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拂過墳前的香灰,燭火。
林黛玉穿着白底繡花的棉襖,披着褐色的披風。嬌怯柔弱。站在賈環身後。美麗無瑕的小臉上悄然的再次滑落兩行清淚。
看着父母的墓碑,姨娘的墓碑,再看着身前少年郎挺拔、穩重的身姿,心中的情緒再難以抑制,在胸臆間沉沉浮浮。純真的明眸在淚光中流轉。
一陣寒風吹過,賈環收起思緒,轉過身,“妹妹,我們回去吧!”黛玉身嬌體弱,固然在金陵調養的不錯,但在寒風中呆久了並不好。
“環哥…”
黛玉仰着頭,梨花帶雨的看着賈環。賈環的個頭已經躥得有些高。
看着楚楚動人的少女,賈環上前半步,輕輕的擁抱着黛玉,手撫在她的背上,安慰道:“妹妹,日後我們再來看林姑父、姑母、姨娘。”黛玉對他的稱呼是在九月底他自外金川碼頭處理完戶部糧船的事宜後回到家中改的。
給這樣一個如花似玉,明豔嫵媚的少女喊一聲“環哥”,清簫般悅耳動聽的聲音中充滿了依戀、仰慕、信任,每次都會讓他心中有些難言的悸動。
黛玉的美麗,隨着她年紀的逐漸增長,已經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瀉出來。
日後,這個日後真的只是安慰黛玉的。因爲,這一次回京城,兩三年內,他就要面臨着賈府生死存亡的局面。若是失敗,他和黛玉的命運可想而知。
黛玉依偎在賈環溫暖的懷抱中,清聲道:“嗯。”俏臉上帶着不自知的微紅與嬌羞。
賈環擁抱着黛玉不是一回兩回。裴姨娘死時,他就曾安慰過黛玉。黛玉在他懷中睡着。他並沒有其他的心思。
然而,不遠處站着的丫鬟、奴僕,低頭的低頭,看遠方的看遠方。誰都看出來姑娘臉上嬌羞的情緒啊。此時無聲勝有聲。誰說話,誰就該打。
“妹妹,我們走吧。”賈環只是安撫下黛玉的情緒,並不會一直抱着她,放開黛玉時,明顯感覺到她緩了一拍,還依偎在他懷中,再看她精緻小臉上嫵媚的緋紅,美麗無端,賈環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觸動。有一股電流般的感覺在心底滑過。
他又不是懵懂的少年,能不明白黛玉此刻心中的想法?耳邊禁不住想起離開金陵時,抱病前來給他送行的林千薇說的話。
…
…
那是十一月初四的下午,賈環自城外坐船返回家中,準備啓程前往蘇州。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當。黛玉、晴雯、如意等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
賈環在前院裡吩咐家中的下人事情。林千薇帶着丫鬟晴兒自門外進來。
林千薇在賈環這裡,自是暢通無阻。府裡的下人都知道這位江南名花會是三爺的姨娘。
林千薇身姿高挑,穿着冬季的淡青色棉襖,粉白色的斗篷。林千薇取下斗篷,厚厚的棉衣亦不能遮掩她雅麗的風姿。一頭青絲流瀉在肩頭。明麗的風情無端。
賈環驚訝的道:“薇薇,你不是還在病中,怎麼來了?”走到窗戶邊,將窗戶關好。此時,窗外已經是風雪交加。
林千薇笑了下,聲音還有病中的嘶啞,“接到賈郎的信件,垂死病中驚坐起。想着又有幾天見不着你,來給你送行。”
她八月中在杭州聽到賈環遭到刺殺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趕回金陵時,賈環已經離開金陵前往揚州。兩人就此錯過。直到賈環九月下旬回金陵,才得以見面。
她爲此大病一場,調養至今。主要是焦慮傷身,憂思過度,外加一路兼程,旅途勞累,就此病倒。
賈環好笑的搖頭,拿把椅子過來,讓林千薇坐在炭盆邊,“不會引用詩句就不要亂引用。你還是好好唱曲得了。”
眼前佳人的唱功,可謂當世一流。但是,詩詞水平就不怎麼入流。引用詩詞時,經常會詞不達意。
林千薇柔弱的笑一笑,握着賈環的手。多麼的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啊。
兩人並坐着說話時,外面一個小丫鬟進來傳話,“林姑娘問三爺什麼時候出發?”
