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難得今天是陽光明媚。石板路面被凍的發白。十幾輛馬車緩緩的自四時坊、寧榮街的路口而來。另有隨員步行隨行。
賈環乘坐在車隊的第一輛馬車之中。身邊是他的貼身丫鬟晴雯和如意。
冬日裡寒風凜冽。他沒有騎在馬上吹風裝逼的想法。
一路的舟車勞頓,晴雯、如意兩人都有些神情疲倦。清秀的小姑娘如意依偎在賈環的肩膀上,享受着難得的靜謐時光。
晴雯則是挑起車簾,看着外頭熟悉的屋舍、街道,回頭看看賈環、如意,感嘆道:“三爺,我們回來啦。”語氣欣然。不是說金陵不好,到底是在府裡熱鬧、好玩一些啊。
她可不是像襲人那樣能安靜坐着做針線,照看屋子的性子。也不是紫鵑、如意,全身心的跟在林姑娘、三爺身邊服侍。她喜歡熱鬧。
賈環溫和的笑一笑,握住晴雯白嫩修長的小手。是啊,我們又回來了!
中舉之後,他回賈府時是快意恩仇。有着“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慨然之氣,有着中舉後的意氣風發!
當年從遵化回來,決定留下來,以此爲奮鬥的基點,意圖主導賈府。心態是: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而此時,他自江南迴來,距離他主導賈府只剩下幾步之遙!目標實現即在眼前。
他的心情,在除卻心底的思念,再見到賈府的圍牆、牌匾、大門,其實是沉靜的。
古語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人都曾經倒在黎明、曙光之前?但是,他相信他有足夠的定力,駕馭局面,抵達彼岸,迎接雲橘波詭的政治風暴。
只待明年二月。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賈環心中感慨時,外頭傳來長隨錢槐稟報的聲音,“三爺,璉二爺和蓉大爺在外頭帶着家裡的子弟等候。”
賈環點頭道:“嗯。”
以他今日此時的地位,自金陵遠道而回,賈家的子弟前來迎接,是題中應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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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車隊的出現,榮國府的正大門前,賈璉、賈蓉、賈薔、賈蘭、賈琮、賈芸、賈萍等人都停止交談,各自站好隊形,在賈璉、賈蓉的帶領下迎着下了馬車的賈環。
和熙的陽光灑在寧榮街兩側飛翹、精美的屋檐上。圍牆、屋舍內的園林經冬未黃。
賈璉穿着赭色的長衫,富貴公子的裝扮,當即先上前一步,笑道:“環兄弟,你可算是從金陵回來了。一路辛苦。”
兄弟二字其實是複詞,就是弟弟的意思。但賈璉客氣的緊,他可真不敢拿賈環當弟弟。
賈環笑一笑,拱手道:“璉二哥客氣了。”
跟在賈璉身邊的賈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樣,這時彎腰向賈環行禮,臉上帶着謅笑:“侄兒見過環叔。”他向來是怕賈環怕的厲害。現在即便負責着碧雪膏的生產、銷售,每年賺着三四千兩銀子。但這只是令他心中的畏懼變得更復雜:既怕又敬。
“嗯。”賈環微笑着點點頭。目光從賈琮、賈蘭、賈芸、賈薔等人的臉上看過去。
“見過三爺…”
“見過三叔…”
其餘的賈家子弟紛紛問好、見禮。馬車車隊停在榮國府的門前。場面嘈雜而又熱鬧,賈環便是這熱鬧的正中心。消息,隨即就傳到賈府裡去。
賈環回賈府,真正讓賈府內宅等着的、看重的,其實隨行的林黛玉。但賈府外宅,族中子弟等的卻是他,幾乎都是自發來的前來迎接。
跟隨在黛玉馬車邊的元伯,一副老管家的裝束,感慨的看着被人羣簇擁着前往賈府側門的賈環,心中有些欣慰。
賈三爺在金陵的威勢,他是見過的,一言九鼎。回到京城,在家中父兄、祖母俱在的情況下,還有這樣的威勢,當真是難得。但,這更能確保賈三爺能照顧好小姐。
而他,在感嘆之餘,對未來,前景禁不住有些期待。賈府的權勢,更盛於林家啊。
他跟着三爺,這並非一個錯誤的決定。他期待着看到三爺能走到何種高度!
十二歲的舉人,明年就有一場春闈大比。三爺的前途,有無限的想象空間,令人心潮起伏。或許,在刷新國朝最年輕的舉人的年齡紀錄之後,他還將在日後刷新一系列的科舉、官場紀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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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在衆人的簇擁下進了賈府的側門。正門,只有貴客臨門時纔會開啓。比如,等幾天的元春省親,就會從正門入。
側門內的甬道處,大管家單大良、林之孝、吳新登、張纔等人帶着賈府的管事紛紛過來跪下,叩首見禮,“奴才等見三爺。”
賈環雖說不是賈家的家主,但是自金陵遠道而回。賈府的管事處就在不遠處,誰敢拿大,不來拜見環三爺?
