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湖巧施一計就讓莫頓和阿牙花部打了起來,規模雖小,但兩家宿怨已深,震動可不小,眼看着就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拼殺。
司空湖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功成身退,他準備拂袖離去,忽然見到南方煙塵滾滾,數以千計的阿牙花部騎士朝西北進發。
司空湖笑道:“好漢子,真是聽話,讓你們打你們就打,我呸。“
轉身忽見一條人影,嚇得他差點沒摔一跤,細看卻是少浪劍。
“嚇死爹了,幹嘛站那,莫頓殺了沒有?瞧你回來這麼快,八成是沒有啦。”
“沒有。”
“怎麼回事,守衛很嚴,還是你的刀不夠快。”
“不,他用了替身。”
“替身,蠻人竟然也懂得用替身,這一定是邪靈帝君出的主意,這個老不休!”
“但我本來也是可以殺他的。”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爲什麼事到臨頭又猶豫了呢。”
“不,我沒有猶豫,我只是在想莫頓弱,阿牙花強,若莫頓死了,他的部下或者會爲他報仇而跟阿牙花開戰,但終究是搞不成什麼事的,所以我留着莫頓沒殺,只是斬了他的替身,然後把他們引向阿牙花部,然後搶在他們前面混進阿牙花大營,殺了阿牙花。”
司空湖目瞪口呆,上下兩排牙齒激烈交戰一陣,然後他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阿浪,你學會用計謀了,這很好嘛,但若沒有我預先挑動他們鬥一場,你的刺殺不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少浪劍笑道:“那是當然,所以回頭見到林錦客,我一定爲你請功。”
林州城外忽然打的驚天動地,讓城裡的林家倍感緊張,一衆高級將領們目瞪口呆,完全猜不透這回蠻人又要玩什麼把戲。因爲邪靈帝君的強力壓制,九部黑蠻人停止內戰,一致對付林州,打的他們精疲力竭,一點脾氣都沒有。
“我覺得這是一場陰謀。”世子林乾坤言道:“他們打不破城池,就使了這個奸計。你們不要不相信,論智謀,蠻人或者想不到,但你們別忘了他們的帳篷裡有許多爲之效命的人族謀士。單從我們儲賢館出去的就有好幾個。”
最後一句話別有所指,充滿了惡意。
儲賢館是林家用來收攬天下智謀之士的機構,一向由林乾坤的兄長林中域掌管,館中臥虎藏龍,人才輩出,因此聲勢極大,而林中域因爲非正妻嫡出,故此無緣世子之位,但他禮賢下士,在林中士林威望很高,隱然是林乾坤的一個威脅,因此林乾坤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削弱他威望的機會的。
林中域翻眼瞅了瞅父親林錦客,就沒有吭聲。
因爲接連戰敗,林錦客的威望受到極大的削弱,而且老頭身體也每況愈下,爲防不測發生,林州已經啓動了交班程序。林乾坤的話語權越來越大,但他的驕狂和自以爲是卻很讓林錦客感到不快。
尤其林乾坤最後那句話,更是讓他火冒三丈,儲賢館是經他提議設立的,如此惡意詆譭林中域,還把自己放在眼裡嗎?因此不等他說話,就氣喘吁吁地說道:“一派胡言,林州城旦夕可下,之所以圍而不攻,乃是另有計較。如今城外沸反盈天,必是他們自己在內訌!”
林乾坤想跟父親爭執兩句,卻見身邊謀士朝他使眼色:以下犯上不得人心,何況在這個節骨眼上。
他眼珠子轉了一圈,當即起身謝罪,爲父親奉了一杯香茶算是賠罪。
林錦客對這個世子一直都不甚滿意,只是膝下無人才不得不如此,而今自己行將就木,林州又臨此危局,更不能節外生枝,他甚至有些後悔當衆斥責林乾坤了,這樣打兒子的臉,傷他的威望十分不智慧。
他喝了口茶,平復了一下心緒,將目光投向默默坐在一角的林中月,心中感慨:“若她是個男兒身該有多好啊。”
“軍諮使和副使有何判斷?”
