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有着冰塊帶來的清幽涼意。屋內燒着驅蚊香,紗窗、門簾阻攔着蚊蟲。
趙姨娘倚靠在塌椅上,幾個丫鬟在身邊侍候着,捧着甜品、茶、毛巾、手帕等物。
小鵲挑起門簾,賈環從外面進來。
趙姨娘晚飯時喝了點酒,臉頰有點紅,在明亮的燭光下顯得眉飛色舞,一看就知道她心情極好,“環哥兒來了。”
賈環見趙姨娘這一副慵懶、享受的做派,有些好笑,道:“嗯,有些話和娘說。”
小吉祥等三個丫鬟見狀,連忙都跟着小鵲、如意一起離開屋子裡。
趙姨娘懶洋洋的將手裡的茶杯放在描着紅漆的高几上,道:“什麼事啊,環哥兒?”
賈環平靜的道:“關於馬道婆的事。娘這是要咒誰死呢?”趙姨娘和馬道婆的交易,賈環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馬道婆,這些鬼魅魍魎是時候清理出賈府了。
趙姨娘給賈環說的愣了下,隨即氣的從塌椅上坐起來,對着外面高聲罵道:“小鵲,你個小蹄子,竟然偷聽主子的事,你給我滾進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趙姨娘罵人,賈環禁不住皺眉,擺手道:“娘,不關小鵲的事。我吩咐的。那馬道婆是什麼好人不成?只會哄你的銀子,你要去菩薩面前上供,自己找了大寺廟,靈驗的菩薩燒香,何必假手於她?”
又再勸道:“我如今讀書出頭了,你又何苦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鬧出來,你能落得了好?不管誰家裡頭出這樣的事,下場都是論死。”
趙姨娘當然不會怕賈環嚇她,賈環在別人面前再威風,在她眼中終究是她兒子,不以爲然的道:“環哥兒,你別說這話。我還不是爲你好。我圖什麼。那一個沒了,你豈不是名正言順?”
“…”
賈環無語的摸着自己的額頭。他是知道趙姨娘和馬道婆一起揹着人嘀咕,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八成和紅樓原書一樣,扎小紙人詛咒寶玉、王熙鳳。但,這個理由,還是讓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趙姨娘這腦回路….。真是智商捉急。眼界啊!趙姨娘同志!
他要賈家二房的繼承權幹什麼!賈府的繼承權是賈璉的。賈璉纔是將來繼承榮國府祖傳爵位的人。寶玉在賈府的地位重,這和賈母的寵愛,賈政是賈府的當家人有關。
寶玉死了,他有什麼好處?和賈母、賈政、王夫人去搞“父慈子孝”這一套?有病吧!
寶玉在賈府的地位根本不算什麼。他將來在仕途上走的更遠,這些都只是些小孩子過家家的層次。
賈環見和趙姨娘一副“我有理,你傻逼”的樣子,知道說不通道理,站起來,佯裝的說道:“也好。你不聽我的意見。那我現在去老太太,太太面前說一聲,就說你要咒死寶玉。你看你落個什麼下場吧。”
賈環當然還是在嚇趙姨娘。其實,他現在的身份,要整馬道婆輕而易舉。但是,沒有了馬道婆,還有張道婆、李道婆。
之所以,等到現在,一個是因爲,他在整風之前,需要測試下王夫人的態度。馬道婆是寶玉的寄名乾孃,算是有一層名分。其二,他是要絕了趙姨娘搞事、作死的心思。
這話把趙姨娘給說急了,“嚯”的站起來,指着賈環,瞪着眼睛怒罵道:“你這個沒造化的種子,蛆心孽障。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是爲你好,你還不領情…”說着話,鬱悶的倒在牀上,拉過被子矇頭哭起來。
扎紙人,咒寶玉,這種事被人發現了,趙姨娘心裡怎麼可能不慌?只是因爲來說的是她自己的兒子,她有點“犯渾”,不在意,還想說道說道,表個功。
但事情的後果,她還是知道的。所以即便是罵賈環,也不敢賭氣叫賈環去“告密”。不然的話,她就是再受老爺的寵愛,怕也不會給府裡留下的。
看着哭得“傷心”的趙姨娘,賈環好笑的搖頭。等了約半個小時,感覺差不多了,才說道:“娘,我不去外頭說這事。你也別哭了。把東西拿給我吧。這事就算完了。到此爲止。”
