的人確實非常少。賈環這時問起來,怎麼回答?
科道言官,在此時之所以敢猛烈的抨擊賈環,敢鬧事,最大的原因,是華系、宋系的官員們在困獸猶鬥。比如,繁御史。他們都是豁出去鬧。
其次,賈環雖然有兵,但對言官們缺乏雍治那樣的威懾力。除開政治因素,還有個人感情在裡面。自覺的維護朝廷體制,這是官員們的本能。賈環弒君,踐踏整個朝堂的秩序,禮法。當然要批判!
再者,法不責衆嘛。很多人跟在後面,都是吃瓜、打醬油的。誰不愛惜生命呢?他們心裡的不爽,絕對沒有大到非要和賈環過不去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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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的問題拋出來,當即,就有反應快的人。戶部主事唐道賓道揚聲道:“賈子玉,華、宋兩位大學士即便有罪,當以有司審問,你如何能私殺大臣。再者,晉王、雍王何辜?被你濫殺。你難道無罪?”
賈環反駁道:“有司審問?只怕在下早就在黃泉路上。敢問賈皇子有何罪?幾個月大的孩子,都有人下得了手。諸位想要辯論,我們在報紙上見個真章。屆時,白紙黑字,誰都無法抵賴。”
報紙見,這是一個故意的提議。
頓時,官員們一片譁然,各自發聲,對賈環的態度很不滿意。報紙受管制,誰不知道?叫罵者有之,責難者有之,暴怒者有之。想着賈環在報紙上的文章者有之。
賈環看了寧鍍一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準備離開。
這時,費敏政豎起右手,制止百官的怒罵聲,走上前兩步,正視着賈環,朗聲道:“賈子玉,我知道你辯才無礙。但是,弒君之罪,你終生都逃不掉的。
我知道你手中有兵權,我們無法追究你的責任。你殺天子,目無君父,是不忠不孝。殺晉王,牽扯到晉王府、宋、華、魏其候、烏府中的無辜者,是不仁不義。”
再詛咒道:“你做這樣的事,將來必招天譴,不得好死!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隔斷衣角,和刀一起,丟在賈環腳下,慷慨的道:“我今日與你割袍斷交。我不會與你這樣的惡徒爲友。賈環,大周的文官,不是隻有明哲保身,貪生怕死之輩。也有忠正人之臣!你動手吧!”
費狀元正人君子,當年深受何大學士、雍治天子的賞識。這不僅僅是他科舉文章作的好,不僅僅是他人品好。他在朝堂中,亦屬於明眼人的範疇。只是,偶爾會因經驗欠缺,不如老油條們。
費狀元本來也是被何太師當做宰輔培養的。當日,京中就有傳聞,何系接班人是費狀元,並非賈環。
此時,費狀元對局勢看得分明:賈環手中有兵,不會受到懲罰。他直接挑明廟堂諸公在皇極殿中沉默不出的原因。滿口“殺賈環”的寧鍍是個草包,想要借力的繁御史畏畏縮縮!
他看不慣。這是國朝的文臣嗎?這是大臣風骨嗎?
天子於他有大恩。他知道天子有錯,但不應該死在賈環手中。他內心裡過不去這一關。他讀的書裡頭的道理啊!賈環更不該覬覦帝位!所以,他帶着官員們出來質問賈環。他更是一反常態,詛咒賈環。因爲,他求一死!
唯有鮮血,才能激起大臣們心中未泯的良知、忠義!
簇擁在費狀元身邊的兩百多名官員紛紛動容。這纔是文臣風骨。不愧是朝中公認的正人君子!有人哽咽的道:“子充兄…”亦有一些人圍着費狀元,叫道:“攔住賈環。”
賈環看着被人羣圍着費狀元,手卻指着寧鍍,道:“把他帶走。”他當然不可能如費狀元的意!忠誠的士卒們撲上,將心中正罵娘、感慨的寧鍍抓走。
寧鍍正在想:都是罵賈環,爲什麼費子充得那麼高的評價?突然被抓,淒厲的大叫,“賈賊,你敢?你敢…?”
“我與寧鍍有舊怨!”賈環丟下一句話,帶着親衛撤離皇極殿廣場。這是他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誰想殺我,我就先將他幹掉。
廣場上羣情激昂的文臣們,略感茫然的看着賈環帶着親衛迅速撤離的背影。這算怎麼回事?不應該是賈環下令抓費敏政。大家齊心協力的反抗,日後青史稱頌嗎?
剛剛激起的同仇敵愾的情緒,就這樣撂在半空中!賊難受。一拳打在棉花中。
他們這是勝利了,還是失敗了?接下來,怎麼辦?繼續抗爭嗎?能懲罰賈環嗎?賈環今天在殿外的目的是什麼?
費敏政神情略複雜的看着賈環等人離開。微微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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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根本沒打算在皇極殿外的廣場上和百官硬頂。他的目的達到後就離開。賈環離開皇極殿後,去順天府衙門。順天府府尹孫嘉並非一個強硬的人。
稍後,孫府尹稱病。順天府的政務、官印轉交給順天府同知,賈政的門生傅試手中。實際的處理者是武英殿中的書院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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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殿中,廣場上的消息早就如流水般的傳進來。漢王老淚縱橫,不斷朝衛弘、齊馳、吳王、北靜王哭訴。
但,指望文官政治出現雛形的周朝文官們關心遠支皇族子弟死活,爲其奔走,這基本不可能。寧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站的位置在哪裡!