軍諮使知道這話其實是問林中月的,便搖了搖頭,而將目光轉向林中月。
“據查是阿牙花部和莫頓部之間的衝突,兩家素來不和,阿牙花部強盛,而莫頓卻做了聯盟首領,阿牙花心裡一直不服,但有靈帝壓着,也無可奈何,忽然發作,我揣測是有兩種可能:一是靈族施加在兩部身上的壓力忽然減弱,甚至消失,但這一點可能性不大;其次,就是出現了突發事件,譬如阿牙花或莫頓死了,而恰巧兩部之間又產生了誤會,故此纔不顧一切的大打出手。“
一番分析聽的林錦客連連點頭:“九部蠻人在黑化之前,彼此混戰,積怨極深,是邪靈帝君將他們捏合在一起,你說的有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正說着,卻聽殿外一陣亂,正要問是誰,卻聽一人朗聲笑道:“大都督不必猜疑了,阿牙花讓我們殺了,他兒子桑吉成要給他報仇;莫頓的替身讓人殺了,刺客卻跑進了阿牙花的靈堂,所以兩家就打起來了。打的天翻地覆。”
林錦客眉頭一皺,正要詢問來者是誰,林中月趕緊報知二人的身份姓名。
林錦客大驚,趕忙起身迎接。
少浪劍與衆人見了禮,再接剛纔的話題,衆皆大驚失色,唯林乾坤有些懷疑,刺殺對方首要人物,導其自相殘殺,這條計謀他一早就試過,卻發現根本行不通,蠻人的守衛極其嚴密,刺客根本就無法近身。
他正要當衆提出來,卻見林中月朝他使了個眼色。
林中月雖受重用,卻是個女兒身,註定不可能跟他爭搶什麼,所以他跟林中月一直相安無事,也素知她足智多謀,此刻提醒自己必有緣故,於是隱忍不發。
少浪劍此來是代表政事堂巡視林州,位份很重,故而一應禮儀十分隆重。
林乾坤抽得一個空隙問林中月:“你相信那個司空的話嗎?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林中月道:“一般人自然是不可能,但天啓侯是趙陽宗的內門弟子,這就有可能。”
林乾坤笑道:“且不說他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單一件事來說就不大可能,趙陽宗持神力駐人間震懾靈獸兩族,翼護人族,卻不得干涉人間事,其弟子若是殺人必受天譴。他怎敢有違天道?”
林中月道:“此一時彼一時,黑化的蠻人還算是人嗎,怕是天神也沒有定論,打個擦邊球殺幾個有什麼干係。”
林乾坤一時無語。
這時間少浪劍和林錦客已經結束內室密談,擊鼓聚將。
林錦客高坐主座,少浪劍和司空湖坐於一側。
林錦客以大都督身份傳下軍令,要求林州各軍立即整備,一個時辰後出擊。
卻沒說進攻方向。
又召林乾坤,將一封密圖交給他,囑咐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務必十日內鍛造出如數軍械,若是不能,留神我褫奪你的世子位份。”
林乾坤大驚,打開那圖看時,又不覺眉花眼笑。
蠻人黑化後,身上佈滿鱗片,堅硬光滑,普通刀槍無法傷身,只有用神匠府《神兵圖鑑》所載秘法鍛造的刀槍才能傷敵,而這內府秘法鍛造的軍器只有禁軍纔有資格裝備,林州軍是邊軍,素來被朝廷輕視,內府軍器只有軍官纔有配備,林州數度向朝廷請求支援,卻因永夜之後交通斷絕而未能如願。
裝備上的不足讓林州將士吃足了苦頭。
少浪劍帶來的這張圖正是神匠府《神兵圖鑑》的抄本。
這是決定林州前途命運的大事,父親將這件事交託給自己,足見對自己的信任。林乾坤大喜過望,立即前去準備。
此刻城外九部黑蠻已經打成一片,這些部落當年在草原戈壁上互相敵視,混戰不休,合縱連橫,無一時休息。
因爲被邪靈帝君鎮壓才保持了一定時間的和平,而今和平局勢被打破,混戰再次降臨。林州軍趁機發難,一日一夜間打破九部,斬殺頭顱三萬六千級。
少浪劍以上使身份全程觀賞了這場大戲,對林家的恐怖戰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各部蠻人撤軍一百里,紮營,休整。”
林中月稟報完畢後,請示林錦客示下。
林錦客卻問:“是否可以再戰?”
