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位於皇城之中,負責審理長安城內皇親、官員案件及要案,只接受皇帝指派或刑部移交的案件。
因此,大理寺的公堂審案,甚是莊重威儀,尋常百姓人家根本不可能有幸目睹三司會審的場面。
後世影視劇中時常有大理寺三司會審,公堂之外百姓圍觀目睹,羣情激奮喊打喊殺,叫喚懲治貪官的場面,這是一記錯誤的敗筆與紕漏。
因爲大理寺就設在皇城之中,尋常百姓怎麼可能有資格進入皇城,更別說大理寺三司會審這種大場面了。
能夠進入皇城,在大理寺公堂外圍觀審案的,不是朝廷官員,就是皇親國戚,都是有頭有臉的顯赫人物。
……
……
郭業帶着貞娘姍姍來遲,等他們進了大理寺大門來到公堂之外的時候,已是圍滿了錦衣玉服、官袍玉帶的人羣,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可見龔吉貪墨案今日三司會審動靜不小,引起了軒然大波,令各方側目。
郭業拽着貞孃的小手,強行擠過人羣,靠近了公堂將裡頭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公堂兩側各站兩班衙役,堂首案桌方並排坐着三個人,居中一人乃是自己的老上司高士廉,至於左右兩人,郭業斷定就是尚書右僕射兼大理寺正卿長孫無忌,刑部尚書韋挺。
他雖未見過長孫無忌和韋挺,但是他知道三司會審乃是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個部門組建。
能夠與御史大夫高士廉並排而坐參與審案,可見這兩人應該就是長孫無忌和韋挺。
果然,至於左右兩人到底誰是誰,郭業就不得而知了。
這時,貞娘仰着腦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解地問道:“大官人,這就是大理寺了?”
郭業點點頭,應道:“正是!”
貞娘疑惑地問道:“大官人,奴家就不明白了,這地方不就是一個衙門嘛,跟咱們隴西縣衙沒甚區別哩。怎麼還叫大理寺呢?大理寺不就是遠在南詔大理的一座寺廟嗎?怎麼到了咱們長安城,就變成了審訊判案之地了呢?”
“呃……貞娘,你又賣萌了!”
郭業一時大窘,生怕貞娘再繼續天真無知下去,噤聲道:“貞娘,別問那麼多了。大理寺在大理是寺,在長安,它就不是寺!奶奶的,咋那麼拗口,反正你只看不說話,就成!”
貞娘不屈不撓地抗爭道:“可大理寺明明就是大理一座寺啊!”
媽的,沒文化是可怕,天真賣萌的小少婦,更可怕!
郭業趕忙捂住貞孃的小嘴,再也不讓她繼續問下去,因爲他感到背部灼熱,彷彿有數百道鄙夷的眼神正看着自己。
嘭~!
公堂之上驚堂木驟然一響,高士廉右邊那人高喝一聲:“升堂,帶案犯龔吉上堂!”
頓時,
公堂內的動靜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恰到好處地解了郭業的尷尬處境。
這時,郭業旁邊有個年長的官員就開始充當起場外解說員,自顧解釋了起來:“嘖嘖,韋尚書這驚堂木拍得真是霸氣啊,威儀十足,令吾輩小吏嚮往之啊!”
郭業瞟了眼身邊這個年長的官員,一把年紀了,卻只穿着九品綠袍,應該是哪個衙門的刀筆吏員。
聽他話裡的意思,高士廉右手邊這位中年官員,應該就是刑部尚書韋挺,與魏徵領銜着建成餘黨一系的中堅力量。
那麼高士廉左邊這位身材有些矮小,面容確是精神奕奕地大官應該就是長孫無忌了?
