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陽睡下後,內舍十二號寢舍裡發生了爭吵。清麗的女子聲音與男子爭辯,另有一個女子聲音柔柔的勸着。
然而,這些事情,賈環並不知道。賈環在潭柘寺呆了四天的時間,坐鎮指揮將來“借糧”的青壯年逐步、分批的派回聞道書院。潭柘寺同意借糧,他們自是不能鳩佔鵲巢。
潭柘寺面積寬敞,糧食充足。而爲防止災民偷盜、破壞寺廟的財物、建築,飯食,飲水一應由僧衆準備。
不少災民想要留下來“享受”這安逸的生活,不願回擁擠的聞道書院每日賣力氣以獲取少量的口糧。
賈環自是少不了用些手段,將企圖長住在潭柘寺的青壯年分批遣送回去。隨着運糧隊伍的來來往往,企圖賴在潭柘寺的青壯年都被打發下山。
二十九日下午,小雨淅淅瀝瀝。山峰中水霧空濛。登高遠望,江山盡爲澤國。
潭柘寺一處偏殿門口,賈環和前來送行的智塵大師、智無、龐澤道別。賈環將會留龐澤在潭柘寺主持運糧的局面。聞道書院向潭柘寺借250石糧食,幾天時間內搬運不完。
從山上向山下運糧是個體力活,長期工程。
潭柘寺糧食的總量,處在保密狀態。只有賈環寥寥數人知道。對外宣稱是借糧100石。否則,人心不足。難保不會有人提出要吃飽飯的要求。
智塵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以老衲的經驗來看,這場雨再過四五天就要停下來。賈院首此去,功德無量。”
賈環輕鬆的一笑,雙手合十道:“大師借出糧食,活命數百人,在佛祖面前的功德遠超過我。”
智塵大師苦笑着口宣佛號。
賈環微微一笑,從容的帶上雨笠,和張四水各自背了一小袋糧食,與12名同行的運糧隊隊員冒着小雨下山。
他對老和尚的判斷很信任。人活得久了,就成了精。還有四五天,聞道書院就將不再是孤島了。這苦難的日子會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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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賈環跟着運糧隊抵達聞道書院的後門,將糧食送入廚房邊的糧庫中。
從潭柘寺的糧食運來後,書院的情況穩定下來。恢復成由大師兄公孫亮在明倫堂的議事廳坐鎮。羅向陽、柳逸塵帶人管着糧庫。羅君子私德過硬,柳逸塵吏員世家,錢糧算術精通,配合的相得益彰。
賈環卸下糧食出來,在糧庫隔壁文書房裡做事的羅向陽、柳逸塵已經迎到走廊中。
羅向陽笑的眼中有淚水。五天前,他受留守重託,在明倫堂前,和喬如鬆給諸位同學送行。賈環以決死之心率衆上山,今日總算是平安歸來。縱然這幾日有書信往來,商議探路事宜。但此時再見賈環,令他心情激盪,幾欲哽咽。
羅向陽彎腰深深一揖:“賈兄平安歸來,令人欣喜至極!院首力挽狂瀾,將書院帶出絕境,向陽佩服,請受我一禮。”
柳逸塵目帶欽佩,行禮道:“見過院首!”
回顧之前的困境,賈環心中感慨,伸手扶起羅向陽,拍拍柳逸塵的手臂,謙遜的道:“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參與的每個人都有份!”又笑道:“大家都是同學,別搞的生分了。真要謝我,改天請我喝酒。”
羅向陽和柳逸塵都是一笑。賈環每次聚餐喝酒都是喝茶的,年齡太小啊。
談笑着進了文書房。文書房中二十多名正在做事的書院弟子紛紛起身向賈環行禮,目光狂熱、敬佩、感激。當日的兇險,他們大部分人都參與、親見。日至今日,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得救了。衆人齊齊朗聲道:“見過院首!”
賈環微笑着團團一揖,回禮,“賈環見過諸位同學。諸位安好!”