稍後,羣臣回到皇極殿中。
衛弘看了看,十三道掌道御史與六科都給事中都到,對羣臣道:“本官決意致仕!只負責天子葬禮事宜。國不可一日無君。擁立新君,諸位想一想後,廷議吧。日常的朝政,齊伯圭和六部尚書協商着辦吧!”
齊馳向衛弘行禮,道:“下官自當竭力。”
曾縉、殷鵬、趙鶴齡、孟何、刑部周尚書五人俱向衛弘行禮。
刑部侍郎施世俊爲華墨心腹,忍不住問道:“衛相,賈環怎麼處理?”
衛弘心中的情緒陡然爆發,他昨晚至今一肚子火沒發,捏着鼻子配合賈環。盯着施世俊,冷聲道:“你殺得了他,儘管去。老夫沒攔着你。”
施世俊噤口不言。看一看同黨大理寺卿李康適。
衛弘吩咐西苑跟着來的老太監袁琪(燕王母親周貴妃的舊人),和六宮都太監夏守忠,留下面面相覷的百官,自顧的回府。
吳王跟着離開離開。他有資格,但是,他一樣不想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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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時分,戶部尚書趙鶴齡坐着一定青呢小轎到衛府中拜訪。書童將他領到書房中。
少頃,衛弘穿着件灰色的便服過來,對起身迎接的趙鶴齡擺擺手,語氣蕭索的道:“鶴齡,坐。”
寒暄幾句,彙報着皇極殿中的情況,趙鶴齡道:“衛相,大臣們都在串聯,和住在南三所的皇子們溝通。擁立之事,您真的不管了?”
現在有兩個問題:第一,處理賈環弒君之罪。第二,擁立新帝。按理說,羣情激憤,當以第一個問題優先。但,今日衛大學士在皇極殿中公開提出皇位的事。在不自覺中,第二個問題便優先了。
因爲,朝堂袞袞諸公都看得明白,賈環軍權在手,根本無法定罪。朝堂內部,有人想和賈環拼個魚死網破,有人則是建議等待來日。意見根本無法統一。
衛弘冷笑道:“老夫出這個頭,有何好處?贊成廷推出的人選,賈子玉會同意?他都內定燕王了。同意燕王,百官會同意?只怕全部都要罵我誤國,拿我和賈子玉的私交說事。”
趙鶴齡尷尬的一笑。確實會這樣。其實,都知道新帝的人選其實要賈環同意。據聞,已經有人決定暗中刺殺賈環。比如,漢王府的一些人。
衛弘喝着茶,嘆口氣,道:“鶴齡,這是一個政治遊戲。你看得透功名利祿,可以辭官不做。參悟不透,那就忍着賈環吧。”
趙鶴齡聽出點味道來,小心翼翼的問道:“衛相,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以小人之心揣度,他是真的覺得朝堂中有人在配合賈環行事。弒君的名聲難聽,但和賈環合作的利益有多大?
他其實和賈府關係不錯的。
衛弘鬱悶且不滿的道:“雍治天子殺聞道書院諸書生,確實沒道理。如今這局勢,賈環將天子殺都殺了。老夫還能如何?發動百官執意和他對抗,最終是什麼結果?”
賈環肯定不會束手就擒。鬧起來,那就只有殺人。屆時,政局動盪,天下大亂,他當這個歷史罪人嗎?
上午時,賈環在西苑和他談過。他爲宰輔,天子死後穩定局面是他的職責。既然賈環沒有篡位的意圖,他內心裡覺得賈環比漢王那些人靠譜。
所以,他配合賈環拋出“國不可一日無君”的議題,刻意突出齊馳的地位。
但也僅此而已。就像他訓斥施世俊的,你要能把賈環殺了,是你的本事,我肯定不攔着。賈環當着他的面殺雍治皇帝,他內心中很不滿。
趙鶴齡輕輕的點頭,“衛相說的是。”
身居廟堂之高,誰會因爲情緒,而去做某一件事?都是要算算利益得失的。現在的形勢很明顯,和賈環對抗沒有好結果。賈環願意給梯子,還是有人願意下來。當然,也有人選擇和賈環死磕。
他突然有點明白今日皇極殿外怎麼回事。
當鐘聲響起時,百官匯聚皇極殿中,就意味着權力匯聚在此。衛相無意出頭,那權力就下發給七卿、“廷議”。這給了賈環可操作的空間。
賈環等在皇極殿外,是爲了當靶子。第一,百官們的仇恨,目光都吸引在賈環身上,實則是暗度陳倉。合作對象,只怕包括北靜王、齊馳。
賈環現在出面擁立燕王,百官必然反對!但,若是廷議選出來的呢?百官如何?怕是要被分化吧!就像衛相說的,看得透名利的,辭官。看不透,那就忍着。
第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百官今日在皇極殿外質問賈環,一些話,講的比較透。賈環兩手都硬:給百官發泄的機會、途徑(堵他),同時震懾(寧鍍)。
掀起第二次攻擊賈環的輿論,將會在何時?若是帝位定下來,屆時,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