林中月道:“各軍疲憊,不宜再戰。”
林錦客對林中月提供的情況無一字懷疑,當即下令停止追擊,各軍撤回營地。這是兩年來林州取得的最大最徹底的一場大勝利,勝的酣暢淋漓,把丟失的信心全找回來了。
一時大宴賓客,論功行賞,賞賜將領各有差,卻都心悅誠服。
與其他地方行賞時從高到低不同,林州論功從低向高,功勳越高,越放在後面。
“軍諮副使林中月參謀得當,指揮若定,乃爲第一等功勳。”
林錦客話一說完,四下裡一片歡呼,這場大勝來之不易,註定是要被載入史冊的,林錦客沒有把第一等功留給自己的世子,而是留給了衆望所歸的林中月,充分彰顯了其大度、睿智和王者之風。
林中月參謀得體,指揮若定,當得起這一等的功勳,衆人皆服。
唯有司空湖有些意見,他不是不服林中月,而是不服自己一樣功勳都沒撈着,若說林州爲什麼能打這麼大的勝仗,自己和少浪劍也有一份功勞啊。
賞賜完畢,林錦客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深施一禮,說道:“兩位乃是上差,林州的貴客,本來錦客是不該說這些的,但兩位的功勳卻是最大的,只是下不賞上,卑不論尊,錦客不敢議論二位的功賞,將這最高的功勳授予二位,只能如實上奏朝廷,爲二位作保請功。”
司空湖道:“大都督太客氣了,朝廷的體制,大都督乃一地軍事最高首領,除非特旨,否則任哪支軍隊進入戰區亦要受其節制,我們倆自然也不能例外。”
林錦客倒是一愣,司空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少浪劍忙道:“我們只是穿針引線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敢貪將士之功。”說着就瞪了司空湖一眼。
林錦客笑道:“那是天啓侯謙虛了,林州之戰的首功當屬二位,是林錦客迂腐錯漏了。
”說罷令林中月重修功勳簿,將二人同列特等功勳。
回到賓館,司空湖兀自嗔怪少浪劍謙虛過度,差點浪費了天大一件功勞。
少浪劍笑罵道:“我看你是被名利衝昏了頭。現今林家獨立爲王,爲朝廷所忌憚。我們來便來了,還要爲他立功,將來回去如何向柏氏皇帝解釋?林錦客不是忘了我們,而是有意保護我們,你誤會人家的一片好心了。”
司空湖一琢磨,立即明白過來,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一時鬼迷心竅了,差點鑄成大錯,嘿嘿嘿嘿。”
正說着,林中月求見。
司空湖道:“你去會她吧,好好敘敘舊,我不會跟小竹和雪荷講的。”又囑咐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心安理得,無愧於心,功名利祿什麼的,於我都是浮雲,你告訴阿月,這次就不要給我們論功行賞了,我司空湖要做一個功成拂袖去,千里不留名的隱士。”
少浪劍出門與林中月相見,道賀她榮立一等功勳,林中月反過來道賀他榮立特等功勳,少浪劍笑道:“司空好戲謔,你們不要放在心上,所謂特等功,我們是消受不起的,煩勞副使大人大筆一揮把我們的名字勾了吧。”
林中月笑道:“你們的名字我根本就沒往《功勳簿》上加。”
她此來,本來是要向少浪劍、司空湖解釋林錦客沒爲二人記功的良苦用心。見少浪劍如此說,知道他是個明白人,便將此事按下不再提。
他們舊日就是朋友,自然不懼無話可說而冷場。只是眼下時局艱危,誰也無心閒談。
少浪劍向她通報了京洛戰況,涉及洛城大潰敗和公野望父子渡江一事說的尤其詳細。這些情報都是林中行在中京城無法得到的,對林中月分析時局,輔助決策十分重要。
投桃報李。
林中月問:“你此來可是爲了她?”
