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又是過去半個月。
這一日的黃昏,位於揚州城大中坊的揚州銀號門前,正是車水馬龍之景,頗有幾分門庭若市的光鮮。
近百駕騾車停靠在銀號大門外,將整條街堵塞得格外擁擠。
一月之期已滿,今天正是郭業連本帶利歸還揚州銀號的銀子之日。
郭業喬裝打扮繼續用着蜀中商賈吳茂才的身份,他與揚州銀號的東家崔義珪站在門口一側,看着兩邊人馬卸着騾車,將一箱一箱的銀子往銀號裡頭擡進去
。
對於郭業如期歸還銀子,崔義珪止不住的大好,臉上掛着燦如夏花的笑容,不滯與身邊的郭業攀談着……
約莫過了一會兒,數百口大紅箱子盡數搬擡進了後院,負責盤點銀子的胡掌櫃來到崔義珪跟前,點頭哈腰道:“東家,盤點過了,連本帶利共計三十萬五千兩紋銀,分文不差。”
“好,好啊!”
崔義珪揮揮手,示意胡掌櫃退下,然後衝郭業拱手讚道:“吳東家,拆借的銀子連本帶利如期歸還,你真乃信人啊!”
郭業拱拱手還了一禮,謙遜道:“崔東家謬讚了,人無信不立,更何況是商賈買賣人呢?言而有信,言出必踐,這是吳某做人做事的信條準則。”
言罷,郭業突然衝收攏騾車隊的張九斤招招手,喊道:“九斤,你讓人將我從蜀中帶來的五口箱子擡來。”
“得嘞!”
張九斤吆喝了一聲,便與王八斤一道兒,領着十來號人搬擡着五口箱子來到郭業跟前。
郭業又衝張九斤、王八斤努努嘴,笑道:“打開箱子,讓崔東家掌掌眼。”
喀嚓,喀嚓,喀嚓……
五口箱子一應俱開,裡頭碼放疊滿了流光波轉的綾羅綢緞,緞面色澤鮮豔,圖案精緻、種類繁多,不乏有崔義珪能叫出名字來的格子花、紋蓮花、龜甲花、聯珠、對禽、珍獸、獅團、寶相花紋錦等圖案。
崔義珪是個識貨之人,他一眼就看出了五口箱子裡的綾羅綢緞絕非凡品,眼中頓時放起熾熱的光芒,透着滿滿的貪婪之色,不禁讚歎道:“嘖嘖,真是好貨色啊,莫非這就是蜀錦?”
郭業點了點頭,笑道:“正是,這些乃是蜀中獨有的特產蜀錦,呵呵,區區五箱蜀錦贈予崔東家,聊表謝意,還望笑納纔是。”
“這,這五箱子都是送,送給我的?”
崔義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郭業
。要知道,蜀錦本來就是蜀中獨有特產,造價昂貴。尤其是在淮揚、蘇杭一帶的江南之地,因爲蜀中到江南的路途遙遠交通運輸不便利,所以蜀錦在江南之地通常都是有價無市,很難購得,絕對是稀罕之物。
五箱蜀錦,如果倒手一賣,絕非五千兩可以打住。若是遇到那種非買不可之人,價格更是能翻上一翻。
崔義珪怔怔地望着郭業,暗暗咂舌道,這吳茂才出手也太闊綽了吧?
郭業看着崔義珪這番神情,心知自己的再次出手又將對方震撼到了,不過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五箱蜀錦,這是他上次從隴西省親歸來,特意帶回揚州的,沒想到這次派上了用場。雖然肉疼,但是捨得捨得,不捨哪裡會有得?
隨即,他笑意盈盈地點頭道:“沒錯,這些蜀錦是吳某此次從蜀中特意帶來,送給崔東家的。呵呵,莫要嫌棄纔是啊。”
“不嫌棄不嫌棄,哈哈……”
崔義珪彎下身子,將右手在身上衣裳上蹭了蹭,然後輕輕撫摸着箱子裡的蜀錦緞面,咂嘴讚道:“嘖嘖,真是好貨色啊,這東西是稀罕物啊,吳東家有心了,真是有心了。”
說罷,他直起腰來衝着銀號前廳裡的胡掌櫃招手喊道:“胡柴,叫上幾個夥計,將吳東家的厚禮搬擡進我的臥房。”
很快,胡掌櫃便領來幾名夥計逐一將箱子蓋好,然後兩人擡一口,將五口箱子擡進了銀號中。
崔義珪見狀,不忘搓着手衝胡掌櫃他們喊道:“都給我小心着點來,別磕着碰着,毛手毛腳的,這可都是些好東西。”
然後他殷情地衝郭業請手道:“吳東家,我讓人沏壺上等好茶,咱們裡頭說話,一邊飲茶一邊說話,可好?對了,我還要將你之前抵押的地契房契田契歸還於你呢。這可是大事兒,不能忘記,不然吳東家就誇大發了,哈哈……”
崔義珪心情大好之餘,不忘跟郭業開起了玩笑。
郭業亦是哈哈大笑,與崔義珪二人並肩而走,進了銀號
。
崔義珪將郭業帶到了自己專用的賬房中,讓夥計沏來一壺好茶,然後轉身打開一個黑漆漆上了鎖的大櫃子,從裡頭拿出郭業之前抵押的那一沓房契地契田契,一併遞到郭業的手上,說道:“吳東家,您點點,看看還有沒有差漏?你可要點算清楚,出了咱們銀號,就概不負責了哈。”
郭業接過那一沓房契地契田契,看也不看便統統一股腦塞進了懷中,很是不以爲意地笑道:“不就區區三十萬兩的產業嗎?我相信崔東家還不至於誆騙我。再說了,若不是上次手頭短寸一時無法遠調蜀中的銀子,我還真開不了拆借三十萬兩銀子的口。若是被蜀中的親朋好友知曉了此事,真是徒惹笑話啊!”