書院中,真正和賈環熟悉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人。此刻,文書房中頓時熱鬧起來,各自回答。“好。”,“都好。”,“賈兄安好。”,“院首辛苦。”
負責管理劈柴、燒水等雜物的姚緯過來說話。賈環在文書房中和書院的同學談笑了約半個時辰。將大雨最多持續四五天的消息告知大家。立時,歡呼聲陣陣。聲音由近而遠的向整座書院傳遞開,感染着書院空氣中的情緒。
而此時,賈環的身心也漸漸的放鬆下來。派人告知山長、講郎、明倫堂的諸位同學一聲,然後在廚房裡提了一桶熱水,準備會寢舍洗洗再去議事。
廚房的院落中,十幾名婦女在廚房中幫着廚師、廚娘燒水、做飯。另有五六名男子在迴廊中拿斧頭劈柴,滿身大汗。
通往內舍的迴廊中,不時的可見來往的鄉民。有的提着粥捅、粥盆、碗筷,有的端着要烘烤、洗滌的衣服。臉色有着飢餓後的蒼白,又帶着淺淡的笑容,眼神中有對活下去的憧憬。
賈環笑了笑。他喜歡這樣生機勃勃的氛圍。江河橫溢,人或爲魚鱉。但他,書院,鄉民都將活下去,也必定能活下去。人定勝天!要有這樣的氣概、意志。
書院裡有些孩童。賈環身上的衣衫早就泥濘。一路沒人認識他。一路回到寢舍中。賈環推開門,頓時就愣住。
四人的寢舍中,靠窗的書桌邊圍坐着三個人細聲說話、閒談。一個是林心遠,一個是他妹妹林姑娘,一個是網紅臉的舒兒姑娘。
但,她們倆不是在死在12天前淹沒東莊鎮的那場滔天的洪水中嗎?那天林心遠哭的極爲傷心。令他印象尤爲深刻。心中也是一陣黯然。
林心遠看清楚眼前泥濘、瘦小個子的孩童是誰時,禁不住喜的站起來,迎了兩步,熱情的道:“賈兄,你回來了?”賈環可是書院救災的負責人,可以找他弄點吃的。
賈環只是點點頭。他沒心情理會一臉謅笑的林心遠。看着窗口白紗遮面的清麗女郎,心中釋然的鬆口氣,微微欣喜的道:“林姑娘,原來你沒死!”
他對林姑娘倒有什麼別的想法。有好感,那也是見她真容之前的事情。
曾經有着好感的女子就這麼湮滅在洪水中,着實令他心中悽然、憂傷。而今卻又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這實在是令人愉快、高興!
雨勢將停,好消息也是一個連着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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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臉的侍女舒兒看到泥猴般的賈環,再感受着他的欣喜,頓時虛弱的笑起來,餓的,善意的迴應着笑容。
聞道書院裡,他們最熟悉的除了二少爺外就是那位公孫書生。但小姐都和他絕交,她們當然不願意去找他啊。
其次熟悉的就是這位近日來主持全局,小小年紀,衆人交口稱讚的賈環賈院首。在困境之中遇到熟悉的人,很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林芝韻扶着桌角起身,有些無力,微微一福,清聲道:“小女子見過賈院首!當日決堤時,我和舒兒去大谷山的布匹店看賬目,半路被洪水所困…,二十日隨着鄉民輾轉抵達書院…,謝賈院首活命之恩。”
賈環微微笑着點頭。他自主持全局以來,就沒回來過。林心遠到底是書院的弟子,將妹妹和侍女安排在寢舍中,書院的弟子也沒人會爲這點小事說他。
至於林姑娘的感激,賈環並不太在意。要是天姿國色的大美女感激一聲,他心裡肯定蠻爽。漂亮的女子,誰不願意親近呢?但林姑娘已經毀容,這...。
災民們真正要感激的是山長悲天憫人的情懷。
聊了幾句,安撫林姑娘和舒兒姑娘安心的住下,將自己的牀鋪讓給她們,賈環拿了自己的衣服,提着水桶到隔壁寢舍中換洗。再去見山長、講郎、明倫堂的同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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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三天,雨勢時大時小,令人蝸居聞道書院的衆人的心情時而好一點,時而壞一點。然而到第四天,天陰沉沉的,但卻沒有再下雨。
書院中頓時爆發出歡呼聲。輕鬆,喜悅的情緒在書院中蔓延。
中午時分,張四水帶着兩名會水的鄉民,拿竹篙撐着這兩天製作好的木筏向四周探路。
當晚,三人安然返回,帶回了一些消息:往涿州方向的北河鄉似乎有數處村落還有人煙。
聞道書院所在的妙峰山,往東走是劉家灣、龍泉鎮、臥牛鎮、香山,京城。往北走,就是妙峰山。
往西走,蜿蜒的山路深處是靈山、百花山,過山區後就是蔚縣。往南是順天府下轄的良鄉縣、涿州地區。地勢相對平坦。
第二天,喬如鬆主動請命,帶着張四水,柳逸塵以及兩名會水的鄉民往良鄉縣、涿州方向闖去,尋找和外界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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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大周北直隸順天府良鄉縣北河鄉黃洛鎮中忽而變得熱鬧起來。朝廷的官員,太監、豪門的奴僕,商人、生員各色人等匯聚在此。往北眺望。
這裡業已經成爲救助西山煤礦和宛平縣周邊地區的賑災中心。糧食、人馬、器械匯聚。然而,大雨才停,車馬不通,只能通行小船。效率低下。
這些人羣中還有焦慮等待的各家奴僕。聞道書院的士子中,不乏官宦子弟。十幾天消息不通,家人派人來打聽。
八月五日下午,喬如鬆等人撐着木筏,和黃洛鎮中派出搜尋、傳遞消息的小船碰上。
小船船頭有幾個衙役,揚聲聞道:“你們是哪裡的士子?從哪裡來的?”
看到小船時,喬如鬆的手就一直在顫抖,這時大聲答道:“我等是聞道書院的士子,順天府童生,被洪水困在山中…”
“隨我來。一起回黃洛鎮。朝廷欽差大人在鎮中。”
木筏上正在撐竹篙的張四水,手裡一軟。這些日子的苦楚不覺的涌上心頭。淚流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