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更天,家家戶戶早已閉門關窗吹了蠟進入了夢鄉,整個東流鄉萬籟俱靜一片漆黑,除了幾聲犬吠聲外,別無他聲。
東流鄉不比隴西縣城,平日夜裡連個打更的更夫都沒有,鄉間小道上連個鬼影都瞧不着。
不過——
里正劉老賴家前院大門口雖然緊閉,後院裡卻是人聲嘈雜,火光沖天,一片亮堂。
劉家的家奴們在劉阿芒和劉老賴的指揮下正一麻袋一麻袋的將糧食從地窖裡搬擡出來,不時傳來劉老賴的低聲喝罵:“都小點聲,小點聲,莫要驚動了街坊鄰里。”
一旁的劉阿芒陪在朱鵬春的身邊,腆笑討好問道:“朱老闆,你說你的運糧商隊一會兒就能到東流鄉,這都四更天了,咋還沒來呢?”
朱鵬春一邊暗暗數着地窖裡頭搬擡出來的稅糧,一邊敷衍回道:“劉公子不要急,這運糧商隊一來一回總需要些時間,再等等,一會兒就到了,放心哈。”
朱鵬春嘴上這般說的輕巧,但是心裡也是急得不行,暗暗焦急呼喊着,郭小哥啊,你們可要早點來呀,萬一到了天亮劉家發現不對勁,那可真是前功盡棄了。
前功盡棄也就罷了,萬一這些鄉間惡霸知道老朱誆騙他們,惱羞成怒下活活將老朱亂棍打死可就造孽了。
現在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朱鵬春唯一能做的就是穩住劉家父子的情緒,儘量拖延時間,等待郭業和龐飛虎等人的破門而入,直接給劉家來個人贓俱獲。
此時早已被白花花的銀子迷失了心智的劉阿芒無暇細想其他,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也無所謂再多等一會兒了。
隨即嘿嘿乾笑兩聲,又和朱鵬春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起話來,並拍着胸脯對朱鵬春允諾,賣掉了糧食要請朱老闆到隴西城的滿月樓喝一頓花酒。
劉家大院外負責蹲點的郭業和程二牛望着不遠處劉家後院的火光沖天,不由也是暗暗着急,心中都在念叨,龐班頭和甘竹壽這些援軍咋還沒來呢。
早已被磨光了耐性的程二牛豁然從草垛中站起身子,對郭業着急催促道:“郭小哥,聽劉家裡頭傳來的動靜,八成朱鵬春那廝是得手了,咱們要不現在就衝進去吧?不然萬一出現什麼差錯,可就白費功夫了。”
郭業蹲在草垛裡頭一把將程二牛拽下身子,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繼續蹲着,然後搖頭否決道:“不妥不妥,現在劉家裡頭家奴僕役幾十人,而且咱們對劉家大院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熟門熟路。劉家父子在東流鄉橫行霸道慣了,這偷盜稅糧是要掉腦袋的,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如果他們來個魚死網破,公然與我們對抗怎麼辦?”
程二牛聽着郭業這話,頓時不爽,擺弄了一下拳頭哼道:“如果他們敢反抗,俺程二牛就亂拳揍死他們。”
郭業白了一眼這個只會用拳頭想事情的渾漢,輕聲呵斥道:“糊塗,你雙拳能敵四腿啊?即便讓你程二牛一人打二十個,可是咱倆對劉家大院根本不熟,萬一到時候亂成一片走漏了劉家父子咋辦?跑了這劉家父子,誰來指證秦威那個狗賊?”
