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準。”
“爲什麼?難道陛下還擔心高句麗人言而無信?”
“那倒不是。想當初高句麗人向隋煬帝假投降,是爲了獲得休整的時間。現在咱們根本就無力攻克遼東城,他們自然就用不着使這招了。”
“那您爲何不準微臣入城勸降?”
“因爲你是大唐國公,朕的股肱之臣。若是入城之後,有了閃失又怎麼辦?”
李二陛下一字一頓地說道:“朕寧可不要遼東城,也不願郭愛卿有一點閃失。”
郭業明白,李二陛下說這話,不是爲了收自己之心。
兩次攻打遼東城,一次折了虢國公張士貴,一次折了左驍衛將軍龐孝泰。這二位死得,怎麼自己這個秦國公就死不得?
別說攻城的危險就比勸降小。兩次攻城,哪次不是全軍覆滅?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也別說自己的官大,人家張士貴也是國公的爵位,除了統領玄甲騎以外,還統領着羽林萬騎,比自己的官小不了多少。
更何況這二位剛剛爲國捐軀屍骨未寒,而自己卻活蹦亂跳的。
無論從哪個方面上來講,李二陛下即便是心裡真是這麼想的,也不應該着衆將說出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說了,說得那麼情真意切,說得那麼義無反顧。那隻能說明,在李二陛下的心目中,自己的地位真的無比重要,聽說自己要輕身犯險,有些口不擇言了。
郭業深受感動,低下頭去,緩緩地說道:“多謝陛下的厚愛。不過微臣以爲,此去遼東城,未必就會有什麼危險。”
“哼,休說什麼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斬來使,那是因爲斬了使者也於大局無補。真若是使者無比重要,那斬了也就斬了。”
李二陛下頓了一下,繼續道:“郭愛卿沒聽說過‘捉刀人’的典故嗎?以魏武帝的胸襟尚且要追殺匈奴使者。那遼東城主孫代音總不會比曹操還能容人吧?”
郭業道:“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孫代音雖然胸襟不如魏武,但是有一樣東西,魏武帝卻比不了。而正是這樣東西,讓他必不敢加害微臣。”
“什麼東西?”
“私心。”
“私心?”
郭業道:“正是。想當初微臣奉命出使高句麗,在遼東城與孫代音打過交道。我說兩件事,您就明白他有多自私了。”
“你說。”
“當時,微臣與遼東城主高鑫德聯手,想要除掉副城主淵海子霸。而孫代音就是淵海子霸的心腹愛將。孫代音收受鉅額賄賂之後,把舊主出賣,才讓微臣得償所願。”
李二陛下點了點頭,道:“照這麼說,你手裡還算有孫代音一個把柄了。”
郭業道:“又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單憑這個把柄恐怕無法對孫代音構成什麼威脅。微臣說這件事,只是想告訴陛下,孫代音這個人對高句麗恐怕沒什麼忠心,他真正忠誠的只有自己。”
“你剛纔說有兩件事,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在殺了淵海子霸之後,孫代音與淵蓋蘇文暗通款曲。最終,他不僅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洗乾淨了,還連升幾級,當上了遼東城主。而高鑫德卻丟了城主之位,被迫返京。”
李二陛下沉吟道:“先叛淵海子霸,又叛高鑫德。這個孫代音還真是一切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對任何人都沒有忠誠。”
“微臣之所以要出使遼東城,正是看中了他這一點。他現在已經是遼東城主,即便把微臣殺了,淵男建又能給他什麼好處?總不能把國主之位讓給他吧?而與此同時,他卻是把咱們大唐得最狠了。”
李二陛下道:“不錯,兵兇戰危,誰敢言必勝?更何況現在是我大唐強而高句麗弱,以孫代音的爲人,想必會給自己留條後路,不願意對郭愛卿下死手。但是……”
“怎樣?”
“你想過沒有?雖然孫代音殺你的可能性很小,但若是他把你抓起來不放人怎麼辦?”
郭業一咬牙,道:“這種可能性是有,但若是連這點險都不敢冒,微臣還有什麼臉面追隨陛下平定遼東?爲了勝利,陛下都能帶領玄甲軍衝鋒,微臣的性命再金貴,難道還能比陛下您金貴?”
