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人死不足惜,但他現在還不能死,他代表的是東宮的臉面,不能折在這裡。他想到了退,先有羅覆反對,剛剛說服了羅覆,偏偏這個什麼狗屁花鬘又哪壺不提提哪壺,真是自己找死。
事到如今,蕭俛只能立即亮明自己的態度,不能再任由花鬘胡攪下去。他向蘇清邁深深地一鞠躬:“衣夫人性情剛烈,不忍流言中傷,乃至以死辨明清白,在下深感愧疚,還請蘇莊主節哀順便。”
羅覆對蕭俛的退讓十分失望,但他也沒有說什麼,事到如今,或者只有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
“放屁,放屁,放他孃的大臭屁!什麼不忍流言中傷,她分明是畏罪自殺!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流言中傷可以挺直腰桿說明白呀,這裡是什麼地方,平江府,江南八家的地頭,有什麼說不明白的。拔刀自盡,這算什麼狗屁道理?她是自知罪責難逃,想一死逃避,順便保全蘇清邁和她的寶貝兒子,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你身爲監察院左判司不去查明真相,反而一味包庇,你和他有什麼勾結!還有你,身爲朝廷執法,遇到這種事,竟然三緘其口,你對得起供養你的民脂民膏嗎?”
一把彎刀架在了花鬘的脖子上,鋒刃扣着他的皮肉,只要蕭俛使個眼色,鋒利的刀刃立即就能收割小廝的人頭。
蕭俛冷冷一笑,花鬘鬧的越兇越是能證明他心中有鬼,自己就是被他和站在他背後的人算計了。這筆賬需慢慢跟他算,不急在這一時。
利刃交頸,花鬘卻公然不懼:“你們可以殺了我,但別忘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神匠府和司夜監的耳目無處不在,我不相信這裡就沒有他們的耳目,我的話一定會傳到上面的耳朵裡,你們就等着問罪坐牢吧。”
這話說到了衆人的痛處,神匠府和司夜監一向把手伸的很長,這裡肯定有他們的耳目,甚至他們自己人裡也有他們的耳目。今日這裡發生的一切,不久之後都會原原本本地被稟報上去。
“那你想怎麼。”
“查明事實,不枉不縱。”
“事實……”蕭俛眉頭一蹙,忍不住哼出一絲苦笑。
“放屁!狗屁的事實,什麼畏罪自殺,畏的什麼罪?好端端的一個人被你們給逼死了,你們還有臉在此胡言亂語,蕭俛啊蕭俛,你想出人頭地,老夫沒意見,但別踩着別人的屍骨往上爬,更別被這種無恥小人牽着鼻子走。”
“老爺子這話,羅覆不敢苟同,既然有人指責衣夫人行爲不檢,與逆賊勾搭成奸,並誕下孽種,身爲朝廷執法,吃着朝廷的俸祿,豈可視若無睹,了不起是要查一查的。”
羅覆權衡了利弊後還是決定站到花鬘一邊,事情鬧到這個份上,蕭俛下不來臺,丟的是臉面,花鬘卻要丟一條命,而這個花鬘偏偏就是他叔父羅泗親手安插在蘇家的眼線!花鬘狗急跳牆,已經拉出了撕破臉的架勢,若是當衆把羅泗咬出來,後果不堪設想。實際上,他已經沒有了選擇。要保住花鬘就得把
水攪渾,衣楠與金真照通姦這根線不能斷。
“羅司法這話可能代表左判司?”
吳尚這話問的很失水準,這種情形下,就算蕭俛心裡不願意也不好公然反對,他只能點頭說道:“若老先生不介意,此事還是查問清楚更爲妥當。”
“好啊,好,好,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好,你既然要陷進去,也別怪我事先沒有招呼你。此間牽扯到十八年前的一樁公案,本來以爲這件事過去了就算了,爛在人心裡誰也不要再提,你們非要翻出來,那咱們就好好說道說道。”吳尚恨恨地瞪了蕭俛一眼,向石默春點了下頭。石默春猶豫地望着蘇清邁,後者凝若磐石,一動不動。蘇振驚疑地望着父親,心中忐忑不安,蘇越則是失魂落魄,一臉的茫然。
“默春,別藏着掖着了,給他!既然都不要臉了,索性大家都敞開。”
石默春嘆息了一聲,從侍從手裡接過一隻錦盒轉交給了蕭俛。錦盒的封口處貼着一張泛黃的封條,簽押着五六個人的血字私章。一見這陣仗,蕭俛的腦子裡嗡地一響,血字私章,這錦盒裡隱藏着怎樣的秘密啊?
真相就在眼前,他卻再無勇氣去揭開。
羅覆從他手裡奪過錦盒,事到如今,他已無退路,只能硬着頭皮向前闖了。
白世灼冷言冷語道:“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看,留神泄密掉了腦袋。”
蕭俛頓時驚醒過來,他奪回錦盒,招呼羅覆走到僻靜處,顫抖着手揭開了封條。錦盒裡是一塊純金令牌和三封業已發黃的麻皮紙信封,信封上沒有字跡,只有一枚橢圓形的紅戳。
蕭俛倒吸一口涼氣,不覺渾身顫抖,羅覆亦是臉色大變。
這信封上的橢圓形紅戳乃是九重宮宮務局收發密件函文專用,凡是蓋着這樣印戳的信封都事關內宮機密。禁宮深似海,隱藏着太多的秘密和兇險,豈是誰都可觸碰的?