這時,那位一把年紀充當着解說員的刀筆小吏又驚呼起一聲:“瞧,龔吉被拖上公堂了,唉,又是枷鎖又是鐵鏈,遭老罪了,真是可惜了。十年寒窗苦讀,爲的就是走上仕途,誰知如今卻已然成了階下囚,可悲可嘆,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是啊!”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身爲庫司郎中,卻貪贓枉法、監守自盜,應有此報,活該!”
“龔吉今日之慘狀,當爲我輩官吏敲響了警鐘啊!”
嘭~嘭~嘭~~
刑部尚書韋挺又是連敲三下驚堂木,衝堂外高喊道:“肅靜,肅靜!三司會審,禁止喧譁。兩班衙役聽命,若有人中途喧譁鬧場,便替本官將其打出大理寺!”
“喏!”
兩班衙役齊聲高唱,雙手握着手中殺威棒頓着地面,口喧威武。
霎時,整個公堂內外肅穆一片,圍觀人羣紛紛噤聲,就連剛纔那位解說員都果斷地閉了嘴。
郭業牽着貞孃的小手,默不作聲,靜靜地看着公堂之上的變化。
只見龔吉被兩名衙役帶上公堂之後,強行摁住跪倒在地,碩大沉重的枷鎖咣噹墜地,龔吉差點沒整個人趴倒匍匐在地。
韋挺看了一眼高士廉與長孫無忌,兩人相繼點頭,示意韋挺繼續主持升堂。
三人之中,韋挺掌管刑部,主管全國司法與刑獄訴訟,由他主持升堂,理所應當。
韋挺也是微微頷首迴應了兩人,然後衝那兩名衙役揮揮手,說道:“替案犯卸了枷鎖!”
喀嚓喀嚓~
兩名衙役手法嫺熟地將枷鎖從龔吉的兩肩卸掉,枷鎖一除,龔吉整個人頓時覺得輕鬆了幾分,雖雙腿跪地但腰身還是稍稍直挺了起來。
看着龔吉蓬頭垢面,渾身邋里邋遢,韋挺不由一陣失望,昨日怒馬鮮衣,今日衣衫襤褸,真是咎由自取啊!
隨即,他衝坐在公堂左側的一位刑名師爺吩咐道:“徐師爺,從現在開始,將三司會審上一言一行都記錄在案,好屆時送往宮中讓聖上硃砂批示。”
刑名師爺微微起身喏了一聲,重新坐回原位,提筆準備開始記錄。
準備妥當,一番程序業已走完,刑部尚書韋挺準備開始問案。
嘭~
韋挺手中的驚堂木再次一響,怒斥道:“龔吉,你身爲庫司郎中,卻貪贓枉法,監守自盜,巧立名目大肆斂財,罪大惡極。你丟棄禮義廉恥,枉爲聖人門下,有何顏面再稱讀書人?你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枉爲君王臣子,辜負了皇上的一番栽培與殷殷期盼。龔吉,你可知罪?”
“知罪,下官知罪!”
龔吉此時一臉死灰,說話都有氣無力。
韋挺見龔吉並未詆譭反抗,一副認罪的模樣,不由一陣滿意。
突然從案桌上舉起一疊供狀,繼續問道:“這是你在刑部初審之時,簽字畫押的口供,本官問你,你可認罪?”
龔吉喃喃道:“認,認罪!”
韋挺又是一陣滿意,放下手中的供狀,朗聲說道:“那好,既然你認罪伏法,本官……”
“且慢!”
突然,長孫無忌出言打斷了韋挺的講話,說道:“韋尚書,冒然打斷請見諒。本官很好奇,龔吉小小一個庫司郎中,到底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膽子,敢如此在兵部作威作福。所以,本官有理由相信,龔吉並非首犯,更非唯一一位案犯。因此,本官斷定,龔吉心存僥倖,必有所隱瞞!”
“嗯?”
韋挺不知道長孫無忌突然橫加阻攔到底是何用意,聽着他這話,莫非裡頭還有別的貓膩?