“這……”李二陛下模模糊糊感覺郭業的話有些強詞奪理,一時間卻不知如何反駁。
李績輕聲道:“有道是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如今我軍頓兵遼東城下,如果有辦法破城,就應迅速行動。若是沒有辦法破城,就必須趕快退兵。到底是進是退,陛下還要早做打算。”
“這……”李二陛下再次猶豫了。
他寧可不要遼東城,也不願意郭業輕身犯險。但現在李績把話挑明瞭,您不要遼東城可以,但與此同時,就意味着此次東征失敗,這個後果您可要仔細掂量。
初征高句麗失敗意味着什麼?李二陛下再清楚不過了。
其一,短時期內,他自己肯定會名望大跌。若是以後不能雪今日之恥,史書之上,人們對自己的評價,那就得跟隋煬帝比肩。
今日承認失敗,以後一定能夠雪恥?那可真不一定。
在打敗了高句麗傾國之兵的前提上還不能破遼東城。捲土重來之後的形勢恐怕還不如今天呢。
其二,恐怕周邊藩國不穩。
想當初隋煬帝自以爲必勝,征討高句麗的時候,邀請了各國使節觀戰。結果大敗虧輸,弄得各藩國也人心浮動,大隋再也不能號令天下。
這次自己一時糊塗,又蹈了隋煬帝的覆轍——竟然邀請扶余璋和蘇支以及摩會觀戰。
他們眼見大唐對遼東城無可奈何,會不會生了不臣之心?
光是動動心眼還沒什麼,關鍵是這些人手裡還有兵!
契丹和奚族有兵八萬,扶余璋據說是帶了兩萬水軍,但是實際上到底有多少?
自己這邊頹勢一顯,萬一高句麗秘密聯繫他們怎麼辦?
蠻夷一向是畏威而不懷德,萬一他們起了懷心思,叛唐投高句麗,趁着自己退兵之時,銜尾追殺……
萬一上天不佑,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的,京城之內又有齊王李佑這個小兔崽子搗亂……
恐怕大唐得落得大隋一樣的下場——二世而亡!
想到這裡,李二陛下不由得出了一聲冷汗。
不行!太危險了!
現在自己絕對不能承擔東征不利的後果。就算萬不得已一定要承認東征失敗,也必須等到遼東城破,把契丹和奚族的大軍打發走之後。
如此看來,郭業進城勸降,簡直是勢在必行之舉。
但是,之前話說得太滿了,該如何改口呢?
正在這時,張亮眼珠一轉道:“陛下,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秦國公乃國之棟樑,您對他愛護也是理所應當。不過今日執意不准他入城勸降,恐怕就有些不大妥當了。”
見李二陛下面色不愉,張亮趕緊解釋道:“外面有傳言秦國公乃是陛下流落在民間的私生子。您對他過分愛護,小民無知,恐怕會胡思亂想。這不但對您,就是對秦國公也不是什麼好事。”
郭業跪倒在地,道:“爲了證明陛下的清白,微臣願入遼東城!”
“這……好吧。”李二陛下道:“既然秦國公執意要去,朕也就不阻攔了。不過入城之後,你可要多加小心。若事有不諧,朕許準你與賊虛與委蛇,以保有用之身。”
“遵旨。”
“若是你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朕必滅淵氏與孫氏全族祭你的在天之靈!”
郭業苦笑道:“陛下多心了,事情應該沒那麼嚴重。”
“不,凡事有備無患。朕這就下一道聖旨,把這個條件寫明。有了這道聖旨,想必孫代音對你會多幾分顧及。”
摩會道:“秦國公與我契丹有大恩。今日您冒險入城。我契丹的兵威雖然遠不如大唐,但也願意爲您的安全出一分力。在下代表契丹給孫代音修書一封,敢傷秦國公者,即是我契丹不共戴天的敵人。”
蘇支道:“本王子也願意給孫代音修書一封。傷秦國公一根汗毛,如傷我蘇支一臂。傷了秦國公一臂,如傷我蘇支一命。傷了秦國公的性命,如滅我奚族之國。”
眼見二人都表態了,李二陛下心中大喜,斜眼撇向扶余璋,道:“帶方郡王,你又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