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見公野函,心裡頓生不快。
公野函此刻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尷尬,道聲告辭,飛馬而去。
“北城讓它們攻破了,咱們得走了。”
少浪劍和衣巧點點頭,飛奔至南城門下。
北城失陷的消息已經傳到南門守將那,守將下令將城門門閂打開,隨時準備執行命令打開城門。但等來等去,卻始終沒有接到任何撤退的軍令。
聞訊趕來的百姓已將城門口堵的水泄不通,哀聲遍地,祈求守將開門放他們一條生路。無令開門罪加一等,守將猶豫不決,不敢擅做主張。
少浪劍和衣巧對個眼神,踏人頭如履平地,凌空而至城門下。
少浪劍將手一揚,喝道:“大帥有令,開門放行。”
守將向他索要軍令,衣巧喝道:“連大帥的手令都不遵,你想造反嗎?”
扯住守將將之扔出去幾丈遠,摔了個七葷八素。
衆皆大驚,按刀瞪視少浪劍,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止。
少浪劍箭步走到城門下,手起刀落,斬斷鋼索,單臂推開城門。
聚集在城下的百姓頓時如一股洪流噴涌而出,守將被部下救醒,眼見如此,哀嘆了一聲,情知死罪難免,只得脫了衣甲和親衛們混在人羣中逃出了城。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朱開和公野越也聞訊趕了過來,少浪劍讓朱開和公野越出城去引導百姓望洛水邊去,公野越卻放心不下公野望。
衣巧道:“你先去,我們會把他老人家平安帶來。”朱開勸道:“修真之人不會說謊,何況,將來我們還要仰賴令尊爲我們遮風擋雨呢。”
公野越這才放心,出城去,引着衆人奔向洛水。
少浪劍和衣巧折身回城,此刻北城已經失陷,肉身傀儡蜂擁入城,但撤退的命令卻遲遲沒有下達,七座城門中除了陷落的三座,被少浪劍打開的一座,其餘的四座仍舊鎖着沒動。
城中百萬居民此刻只有一個出口,人多路窄,很快就擠得水泄不通。
少浪劍和衣巧衝進大帥府,府裡已經亂成一團,公野望身體有恙不能指揮,公野函不知去向,公野越被撤職,公野兌又被傳出城逃走。
守護公野望的公野家家將也知事不可爲,有心勸主公出走,卻因素知他的脾氣又不敢造次。見少浪劍和衣巧來,自然樂得放水,假模假式地過了兩招就東倒西歪,一敗塗地了。
公野望瞧着二人一聲苦笑,便低頭不言。
少浪劍道:“郡王對朝廷一片忠貞,但眼下還不浪戰之時,請隨我們出城主持大計。”
公野望茫然問道:“出城還有用嗎?”
衣巧道:“事在人爲,您不試試怎麼知道沒有用。”
公野望眼瞅着衣巧,因爲衣夫人的關係,他對這個女子還是有幾分好感和信任的,聽了她的話,他灰死的眸中露出一絲溫暖,於是默默點頭,起身跟隨二人出了門,門外早就有人準備好了快馬。
少浪劍道:“等等,請郡王立即下令打開城門放城中百姓一條生路。”
公野望微微點頭。
副將稟道:“傳令兵已經逃亡殆盡,只好末將親自去傳令。”
公野望應允。
這副將轉身喚來四個副手,囑咐了兩句,衆人各散。
一行人出了大帥府,直奔最近的城門,城下早聚集了無數的百姓,副將喝其避讓,衆人擠在一起,想避卻無處可避。
副將大怒揮刀便砍,砍開一條血路護着公野望出城去了。
衆人出城後,少浪劍回望不遠處的另一座城門依舊緊閉,不覺驚道:“難道傳令之人半途被劫殺了?”
告別衣巧趕去叫門,衣巧攔阻不及,只得讓他去了,一時斬開城門,放百姓出城。少浪劍還想去開第三座城,卻見衣巧發出信號,原來一支黑死族騎士已經繞城而來,直奔公野望殺去。
少浪劍不敢耽擱,只得回身守護公野望。百姓的命是命,公野望的命也是命,人命與人命雖然平等,但急切之間卻又輕重之分,當兩者不能兼顧時也只能救其重者,畢竟挽江山於既倒的只能是公野望而非惶恐逃難中的哪個百姓。
城破之時,公野兌正在城外碼頭,他把自己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兒搬上船準備運到洛水西岸去。肉身傀儡不懂水性,過不了洛水,洛水的西岸暫時還是安全的。
雖然不知道這份安全還能支撐到幾時,但挺一時算一時。
他的小玩意兒包括八百箱珠寶,八十名美姬,六十條名犬,一百架獵鷹,堆積如山的金錠和其他一些稀里古怪的小玩意兒。
寶物還沒有搬運完畢,北城就被攻破了。傀儡大軍踏着屍山殺入城內,所向披靡。
城是回不了了,因爲西門已經被傀儡佔據,雖說水路還算安全,但那些密密麻麻的傀儡看着那麼瘮人,打死他公野兌也不敢回城。
他一面下令將堆積如山的金錠丟入水中,一面轉身
跳上船,躲入船艙裡。
美人在懷,珠玉在手,他本該安心,卻一時忍不住思念起父兄和親朋故舊來,情到深處時竟嗚嗚地哭泣起來。
“這裡是你的根,你不能做一個無根之人。”
這聲音很溫柔,充滿了魅惑,讓人無法抗拒。
公野兌卻忽然打了個激靈,是誰在跟他說話?