“果真?”趙姨娘拉開被子,一骨碌坐起來,看着賈環,問道。
她是哭給賈環看的,不是真哭,模仿的對象是賈母。但凡,老太太不滿意老爺做的事,只要一哭,老爺就得跪下來認錯。只是,她哭起來,好像效果並不好。
賈環點點頭。
趙姨娘對賈環的話還是很信的。這是賈環的信譽招牌。當即,穿着繡鞋從牀上下來,走到櫃子裡面,將藏起來的一個紙人並五個紙鉸的青面白髮的鬼,表情訕訕的,遞給賈環。馬道婆教給她的法子,是要在紙人上寫寶玉的年庚八字,並掖在寶玉的牀上才能生效,她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給賈環找上門來。
紅樓原書裡,趙姨娘要咒寶玉、王熙鳳兩人。現在,王熙鳳可不敢欺負趙姨娘,時不時還得捧着、哄着,趙姨娘便沒想咒她,只咒寶玉一個人。
賈環就將這些東西在蠟燭上燒的乾乾淨淨,再道:“娘,你以後別在搞這些不着調的事了。”
趙姨娘本來覺得大事可成,見賈環連東西都燒了,又給賈環嚇了一回,心情沮喪的道:“不搞了,不搞了。你自己以後的事,自己折騰吧。”
“嗯。”賈環再安撫道:“娘,你以後的日子,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自在了,找人陪你抹骨牌。或者,給太太說一聲,去外頭的寺廟逛逛、上香。這還誰攔着你不成?
這是一句實話。他現在的地位,趙姨娘要外出上香什麼的,王夫人不可能不同意。外頭,配個馬車給趙姨娘,那些管家會覺得趙姨娘找事?只怕是趕緊去辦。
趙姨娘給賈環說的又有點興奮、嚮往起來。她如今女兒、兒子都大了,特別是環哥兒的地位,她要外出,好像還真不難。
賈環陪着趙姨娘說了一陣話,又說要找馬道婆幫趙姨娘把銀子要回來,算是將趙姨娘哄的眉開眼笑,她喜歡銀子。再讓小鵲進來給趙姨娘倒茶,沒讓趙姨娘爲難她。
夜色漸漸的深了。氣溫下降着。賈環告辭出來,帶着等在外邊的如意,一起往望月居里走。
夜中寂靜。賈府裡各處,有幾點燈火。遙遙的有值事的屋子裡說話的聲音傳來。
賈環心中輕鬆。在小鵲看來很嚴重的事,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他明天去回賈母、王夫人一聲,就算是解決了一個麻煩事。趙姨娘除了這事,也鬧不出什麼大的麻煩事來。免除他的“後顧之憂”。
“三爺,我剛去看了我們以前住的瓦屋,還空着呢。”如意仰着清秀的小臉,對賈環說道。
“哦…”賈環笑一笑,停下來,輕輕的捏了下小丫頭的臉蛋,滑膩彈軟,“如意,我們終究是要向前走的啊。”
眷念固然是眷念。不過,他對這樣的事看的開一些。一路走來,從趙姨娘小院隔壁的三間瓦屋搬出來,到望月居,他還要再搬家的啊。
六月底,他和寶姐姐成親,望月居的房屋,會有些不夠用。再將來,林妹妹肯定也是要在身邊的,加起來的人口,日後還是要換一個地方。
如意嬌嗔一眼,十五歲的少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還是想念六年前在瓦屋裡的日子。那時,地方小,日子平靜而溫馨。
…
…
賈府的整風運動,在四月二十九日,達到一個高--潮,新的階段。二十八日晚,還在榮國府內整風運動領導小組裡擔憂的賈薔得到小廝泉兒的回報,鬆了一口氣,又立即帶着人去查封了單大良、張才兩家的資產。
這則消息在夜裡,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的傳遍賈府、賈家、寧榮街。闔府、合族震懾。又倒下了一個大管家。還順帶有一個大老爺的心腹,四管家張才。
二十九日,經過這幾天的醞釀,整風領導小組開始公佈一些人的處罰結果。榮國府中,各色人等總計有1103人。寧國府中,計有986人。此次,兩府共開除了78名屢教不改,怠慢工作的家僕。
所謂的開除,就是將奴僕的身份收回,給予自由身,放出去,推到社會裡,自生自滅。而且,基本是連坐。但凡有這樣的人家,不管是賈府內外的工作都要調整,放到不重要的職位上去。
