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記載總是充滿着各種“爲尊者諱”和隱喻,需要後人去探索。
被譽爲“賈青松詩集”第一篇《青松》詩來由便是如此。“不復害矣”這四個字之下,不知道潛藏着多少曲筆和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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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賈環、賈寶玉、王夫人、薛姨媽、邢夫人、釵、黛、史、迎、探、惜等人分別回房時,尤氏、秦可卿從賈母房裡告退出來,一起去鳳姐院看鳳姐。
從賈母上房的後院門轉過去就是南北夾道,走幾步就到了鳳姐院。金黃色的夕陽染照着賈府裡的花園、庭院、樹木,景緻軒俊壯麗。
尤氏穿着銀色繡花圖案的對襟褂子,徐娘半老,邊走便和兒媳婦秦可卿說着體己話,感嘆道:“環哥兒今天忒不像話。看把老太太、鳳姐兒氣得!”
鳳姐兒今天的臉算是丟光了,連續給賈環“噴”得敗退。
秦可卿身姿婀娜纖巧,性格溫柔和平,輕聲道:“他也落不了好!”
尤氏點頭,道:“都是聰明人,誰把誰當傻子呢!我看老太太、太太心裡頭是有想法的。”
她今天心裡頭對賈環是有看法的,但終究不敢當面說他。剛纔賈環噴人的功力實在讓她有點怵!天知道賈環會不會敬她這個珍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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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早早的就回了住處,心口煩悶。
此時是六月間,天氣酷熱。平兒去外面端了冷水進來給鳳姐洗臉,就見王熙鳳坐在圓桌邊“嘔”了一聲,捂着嘴的手帕上全是殷紅的血跡。
“啊…!奶奶,奶奶,你沒事吧?”平兒驚嚇的將手中的水盆撂下,連忙去扶王熙鳳。
王熙鳳擺擺手,擦拭着嘴角的痕跡,虛弱的說道:“沒事。”一口血吐出來,心裡的悶氣舒緩了很多。
平兒一邊服侍王熙鳳清理,一邊哭道:“奶奶這是何苦呢,慪氣成這樣。大不了以後不管他環哥兒的事情就是。”
王熙鳳見平兒勸她,收起心中的忌憚,恨恨的罵道:“呸,我憑什麼不管他的事情?只要他還住在賈府裡,我就要他好看。”
她今天給賈環罵的灰頭灰臉,再加上賈環成功“脫逃”,顯然是個很難纏的人物。她心裡怎麼可能不忌憚?
正說話間,豐兒進來回道說尤氏和秦可卿來了。
尤氏和秦可卿進來看王熙鳳,見她氣得吐血,好言溫語的寬慰她。鳳姐兒是好強、要面子的性格。
尤氏坐在椅子上喝茶,好奇的問道:“鳳丫頭,這好好的,怎麼和環老三慪起氣來?這從何說起?”賈環那種地位底下的庶子怎麼能惹到鳳姐兒頭上?兩者完全不搭邊。賈環正常情況下想要見鳳姐的面都難。
這是黑歷史。鳳姐不答。
平兒知道根底,原因就在今年二月底寶玉在賈環屋裡摔玉的事情上,斟酌的用詞:“環哥兒自除夕作了好詩,就像開竅了樣。主意正的很。奶奶說的話,他也不聽…”
尤氏和秦可卿一聽就明白了。鳳姐做事,威權很重。下面的人有不聽話的,她那能不“敲打”呢?關鍵今天是“整治”賈環不算成功。有點“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眼”的意味。
算是兩敗俱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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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賈母上房偏廳裡發生的一切,在入夜時分就傳遍了整個榮國府、寧國府。依託於榮、寧二府在京城裡生活的賈家近支族人都有所耳聞。
賈環那句“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被普遍認爲是雍治8年賈府裡最具威力的嘲諷語。
東府裡賈珍、賈蓉分別聽尤氏、秦可卿說起這件事,倒是對西府裡的小賈環的印象深刻了些。
賈府東路,賈赦院,一處精美的房間中。明亮的蠟燭將房間照得精美異常,有着女兒的紅粉胭脂氣息。
賈府大老爺,賈赦坐在椅子上,身邊一名年輕的小妾幫他捏着肩膀鬆筋骨。他看起來約四五十歲,短鬚面黃,神情陰沉,有些酒色過度的老態面相。
賈赦看着眼前的庶子賈琮,享受着小妾的服務,喝着參茶,低聲問道:“你往日在書房中見那環哥兒是什麼樣的人。”
賈琮低着頭,他怕賈赦怕的厲害,道:“三哥去年讀書並不起眼,今年來越發的聰明。蘭哥兒都比不過他。很受林先生的喜愛…”
賈赦不悅的打斷道:“我問的是他的性格。”
賈琮嚇一跳,結結巴巴的趕緊道:“三哥…三哥,人很好,很仗義…”他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就是想說賈環的性格,肚子裡也沒幾個詞。
賈赦不耐煩的擺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打發了賈琮出去,在燈下微微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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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賈璉回到家中,聽平兒說鳳姐給賈環氣得吐血,忙換了衣服去看臥牀休息的王熙鳳,“你這又是何苦呢?跟環哥兒那小孩子慪什麼氣?”
賈環送了筆生意給他,他心裡對賈環的印象還不錯。平兒剛纔也沒對賈璉說詳細的經過。
王熙鳳躺在牀-上,修長豐盈的身軀上蓋着件薄薄的絲被,臉色偏黃,賭氣的道:“你竟也別來勸我。我從今以後跟他誓不兩立!”