他悚然擡頭,卻看見他的對面坐着一個裹着黑斗篷的人。
那個人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着,身上裹着一層黑氣。
“你是……邪靈?!”
侍立在船艙外的幾個衛士聞聽船艙內有異動,趕緊過來察看,卻被一股黑騰騰的氣霧所阻。衆人大驚,刀劍齊出,正茫然四顧間,卻聽公野兌喝道:“做什麼,造反嗎?“
衆皆斂氣,不敢言。
公野兌喝退衆人,噓出一口濁氣,面色稍雯,一時對衆人道:“我世受皇恩,不敢背主。然大難臨頭,也不敢連累諸君,爾等可自行逃生,這幾船珠寶、美人,權當是諸位的辛苦費和盤纏。”
說罷健步跳上岸,甩開大步回城去了。
衆人面面相覷,眼看着半座城都成了火海,誰又想去給他家陪葬?何況美人、珠玉如今又唾手可及?一陣緊急商議後,便各自駕着小船帶着珠寶、美人奔河西去了。
……
公野函望着三十車珠寶和美人直犯愁,他的財富已經一再精簡,沒想到還有三十車這麼多。捫心自問,他並不是一個很貪財的人,平日裡人家送他東西,他也是帶要不要的,怎麼就搞出這麼多東西來,真是煩人的很。
城中的混亂已經達到頂點,他這個公野家的大公子現在能叫得動的人不超過一百人,僅僅靠這百八十人是無法將這麼多東西運出城去的。
但要將這麼多的東西就此丟棄,又實在太可惜。
怎麼辦,怎麼辦?公野家的大公子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恰在此時,一向跟自己不睦的老二公野兌箭步走了進來,客客氣氣地對他說:“大哥,兄弟有件事要跟你商議一下。”
公野函對這個兄弟一向警惕,但見他身邊並無一個武士,本身也沒有帶劍,這才稍稍放心。使了個眼色,帶着公野兌去了一間空屋子裡。
兄弟二人低頭密語片刻,一起走了出來,公野函昂首挺胸,目光堅定,向衆人宣佈道:“我世受皇恩,國家危難,怎忍棄之不顧?爾等自行逃命去吧!爾等追隨我多年,我公野函絕不虧待各位,這些珠寶和美人權當是我的一點心意,諸位請隨意支取,咱們後會有期。”說罷不管嬌妾美姬的苦苦哀求,領着兄弟公野兌大步而去。
兄弟倆到了帥府,立即下令聚將,此刻人心已散,將吏大部逃逸,但也有忠貞不肯去的,一時俱趕來聽命。
公野函下令關閉城門,說是要凝聚人心,與敵決一死戰。
諸將雖然不認爲此刻關閉城門有何作用,但公野函的命令卻無人懷疑,畢竟當此危難之際,能留下來與城池共存亡的就是忠臣,就是英雄。
衆人還發現一向與公野函不和的公野兌,此刻也俯首聽命,並主動請纓去關城門。金枝玉葉尚且如此奮不顧身,他們這些人又有何理由推脫,一時羣情激昂,紛紛請戰。
公野函大喜,便約衆將一一面授機宜,每人晤談約半盞茶的功夫,從內帳出來後衆將皆滿面紅光,神采飛揚,彷彿換了一個人一樣。
……
公野望伏在馬背上一路狂奔至洛水邊,見十幾艘小船往來穿梭正在運輸人馬渡河。
河水邊亂哄哄的已聚集了數萬軍民,更多的人仍從洛城奔來。
公野望叫道:“這麼多人,這幾條破船,幾時能渡河?我的兌兒何在?!”