當即問道:“那依長孫大人之見,該如何操辦呢?”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看着堂下的龔吉,發狠道:“三司會審雖不能刑訊逼供,但龔吉此賊未曾受過殺威棒,不知公堂之厲害。韋尚書——”
長孫無忌又扭頭對韋挺拱手說道:“本官越俎代庖,可有異議?”
言下之意,長孫無忌要求主動接過韋挺的棒子,來主持這次三司會審。
反正龔吉死與不死跟韋挺沒有一文錢的干係,他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給長孫無忌。
隨即笑道:“長孫大人請便!”
長孫無忌感激地點頭,衝兩班衙役喊道:“來呀,將龔吉制服,當堂先賞他五十殺威棒,再做審訊!”
“喏!”
話音落罷,龔吉又被幾名衙役摁倒在地,面朝地背朝天,頭,雙手、雙腳統統被摁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一名衙役唰得一下,將龔吉的褲子扒了下來,露出花白肥肉。
第一時間,又走來兩名衙役手持棍棒各站左右,準備行刑,五十殺威棒侍候。
殺威棒,顧名思義殺殺氣焰、煞煞威風。
通常二十殺威棒下去,普通人的屁股指定是皮開肉爛,血肉橫飛。
如果三十殺威棒下去,還能撿回一條性命回來,算是祖上積德了。
龔吉還處在長孫無忌要打自己五十殺威棒的震驚之中,等他反應過來,發現褲子都被扒了下來。
媽的,五十殺威棒,這是要老子的性命啊!
當即,龔吉雖不能動彈,嘴巴卻能喊話,哇哇叫道:“且慢,且慢,諸位大人,打不得啊,要死人的!”
長孫無忌沒有理會他,抄起桌上令牌,作勢就要扔出,口中喊道:“準備!”
“諸位大人,饒命啊,我有話要說,我交代,我統統交代,絕不敢再行隱瞞了,嗚嗚,饒命啊~~”
龔吉口中哇哇喊着,居然嚇得哭了起來。
長孫無忌衝衙役揮揮手,示意衆衙役退下;又讓負責看押龔吉的兩名衙役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然後問道:“姑且記你五十殺威棒,既然你不敢隱瞞有所交代,那本官先讓你把話講完。如若讓本官知道你在撒謊,哼,龔吉,等着你的就不是殺威棒了。”
龔吉劫後餘生一般滿臉驚魂,豆粒兒大的汗珠跟眼淚摻雜一塊兒嘩嘩流淌在臉上,口中連連稱是。
長孫無忌見着龔吉這慫樣,心中竊喜道,看來常何的話這廝聽進去了,戲演得倒是挺像樣。
隨即,長孫無忌威喝一聲:“說!”
龔吉應道:“說,我說,我說……”
……
……
站在門口圍觀的衆人紛紛臉上一陣失望,本以爲能見到龔吉屁股開花、皮開肉爛的一幕,沒想到這廝居然這麼慫包軟蛋,殺威棒還沒下去就招供了。
郭業看着裡頭的一幕,儘管一切都在他的預料設想之中,但是頗爲失望地搖頭道:“唉,沒想到一場好戲這麼快就落幕了,無趣,無趣得很啊!”
嘆罷,正準備側耳傾聽,聽着龔吉如何巧舌如簧,指鹿爲馬,給人潑髒水扣屎盆子。
突然,
大理寺的大門之外傳來一陣兒喧譁,一道聲音匆忙從大門口處傳入公堂:
“宗正寺卿裴寂裴大人,奉聖旨前來旁聽三司會審大案!”
裴寂?武德舊臣系的人!
郭業一愣,他怎麼來了?
他不僅瞥了一眼公堂之上高士廉與長孫無忌的臉色,都是明顯露出了意外之色。
郭業莫名其妙地憨笑一聲,衝貞娘來了一句:“還真奇峰突起,峰迴路轉啊,貞娘,繼續看下去,這戲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