郭業這話正說中要害,聽得程二牛目瞪口呆,原來是自己孟浪想當然了。
對呀,沒了劉家父子還折騰個啥勁兒,他們皁班的最終目的可是要將秦威這頭討人厭的大老虎一巴掌拍死。
悉悉索索……
陡然,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聽覺靈敏的郭業率先聽到這響動,心裡一驚,隨即轉頭眺望。
呼~~
見着越來越近的人影靠前,郭業才放下心中突起的驚慌,原來是龐飛虎率着阮老三,張小七,甘竹壽等人終於趕來。
一見龐飛虎等人靠近,郭業示意程二牛這個傻大個噤聲不要喧譁,然後對龐飛虎等人揮揮手,輕聲喊道:“班頭,這兒呢,快。”
待得龐飛虎等人圍成一圈蹲在草垛子旁,郭業細細一瞅衆人暗中點了一下數,連龐飛虎一起共計十二人,皁班這次可算是全員出動了。
不過再看大家的裝備,除了龐飛虎一人腰掛唐刀,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腰插鐵尺,還有幾人手拿鎖人的鐵鏈。
呃……這戰鬥力,真夠爛的。
沒辦法,誰讓唐朝對刀械武器管制得異常嚴格呢?
普通人家,除了菜刀和柴刀這種生活用具,其他只要能夠對人身構成威脅的器械,朝廷一律禁制。
這條明文規定在大唐律例中就有申明,從但今年皇帝太宗李世民的上一任,他的父親唐高祖李淵就已經開始頒佈執行。
不怪李淵太過謹慎,誰讓他們李家朝廷就是靠拿着刀槍造反起家奪了楊氏隋朝的江山呢?
郭業摸了摸腰裡的鐵尺,又指了指龐飛虎懸在腰間的唐刀,苦笑道:“早知道我就到我岳丈家借來幾把柴刀使使了。”
龐飛虎聽出了郭業的話中之意,他這是擔心沒有唐刀弓弩的震懾,怕劉家狗急跳牆。
隨即搖搖頭輕笑道:“郭兄弟,你也太高看劉家父子了。咱們是什麼人?衙門的皁班衙役,代表的是縣衙的威儀,朝廷的臉面,普通人家見着這麼這身公服,心裡就犯了怵,更何況咱們這十來人猛然殺進劉家,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呢?”
而後,又對衆人大手一揮,輕聲吩咐,準備行動剿滅劉家。
郭業聽着龐飛虎這麼信心十足的話,心裡稍稍釋懷,但願如此吧。
然後對龐飛虎唸叨:“班頭,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再不衝殺進去,老朱也估計騙不了劉老賴那頭老狐狸多久了。”
龐飛虎面色一凜,右手作了一個拔刀的動作。
叮~~
唐刀應聲出鞘,龐飛虎高高舉起皁班唯一一把刀,對着衆人喝道:“弟兄們,隨本班頭殺進劉家,一鍋端了這幫狗孃養的。奪回稅糧,擒下劉家父子,縣尉大人自會論功行賞。”
“衝!”
砰砰砰!
頓時,龐飛虎高喝一聲鼓足士氣,腳步沉穩率先揮刀朝着劉家大門衝去。
郭業緊隨其後,程二牛,甘竹壽,阮老三,張小七等人不甘落後,嘴中嚷嚷衝啊,目標直指劉家大門。
不一會兒,撞門之聲便震耳響起。
砰,砰砰!
嘿,嘿嘿!
劉家大門被十來人撞擊得嘎吱嘎吱,發出一陣酸響。
撞擊聲越來越猛,大門愈發搖搖欲墜,破門攻入,勢在必行。
轟!!!
大門應聲而倒,龐飛虎和郭業等人一陣歡呼,徑直殺進劉家。
後院還在搬擡糧食的劉家中人一聽前院大門傳來震耳發聵的巨響,頓時慌了神,嗷嗷亂叫。
劉老賴更是臉色霎時蒼白,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惶惶不可終日之情,嘴中喃喃喊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一心做着春秋大夢數銀子喝花酒的劉阿芒突然也是驚醒,情不自禁一把拽住朱鵬春的肥胖大胳膊喊道:“咋回事?出了何事?”
唰!
朱鵬春一把甩開劉阿芒的手抓,突然猛起一退直接踹到劉阿芒的小腹,冷不丁直接將劉阿芒踹倒在地,捂着小腹掙扎不能起來。
如驚弓之鳥般的劉老賴見着兒子被朱鵬春踹倒,厲喝道:“姓朱的,你要作死?”