少浪劍道:“你們最近的舉動讓人費解,可否據實相告。”
林中月道:“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陷進去自尋麻煩。”又道:“京中不久將有一場大變,陳維在劫難逃,你最好離他遠點。”
少浪劍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但我還想知道你這麼做的真實用意。”
林中月道:“賭局混沌的讓人看不清,只好兩頭下注了,都是爲了林家。只可惜你被那個笨蛋連累了,否則倒可以躲在一旁看一場好戲。”
雖然少浪劍並不贊同林中月用“笨蛋”二字來形容白小竹,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被這個笨蛋連累了,若是她不來中京城,就不會被抓進宮裡,若柏韌手裡沒有她這個人質,他就不必再回中京城,繼而捲入柏氏父子皇帝之間的血腥角逐了。
……
至真宮,千秋殿。
柏焉現在是奄奄待斃,不僅是身體上的衰朽,精神也完全垮了。
一直被他視爲精神支柱的武梅珺忽然開始疏離他,讓他倍感絕望。
武梅珺跟他交往也非一年兩年,許多年前,當他還是親王時,武梅珺就開始和他接觸,她許給他許多好處,助力的丹藥、長生之術和永夜之後自保的手段。
憑藉她的資助他終於脫穎而出贏得父皇的寵愛,成爲皇太子,繼而成爲皇帝。
趙陽宗是神在人間的代言,持武力翼護人間,人間是什麼,人間就是皇權,整個天下都是他柏氏的,翼護人間就是翼護皇權,雖然這一點現在已經不準再提。
一百多年前,當邪教谷陽門被徹底剷除後,神把翼護人間的權力一分爲三,分別交給了持武力於人間的趙陽宗,翼護皇權的神將門和正人心敬天神的圓真教。三教起初是平等的,圓真教門徒最多,神將門最得皇室倚重,趙陽宗武力雖盛,卻隱居深山,情況最爲不妙。
於是便有了“大昌法難”,那場劫難的起因、過程,甚至具體時間都有諸多模糊之處,連是他這個皇帝也難窺全貌,但“大昌法難”的結果卻是顯而易見的,它不僅毀了圓真教,也害了神將門,偏偏成全了趙陽宗。
趙陽宗可不是什麼隱世清修宗門,他們的野心很大,武梅珺的野心尤其大的無邊無際,她想借永夜之機控制人間的皇帝,繼而借皇帝之手操控人間。
記得剛認識武梅珺時,他是翩翩少年,她是嫵媚魅惑的少婦,年齡相當,琴瑟和鳴,那時候他們真心相愛過。
作爲皇帝,他有權愛天下人,但作爲修真之士她卻犯了清規戒律,爲了脫罪她不得不委身於她那個霸道、無能且又陰險卑劣的師尊,她做了他的密室情人。這一點柏焉倒不怎麼計較,他是人間的皇帝,帝王是無情的,他早早在上,早已看透了男女之間的那點情愛。
什麼是情愛,無非是排他的絕對佔有,你佔有我,我佔有你,不允許他人染指。
他一開始就明白無法真正佔有她,所以他投入的情和愛都是無償卻有節制的,他不求一世擁有,只求在擁有時能互相利用。
從那時起他們之間的情愛就恢復了本來面目,那就是互相利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