另外,如單大良、張才、賈芹等計有153人,打發到香山腳下種地。再有,一些犯了輕微錯誤的人,分成當衆檢討、當衆責打,不在這裡提及。
寧國府裡歷年來的“大爺”之一:焦大,此次亦受到衝擊,被安置在寧國府外的一處瓦屋內生活,每月發養老金3兩銀子,允許他在寧國府裡吃飯。不給他派事。賈環給出的新概念,五保戶:保吃、保穿、保醫、保住、保葬。
這是相當高的待遇,並不虧待他作爲寧國府的功臣。包吃包住之外,還要拿3兩銀子一個月。襲人這樣的一等大丫鬟、職位高且體面,一個月也就一兩銀子。一箇中等莊戶人家(劉姥姥家),一年也就有20兩銀子的耗費。一個秀才,在京城中坐館的費用,最定格的,一年不過40兩。平均水平是20兩。賈家的族老,賈代儒一年的養老費用,賈環給定下來的,一年也只給了40兩。
但,焦大再想要接觸到寧國府裡的主子、機密事,那是不可能的。賈府整風的事宜,京城皆知。這個結果出來,很多人還是要讚一聲:賈環厚待賈家功臣。
但是,箇中的道理,賈蓉聽賈環說過一嘴,“很多時候,給一個人很多錢,並不是好事,相反,他反而會過的很潦倒。當然,我們家裡還是要給他託個底。五保。”
賈環對焦大,並沒有什麼好印象。
賈環的整風,並不針對榮國府的後宅。王夫人退了一步:他清洗了王夫人在賈府外頭的勢力,不能再逼一步,動她的基本盤。當然,寧國府的後宅,賈環沒什麼顧忌,委任尤氏和賈蓉負責,狠狠的整頓了一番。
榮國府內,亦是受到波及。事情,賈環是交給王熙鳳去做的。王鳳姐最喜歡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兩府的處罰結果,公佈的很快。如同快刀斬了亂麻一般。如同橫掃落葉的秋風一般。如清掃一切的浪潮一般,洶涌而來。
二十九日,賈府上下,就已經處在這種劇烈的浪潮之中。賈家上下整肅。人人辦事用心,不再推諉、偷懶。據說,陸續的還要公佈一批處罰結果。
而且,環三爺說:時間長了,隊伍就站不整齊,有的人站歪了。我們就要喊整齊:向左看齊,向右看齊,向中間看齊。整風,日後,視情況,還要進行。
…
…
四月三十日的上午。賈環沐修。吃過早飯之後,前往賈母上房處,給賈母、王夫人說了馬道婆的事。
“這等無德之輩,竟然騙我姨娘500多兩銀子。出了追回銀子外,我是建議,不允許她再來府上走動。”
驅逐馬道婆,對現在的賈環來說,不算大事。賈環當日用王熙鳳測試王夫人的態度,其實大半是爲了整風的事。
賈母一身富貴老太婆的裝束,有些胖,坐在椅子上,這時道:“哎喲,我竟還信了她。前些日還舍了五斤油給她,讓她給寶玉祈福。”
鴛鴦笑着接着賈母的話說,“那馬道婆常在各處府上走動,又有官府給的文蝶,誰想到她是這麼個人?”這話說的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鳳姐幾人一片附和。不只是賈府受騙了啊!
鴛鴦又道:“叫我說,三爺,這事也別鬧到官府裡去。各府裡的面子上不好看。只找馬道婆把銀子追回來就是。”
賈環笑着點頭。他知道這是賈母的意思。
王夫人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她信佛,但是不信馬道婆,對鳳姐道:“那就吩咐下去,不許她再到兩府裡來。”
鳳姐笑吟吟的應下來。她前兩天給賈環敲了一記悶棍:剝奪了管大觀園的權限。不過,又給賈環安排着處理內宅裡一些涉及到整風的人、事,很得志。
璉二奶奶威風凜凜,風頭又蓋了璉二爺一頭。這裡面,未嘗沒有敲打賈璉的意思。
王夫人再對賈環,臉上略微有些笑意,說道:“環哥兒,貴妃二十八日就打發人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衆位爺們跪香拜佛。就是明天了。這事情,你要安排好。”
紅樓原書裡,是要賈珍領着賈府的子弟去清虛觀跪香拜佛——賈赦、賈政是長輩,這事當然不去——並侍奉着賈母、王夫人等人到清虛觀。
現在,自然是要賈環全權負責、領頭!他不是賈家的族長,勝似族長。
賈環起身,回道:“母親,我會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