朱鵬春見着劉阿芒暫時不能動彈,嘿嘿退出幾步遠,讓自己遠離劉老賴以策自己安全,然後冷聲道:“你真以爲老子是收糧的?實話告訴你,我乃衙門皁隸朱鵬春是也!”
“你竟然是衙門中人?你這個王八蛋……”
劉老賴見着下人們抱頭鼠竄,已經失去自己的掌控,只得自己撲身上前要抓撓朱鵬春。
誰知劉老賴還沒挪動身子,突然身形彷彿被箍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就在這一霎那,突感萬斤巨石壓身一般直接將他撲倒在地。
等他回過神來,一個漢子已經將他死死壓在地面上,只聽身上那漢子將一把黝黑冰涼的鐵尺架在他脖子上,喝罵道:“你個老東西,有俺程二牛在,還想傷害我皁班兄弟?”
來人正是腿腳麻利兒的程二牛。
朱鵬春一見程二牛,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心中悲咽道,可他媽算是把你們盼來了,再晚來一步,老朱可就招架不住了。
朱鵬春剛想上前和程二牛打聲招呼,就見着郭業和龐飛虎帶着衆人已經殺進了後院。
郭業趁着龐飛虎在吩咐衆手下控制後院之時,一把將朱鵬春拉到自己身邊,輕聲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吩咐着隱秘之事。
朱鵬春聽着連連點頭,剛纔那股子委屈和感動一掃而空,代替的是滿腔的喜悅和興奮。
然後趁着龐飛虎沒有注意,偷摸跑向了劉老賴父子居住的臥室。
程二牛將劉老賴制服,張小七順勢將鐵鏈套進劉老賴的脖子將他整個人困鎖住,不滯抽了劉老賴兩大嘴巴子,罵罵咧咧道:“幹你孃的,差點害老子被砍了腦袋,看我削不死你。”
啪,啪啪,啪啪啪。
一陣脆響的耳光在劉老賴高高聳起的顴骨上左右開弓。
如果不是龐飛虎拉扯住張小七,估計劉老賴真有可能被當場打死,可見張小七滿腔的怨怒有多重了。
甘竹壽和阮老三則是將地上的劉阿芒左右扣起,直接用鐵鏈將他鎖得死死。
劉阿芒已經被這接二連三的突如其來嚇得口不擇言,呸呸道:“你們這羣王八蛋,知道我是誰不?我衙門裡有人,趕緊放了我。”
郭業聽着他聒噪,不由一陣嫌惡,雙眼一瞪做垂死掙扎的劉阿芒,你妹的,說來說句都是這麼一句臺詞,能不能換點新鮮的。
隨即上前走到劉阿芒跟前,蔑視地看着他說道:“劉阿芒,還記得我嗎?”
劉阿芒見狀,脫口罵道:“好你這頭癩蛤蟆,你作死啊,你個佃戶之子,老子衙門裡頭有……”
“喀嚓!”
老套臺詞還未唸完,郭業直接下了狠手,將他的下巴硬生生給卸到脫臼,然後不屑道:“唧唧歪歪你麻痹,到了公堂有你說話的時候。”
再看此時劉家後院,剛纔郭業在外面一直忌憚的那些劉家下人,早已做鳥獸狀,跑得乾乾淨淨。
真有點樹倒猢猻散的感覺。
郭業看着此情此景,心道,看來真是我將這些王八蛋想得太過敬業了。
龐飛虎見主犯劉家父子已經被擒,也就不關心那些小魚小蝦,心情大好衝着郭業哈哈大笑,然後眨巴了幾下眼睛。
這是在告訴郭業,看見了吧,你那點擔心是多餘的,大唐的民風還是很淳樸的,大唐衙差的公信力還是很足的。
郭業見滿臉絡腮鬍子的龐班頭也有賣萌的時候,不由癟癟嘴以示抗議。
就在衆人準備大呼一聲大功告成準備抄家之時,一個負責把守劉家大門口的皁班衙役慌慌忙忙跑了進來。
一邊踉踉蹌蹌地跑着,一邊衝龐飛虎招手示意匆忙喊道:“班頭,班頭,郭小哥,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