再看那塊令牌,更是吃驚非小,這是前宮務局佐領大臣公野望的隨身之物。
公野望是當今皇太后的親侄兒,皇帝的表弟,爵封國公,手握禁軍。
蕭俛吐了一口氣,心裡反而坦然了,事涉禁宮內闈秘聞,他們已無退路,看與不看其實都是一個結果。既然如此,還不如死個明白。
三封信按時間順序疊放,封口開啓,拆信細讀,許多陳年舊事又活了過來:被人指責爲逆賊金真照孽種的蘇越其實應該叫公野越,他是公野望與衣楠的私生子。
衣楠出身蘭亭郡衣家,她的姐姐衣蘭十四歲被甄選入宮,做了女官,侍奉於皇后駕前。衣楠十六歲時遊歷中京城,一日去九重宮探望姐姐,因無通行令牌被宮衛所阻,言語不和打鬧起來,深宮禁地豈容隨意胡鬧?
衣楠很快被關進監門衛大牢等候審訊,她姐姐衣蘭聞知訊息,五內俱焚,夤夜求告於宮務局佐領大臣公野望。
公野望對這個女官素有好感,遂連夜找到監門衛將軍,疏通關係,撈出了衣楠。
姐妹二人感激公野望的恩情,隔日去府上拜謝,不想公野望與衣楠一見鍾情,很快就私定了終身。
此時恰巧衣楠的兄長大婚,衣楠不得不暫別公野望回家鄉蘭亭郡。
衣蘭侍奉皇后多年,皇后進位皇太后後,念其勞苦功高,賜其爵位。一日,皇太后遊春落馬,摔折左臂,心情鬱鬱寡歡。皇帝爲討太后歡喜,封公野望爲弘國公,並代公野望討皇太后身邊女官衣蘭爲妻,皇太后大喜,精神一旺,身體也好起來。母子聯手瞞住公野望和衣蘭,命有司秘密準備婚禮,待一切就緒,忽於朝堂大典之上,當着天下臣工的面爲二人賜婚並着即舉行婚禮。
皇太后和皇帝聯手出擊,公野望和衣蘭只能認命。
衣楠回到蘭亭郡後不久發現自己懷有身孕,此時公野望已經與衣蘭在中京城完婚,太后賜婚,皇帝皇后親自主婚,昭告天下,誰敢質疑?
衣家也是江南有數的名門望族,自然不願搞出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荒唐,也不想女兒未婚先孕,敗壞門風,恰巧平江蘇家遣人求婚,便匆匆將衣楠嫁給了蘇清邁。
此後十餘年間,公野望地位越來越高,權勢越來越重,但仍念念不忘心中舊愛,他派人、寫信幾番與衣楠聯繫,欲重續舊緣,甚至借清剿逆反金真照餘黨之機親自到了江南,並設法見到了衣楠,奈何時過境遷,舊夢難圓。
江南八家恐這樁孽緣鬧出大亂子來,推舉吳家家長吳尚、石家石默春、白家白世灼共同出面,約出公野望,迫令他起誓不再糾纏衣楠,並扣留他的隨身令牌作爲信物。
“南鄉侯早就知道蘇越的身世,卻從未介意,這十幾年來待蘇越若已出,一絲一毫也未曾虧待過他。今日他忍辱負重,一讓再讓,也是爲着皇家的臉面啊。可恨你們竟被人利用,用幾條人命翻出這筆舊賬,傷的是誰的顏面,得意的又是誰?”
石默春的責問,蕭俛無言以對。這一次,他是結結實實地被人擺了一道
“衣楠不是畏罪自殺,她是爲了顧全皇家的體面,這筆賬你們將如何了結。”
蕭俛和羅覆汗出如漿,蘇家非但是江南世家豪門,更與朝中兩大豪門公野家和方家聯姻,自然是十分難惹的角色,此番他們下注能抓住衣楠私通金真照的把柄,將其斬落馬下,卻不想揮刀過猛,斬了個空。殺敵不成,反把自己的腰給閃了。
如今逼死了人,又未能扳倒蘇家,想那公野望貴爲國公,乃是當今天子的表弟,二人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他又是皇太后的親侄兒,手握重兵、拱衛中京城的禁軍大將軍,自己竟當衆逼死了他的舊愛,欺凌他的愛子,這筆賬怎麼還的清?
這往後的日子……
二人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蕭俛哆嗦着將錦盒還給石默春,擦了把汗,轉身喝令道:“將這背主狗奴拿下。”
花鬘見勢不妙,撒腿就跑,早被一人飛錘砸翻在地,一時口噴鮮血,一條命早沒了半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