“就走。”賈環打發走小丫鬟,起身看着比他還高的林千薇,道:“好好養病,等我回來。我帶你去遊湖。”
林千薇溫婉的點頭。心中想起一件事來,忽而一笑,俯身在賈環耳邊道:“賈郎,你表妹喜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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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的祭拜,以黛玉羞澀的當鴕鳥而結束。反正,沒有身份對等的女孩會打趣她。
在蘇州停留了一日後,賈環帶着衆人坐船返回金陵。紫鵑倒是在夜間服侍黛玉時偷偷的取笑了她幾句,惹得黛玉發了一回脾氣。賈環聽晴雯偷笑着說起時,第二天早上吃飯時安撫了黛玉幾句,纔算勸住,免了紫鵑的難受。
旅途的幾日,除了一起吃飯見面的時間外,黛玉時常的會來找他。馬上就要返回京城,金陵還有一堆事務,他在旅途中時常獨處,思考、推敲計劃。
黛玉的藉口不外乎問問詩詞,請教文章,索要武俠小說的稿件,談論沿途見聞。只是,聊了一會兒,又依依不捨的告辭。欲蓋彌彰。往往上午離開,下午又來,少女青澀又甜蜜的愛情啊。
賈環自是不會像初戀的毛頭小夥子那樣惹黛玉生氣。只是每次看到黛玉傾慕的眼神,在不經意的交匯後,黛玉嬌羞的扭開頭,他則是在心悸之後,有着難言的情緒。
黛玉在十三歲時,呆霸王薛蟠在賈府裡看她一眼,就已酥倒在那裡。爲她風流婉轉的風情、美麗所震懾。此時,黛玉還差幾個月就要滿十二歲。
賈環又不是柳下惠,即便審美觀不同,他更喜歡年紀大些的女子。而不是蘿--莉控。但與黛玉朝夕相處,如何抵禦得住她的美麗?即便還沒有感情,但對她的欣賞、好感卻是與日俱增。
賈環不知道,黛玉是什麼時候將對他的依戀、尊敬轉化爲欣賞、愛慕。給黛玉這樣如花似玉的少女喜歡着,大抵有一種異常興奮的情緒在心間雀躍的歡呼。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而複雜難言之處在於,他和寶釵已經訂婚了。他並沒有背叛與寶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去年下江南時,他給寶姐姐說的話,言猶在耳。這無關感情,只關乎誓言。
男子漢大丈夫,對女子的承諾,說出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其實,真正要論感情深厚,他和林千薇的感情現在其實還要深於寶姐姐。他和寶姐姐是“心有靈犀”。他愛慕着那個端莊的冷美人。也知道她心底的情思。然而,暫時還沒有時間、空間讓兩人去發展、昇華這份感情。
薇薇是可以爲妾室的。但他能娶黛玉爲妾嗎?
這年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待遇完全不一樣的。看看賈府裡的姨娘們,看看裴姨娘就知道。好人家的女兒,清白的良家女子,怎麼會給人做妾?
如果這樣,他怎麼給林如海交代?
而他同時也深知黛玉對愛情的態度。如果感情確定下來(他明顯的感覺到黛玉對他的感情、愛慕在升溫),而不娶她,她會死的。紅樓原書中,她便是殉情而死。流乾眼淚,焚燒詩稿,在寶玉的婚禮當夜病死。
這又讓他如何給林如海交代?
現在的局面,確實讓賈環感到棘手。心中複雜難言。斬不斷、理還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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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日,賈環帶着黛玉、晴雯、如意等人返回金陵。住在和安街。
金陵官場大地震,陳家倒臺,賈雨村被貶謫,甄家被追贓,城中不混亂,但是每個人都顯得有些忙。
賈環忙的事情是恢復他的香水生意。重新挑選經銷商,當時背叛的人,該懲罰的自然要懲罰。十一月四日,蕭幼安來金陵,就是爲汪家打前站,問賈環的意思。這樣高利潤的生意,丟掉實在可惜。
其次則是爲賈府的一些生意做主。當日,賈府的一些生意遭受到刁難。而今這些人都已經進了監獄。龍江先生上報的處罰方案可不輕。都是重罰。而朝堂也同意了。
然後,賈環還需要爲中散先生交畫稿。拖了兩個多月了。還要去拜訪下王家,感謝、走動一番。這纔是做親戚的道理。還要留意着金陵內等着變賣的資產。
金陵城當前最大的事情,其實是甄家在出售各類資產。老牌的江南世家,有很多好東西,金陵城內的權貴都在不約而同的壓價。誰都知道甄家缺錢。
金陵府衙內,賈雨村收拾着行李,準備離開了。朝廷對他還是很寬待的。並沒有要求立即前往交趾上任。王子騰在軍機處的大學士面前幫他說了話。
時值今日,賈雨村不得不啓程了。朝廷新任命的金陵知府紀興生將要抵達金陵。
金陵府衙的儀門內,紹興師爺白師爺揹着一個行囊,在甬道上等着賈雨村。
“東翁…”見賈雨村出來,白師爺行禮,感慨無語。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被貶?敗亡的毫無理由!
賈雨村的家眷早就被送回老家安置。他本人只帶幾個長隨、家僕前往交趾。此時,高大的身材,穿着便服,不復往日的威嚴,而是在寒風中顯得無比的蕭瑟。
賈雨村嘆道:“白兄,不必如此。你我賓主一場,緣分有盡時。我不怪你。”
白師爺點點頭,和賈雨村一起在金陵府衙門口,灑淚而別。看着賈知縣去往城外。
交趾的知縣,不可能再起復了。而他不想去交趾。
賈雨村帶着隨從,走在城中的大道中,落日餘暉,令他眯起眼睛,回首望着這雄偉的六朝古都。他想起昔日的種種。
在蘇州葫蘆廟裡的備考。困頓,得甄士隱資助才得以進京趕考。想起而後擔任知縣、知府被捋掉後的日子,想起在揚州林如海府上教授林黛玉的閒適。想起去京城拜見賈政被選官後的興奮,想起在金陵的大權在握,得到王子騰的重視。
這往日的種種俱成煙雲。他想不到他會以這樣的結局退場、離開。他現在是交趾布政司下屬的知縣。
賈雨村悠悠一嘆,將心底的各種情緒收斂起來,帶着隨從登船。在搖搖欲墜的冬日夕陽中遠行,最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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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賈環在黛玉的臥室中和黛玉一起整理着她的書籍時,襲人進來回道:“三爺,外頭傳話進來,賈雨村的幕僚白師爺求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