又是一陣熱鬧、寒暄。載人的馬車一一的駛進來。載貨的馬車則是在元伯、錢槐、胡小四幾人指揮下繞道去榮國府北面賈環的望月居卸載、搬運。黛玉的東西則從西路的角門進入,過鳳姐院、李紈院至賈母上房黛玉的住處。
黛玉和寶玉,跟着賈母住。
賈環與賈府的管家、管事們閒談了幾句,對賈璉、賈蓉道:“我先送林妹妹去後宅見老太太,出來再去榮禧堂見父親和大伯。璉二哥、蓉哥兒先去替我回一聲。”
賈璉爽利的應下來,笑道:“環兄弟儘管去。我和蓉哥兒去給大老爺,老爺說一聲。”
他知道賈環在內宅裡耽擱不了多久。
賈環點點頭,帶着黛玉、紫鵑、襲人、晴雯、如意等人進入賈府的二門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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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帶着黛玉等人步行往賈府西路的賈母處時,賈母上房的花廳之中,賈母等人都焦慮的站起來。
這時,琥珀從院落快步進來,笑着高聲回道:“林姑娘和三爺來了。”
花廳內的情緒、氣氛彷彿被點爆一般,“嗡”的一聲,衆內眷身上的首飾、環佩鏗鏘作響。鴛鴦扶着賈母往門口走了幾步,就見賈環當先一步,領着黛玉等人進來。
離開賈府一年多,賈環與黛玉都有些變化。賈環的個頭明顯長高,頭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藍色直裰。身姿挺拔,氣度沉穩。從容的走進來。
林黛玉穿着紅褐色的精美斗篷,身量中等,嬌柔無端,如花似玉的少女,出落的十分美麗,如若嬌花照月。
進了花廳,賈環放緩腳步,微微側身,讓黛玉走到前面。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回來的黛玉身上。
黛玉上前兩步,嬌聲道:“老太太…”還沒有跪下來向賈母行禮時,賈母就哭着將黛玉摟在懷裡,“好孩子,真是苦了你…”想着女兒、女婿都已經去世,只留下這個女兒,頓時是悲從心來。
賈母哭,賈府的內眷以及內管家、嬤嬤、媳婦都跟着哭。
好一會兒,王夫人出面勸道:“老太太,如今林姑娘自江南迴來,久別重逢,正是高興的日子。應當笑纔是。”
王熙鳳、鴛鴦、李紈、尤氏都是出聲相勸,“望老太太保重身體。”
賈母一頭銀髮,抹着眼淚,道:“看我,心裡念着我這外孫女,見面倒先哭起來。今兒確實應該高興。”牽着黛玉的手,到花廳正中的踏椅中坐下。
侍立的媳婦、嬤嬤都烘托着氣氛笑起來。場面悲喜交加。
寶玉並沒有哭泣的想法,目光灼灼的盯着黛玉看,就他的看法,黛玉越發的出落的飄逸,宛若神仙妃子謫落凡塵,美麗的無法描述。
接下來,就該是黛玉與衆人見面,敘禮。但是,賈環就站在一旁,賈母無意將他晾着,看向賈環。事實上,以賈環的地位,誰能晾着他呢?
賈環這時跪下來給賈母磕頭行禮,“孫兒自金陵而回,拜見祖母。拜見母親。”
王夫人不動神色的看看賈環,淡然的點點頭。她對賈環的厭惡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只是以前有她哥哥壓着。現在可沒有。當然,以她的性情,還在靜觀其變。
賈母伸手虛扶,讓賈環起來,略有些不滿的道:“我千叮萬囑要將玉兒帶回府裡,爲何你要自作主張,留玉兒在金陵吃一年多的苦。外頭,能有家裡好?”
林如海死後的情況,隨着賈璉回府,賈母等人自是知曉詳情。
黛玉明眸微動,看向賈環,再落回到賈母身上,想要開口爲賈環分辨。她在金陵並沒有吃苦,環哥待她是極好的。
賈環站立着,不假思索的答道:“林姑父不幸去世,林妹妹鬱結在心,身體虛弱。我請金陵的吳太醫診斷過。吳太醫建議林妹妹多走一些地方,排遣情緒。這是其一。
其二,若是回到京城來,距離江南太遠。林妹妹不免有思鄉之情。我在金陵帶着林妹妹去了兩次蘇州,祭拜林姑父。當然,孫兒爲考慮到祖母對林妹妹的思念之情,這是孫兒的過錯。”
賈環的話說的滴水不漏。
賈母的不滿,只是發泄心中的情緒,並不是有意爲難賈環。老人的脾氣如小孩嘛。她在賈府爲尊,自然是不用顧忌賈環的想法,想什麼就說出來。這會兒給賈環一籮筐的道理給堵回來。雖然知道賈環是對的,但頓時就對他有些不滿。
其實,賈環最正確的做法是直接向賈母認錯,再陪笑着說幾句軟話。老人嘛,喜歡聽好話。這事就算揭過去。但是,賈環一向是沒有“賣萌”討好賈老太的興趣。事情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
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
人可以裝孫子,但不能一輩子都裝孫子。
賈母臉上的情緒收斂了幾分,點點頭,道:“嗯。環哥兒,你去吧。你父親和大伯都等着你商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