平兒這時在一旁給賈璉說具體的情況。
賈璉聽的皺眉。賈環罵鳳姐是罵得有點過分了。他心裡有些不痛快!
聽完後,賈璉見鳳姐正看着他,等着他表態,禁不住撫着王熙鳳的頭髮笑起來,“好了,鳳姐兒,別生氣了!”概因王熙鳳此時全無往日的精明強幹,女強人的風采,倒是有些像丈夫撒嬌的妻子,嫵媚無端。他很享受此時鳳姐兒的狀態。
王熙鳳氣的轉過身背對着賈璉,怒道:“你老婆給人罵了,虧你還有臉笑得出來?”
賈璉笑呵呵的道:“那還能怎麼的。難不成我現在去環哥兒屋裡打他一頓?你別多心,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們夫妻一體。他罵你,那也是不尊重我。”
這話聽的很入耳,王熙鳳又轉過來,撐着胳膊,仰頭盯着賈璉道:“好,這可是你說的啊。那個蜂窩煤作坊,2成的乾股不許給賈環,要收回來。趙國基,你也退回去。”
太太已經明確的發話,賈環的話本不能寫了。她再把賈環外在的經濟收入給斷掉。府裡他和趙姨娘並丫鬟的月錢,她都要斷掉。賈環手裡那200兩銀子,夠什麼使用的?不怕他不低頭。總要教他知道,得罪璉二奶奶的後果。
賈璉有點猶豫。他不爽歸不爽,但是讓他平白無故的將賈環的股份給吞了,還是有點不符合他璉二爺的品味。
鳳姐就發脾氣,將她今天在賈環身上受得氣全在撒在賈璉身上。
賈璉苦笑漣漣,忙着招架。虧他剛纔還覺得鳳姐兒有些可愛。最終是答應過兩天等老太太、太太她們的處罰下來,再去找賈環談談,算是將嬌妻安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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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風波結束的第三天下午,賈環從書房裡放學回來,在他自己的住處得到了賈母的“處罰通知單”。
來傳話的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琥珀。帶着兩個小丫鬟過來。等了有一會。如意和晴雯客氣的陪着。
見賈環回來,琥珀冷着臉,道:“三爺,老祖宗說了:讀書上進是正途。環哥兒的聰明要用在正途上!好好讀書,不讀出名堂來,不要來見我。”
旁聽的晴雯和如意頓時都是鬱悶的皺着臉。前天,姨奶奶得了消息興沖沖的過來誇三爺厲害。能在璉二奶奶的“攻擊”下全身而退,還不厲害?當時,三爺就說後面還有處罰。果不其然。只是這處罰太重了些吧?
賈環抿了抿嘴脣,沉默着。
賈母之前對賈環的懲罰只是讓他不要去:晨昏定省。但節假日,賈環還是要去賈母門口問安一聲,雖然未必能得到賈母的接見。比如端午節,賈環就去了,通報了一聲,賈母沒有見他。
但現在,賈母是要賈環不要再去煩她,打發得遠遠的。
讀出名堂來?說得容易。所謂的名堂,至少要有個秀才功名吧?
而已經去世的賈珠到十四歲中秀才。這已經是相當牛逼的成績了。賈環今年不過八歲,現在連四書都還沒學完。即便按照賈珠的進度,至少是六七年不能去見賈母。
賈母這話的意思差不多等同於:環哥兒,你自生自滅吧!
賈環心裡知道:到底是將賈母得罪很了。鴛鴦和王熙鳳都是賈母面前的紅人,還要饒上被他扣了頂“小帽子”的賈寶玉。賈寶玉可是賈母的愛孫,受不得一丁點兒的委屈!
其實,賈母的懲罰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在賈環的計劃中,他從來就沒有“刷”賈母、王夫人好感的規劃。得之可喜,失之不悲。賈母這個“處罰”嚴重的地方在於:賈府裡上下人等,將會上行下效的“排斥”他。
這就是所謂“禮法”的力量。換個明白詞,叫做“體制”。
當然,他心中並不後悔。總比被王熙鳳扣帽子,給政老爹拖去執行家法強!這個世道,並不說離了誰,地球就不轉了。
琥珀見賈環沒有說話,便道:“我話傳到了。三爺自己好好想想吧。”說着,帶着小丫鬟們離開。
晴雯就有些不滿,皺着鼻子對着琥珀的背影“哼”了一聲,道:“她一個來傳話的丫鬟,傲氣個什麼?”
賈環就笑,“總比我們幾個馬上要被打入‘冷宮’的人強。再說,我得罪她主子了嘛!主憂奴辱。要體諒下。”
晴雯就咯咯的笑。三爺在說反話呢。對於未來,她並不怎麼擔憂,三爺再怎麼樣,到底是個爺,誰還敢害他不成?
賈環確實不大看得上刻意冷着臉的琥珀,但是理解她的行爲。晚飯剛過,賈環和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在說笑。明天書房放假,賈環準備開啓他的賺錢計劃了。
賈母讓他讀書,他就去讀書?
可以預見,經濟寒冬馬上要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纔是最迫切的任務。而很明顯,他將王熙鳳臭罵了一通,難道還指望賈璉出面幫他買地方經營“劇院”項目?估計得他自己來跑這些事情。
他當前的目標始終是賺到錢,伺機脫離賈環這個身份。當前情況下,去科舉並不符合他的目標。當然,離開賈府後,還是要花時間考個功名護身。
他來這麼久,對周朝的社會已經摸出點門道。社會階層排名是:士農工商。
正說着話,王夫人房裡的大丫鬟金釧兒和彩霞聯袂而來,要傳達王夫人的“最新指示”。
起身倒茶的如意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別也是來處罰三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