“呃……”
崔義珪見着郭業居然如此豪爽,連查驗都沒有查驗就將抵押的字據收妥,又聽着郭業這番豪言壯語,不由暗暗稱讚,這是大買賣人啊,闊氣,真是闊氣,可算在揚州逮了條大魚了。
隨即,他豎起拇指衝郭業由衷讚了一聲,道:“吳東家,霸氣!您果真就是個幹大買賣的人。崔某能與吳東家相知相識,真是莫大的緣分啊!”
郭業聽着暗暗好笑,尼瑪的,你當然願意跟我相知相識了,老子又是賄賂你銀子,又是賄賂你蜀錦稀罕物,你能不開心嗎?
不過心裡吐槽歸吐槽,郭業面上還是一副如沐春風的柔笑,矜持道:“崔東家太客氣了,正所謂在家靠父母,除外靠朋友。而且,多個朋友多條路,吳某也很願意認識崔東家這般仁義的銀號東主。若非吳東家此次幫襯,吳某豈能如此順利地收購到私鹽,而後在蜀中大有斬獲呢?哈哈,朋友有通財之誼,所以吳某送點小小禮物也是應該的嘛。”
中聽,太中聽了!
崔義珪頓時覺得郭業不僅出手闊綽,連做人都是滴水不漏,難怪買賣盤子做得這麼大。一時間,對郭業的好感與信任真是蹭蹭直線往上飆。
但是他耳中也格外留意到了郭業話中“大有斬獲”四個字,不由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吳東家,此番搗騰私鹽去蜀中,可是賺了盆鉢滿盈?”
郭業也不隱瞞,笑着點頭道:“呵呵,還行還行,若是沒有賺頭,別說給崔東家帶些小禮物了,恐怕就連還上本金都夠嗆了
。哈哈,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多謝崔東家的援手之德。”
崔義珪知道郭業是在打趣,但是也聽出了對方這次真的是賺翻了。
隨即,他又回到老話題上,問道:“那接下來吳東家可還有什麼大買賣要做否?若是缺銀子週轉的地方,儘管言語一聲兒。呵呵,咱們揚州銀號的大門永遠都向吳東家打開着。”
郭業一聽更是暗樂,都說跟銀號打交道拆借銀子是最難的,今天倒是新鮮了,這姓崔的竟然上杆子要拆借銀子給自己。
不過嘛,三十萬兩已經再也不是郭業的目標了。
隨即,他故作無奈地搖頭道:“唉,別提了。搗騰完私鹽之後,估計吳某也要休息一陣子了。如今揚州這邊也沒有什麼值得參考的買賣啊?我看我還是休息休息再說吧。”
“別介啊!”
崔義珪突然臉色一紅,爲自己的上杆子臊得慌,不過很快便藉着笑聲遮掩了過去,說道:“呵呵,吳東家,崔某的意思是說,私鹽不做可以做別的呀,反正都是賺銀子,對不?”
郭業臉上浮起一抹不可言明的莫名笑意,眼中透着幾許預料之中的韻味,笑意盈盈地問道:“哦?吳某最近不在揚州城,消息有些閉塞。莫非崔東家聽到了什麼風聲,有什麼好推薦不成?”
崔義珪聞言瞥了一眼緊閉的門窗,然後回過臉朝郭業點可一點,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湊到郭業耳邊,刻意壓低着聲音,說道:“吳東家,最近我可是收到了一些風聲,也從一些地方得到了消息,消息的來源正是揚州刺史府內。”
“哦?”
郭業饒有興趣地看了眼崔義珪,迫切地問道:“崔東家,說說,你收到了什麼風聲,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崔義珪唔了一聲,再次壓低了嗓門,近乎蚊聲般道:“吳東家,我拿你當朋友纔跟你說,你可不許給我往外傳,這可是一本萬利的大買賣,知道的人多了,咱們分到的肉就少了,你懂?”
“懂,我懂!趕緊說吧,崔東家,你這麼一整,可是把我撓得心癢癢,嘖嘖,快點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