有侍從答道:“遍尋西城不見二公子的下落,詢問水軍,他們說二公子本已殺出城,忽然又提劍回城去,說是國事糜爛,他誓死堅守。”
公野望就是一窒,繼而仰天長嘯,大呼道:“我公野家有望了。”
這時間公野越已經跟水軍接上頭,利用舊部弄來一百艘大小戰艦,排列在河面上往來擺渡人馬渡河。
又命親兵在河邊列陣,劍拔弩張,以武力維持紀律,但有犯禁者一概格殺勿論,一連射殺了數十人後,秩序才穩定下來。
衆人齊勸公野望先渡河,公野望執意不肯,他爬上河邊的一處土包,持劍而坐,如一尊神像。神像不能退敵,卻給了驚慌失措的軍民一絲安慰,見主將未走,衆人頓時心安。
一百二十艘船平均每次擺渡一千五百人,往返十餘趟後,東岸的人非但未見減少,反而聚集的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衣巧巡視歸來,悄悄對少浪劍說:“城已失陷,七座城門盡被傀儡佔據,他們正集結兵力向這撲來,得快。”
少浪劍道:“欲速則不達,催促不得。得另想辦法。”
衣巧嘿然:“你我縱然長得三頭六臂
,又能阻擋幾個人?”
正說着朱開飛馬趕了過來,身後是一羣鐵甲軍將。原來他得知洛城失陷的消息,緊急招募了三千人馬。
少浪劍喜道:“三千勇士足可一戰!”
又問公野詵如何了。
公野越道:“叔祖真氣耗竭,還需靜養。”
剛說到這,卻見一彪人馬闖了過來,二十幾位披金甲的老軍將護着公野詵。
老頭神情萎靡,唯一對招子雪亮,見面即大發脾氣:“誰說老夫還要靜養,老夫已經睡夠六個時辰,精神全好了。”衣巧道:“前輩還是不要逞能。”
公野詵把眼睛一瞪:“這女娃娃看着水靈靈,說話卻像扔磚頭,砸死人不償命吶。老夫沒事了,對付幾個傀儡那是綽綽有餘。”
老頭裝着很強悍的樣子,但衆人都已看出,他實際上已經油盡燈枯,縱然安心靜養,能不能扛過這一關都在兩說間,強力爲之,必有不測。
老頭見衆人看穿他的虛弱,也就不再裝下去,籲然一嘆,說道:“我今年七十多歲,靠着祖宗蔭庇,二十出頭就做了將軍,四十歲不到就做大將軍,一輩子沒打過一場像樣的仗,卻享盡了人間的榮華富貴,賺夠了,夠本了,天降大劫,爾等小輩尚且不懼艱險,奮力拼搏,我這把老骨頭還有什麼捨不得的。”他環顧着這黑壓壓的人羣:“活着,你們都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是有希望的。”
不知是誰哭了一鼻子,立即捱了老頭一通訓斥:“那個抹眼水的給老子滾出來,老夫要治他個動搖軍心之罪!上了戰場就是你死我亡,腦袋讓人砍下來也只能叫聲好。”
哭泣的聲音卻更多了,衣巧一時忍不住眼圈也紅了。
老頭受了感染,雙眼濡溼,他忙閉目仰首,發出一聲壓抑的吁嘆,但再睜開眼時,目光仍是犀利異常,他曾是統帥數十萬禁軍的統帥,戎馬半生,赫赫功勳,這威勢一旦拿出來,衆人無不感到窒息。
“戰場上有軍令,無父子,無兄弟。都聽吾的號令:少浪劍、朱開率衆正面阻擊,公野越去將你那多愁善感的父親平安護送至河西,務必幫他振作起來,只要他能重振旗鼓,這一盤棋就活了大半,則我輩雖盡數戰死亦無遺憾。此爲第一功。”又轉頭看向少浪劍、朱開和站在他們身後黑壓壓的一干甲士,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拱手說道:“務必要將敵阻滯在山樑之左滿一炷香時間,其後看我信號,不論成敗,向河邊撤退。爾等可都明白?”
衆人皆應是。
衣巧道:“那我呢?”
公野銑笑眯眯道:“你留下給我護法。”
衣巧道:“你老現在也放下門戶之見啦,我可是趙陽宗的弟子。”
老頭笑眯眯道:“所以我才留你做護法,你們趙陽宗嘛,也只配給我這個糟老頭子做個護法。”衣巧大怒,欲待跟他吵上一架,卻見他眉宇之間盡是疲憊,知他油盡燈枯,熬不了多久,也就把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公野詵最後轉身對那二十名金甲將軍道:“你們追隨老夫半生,然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是時候道別了。”
這些征戰半生,鬚髮皆白的老將,此刻一個個眼眶含淚不能自已。
……
傀儡大軍看似雜亂無章,實則秩序井然,入城之後,精銳主力直入帥府、大都督府、太守府等核心要害機構,斬首,招降,穩住大局,繼而遣軍馬奪取西、南諸城門,截斷城內百姓出城的道路,封鎖了整個城市。再遣馬隊沿街奔突,見人便殺,用武力將百姓逼入坊市。其後,設置巡邏隊巡警街道,將各個坊市徹底隔絕,待大勢已定,這才委任收降的叛軍、官吏一間間裡坊掃蕩,搜捕叛軍,扶持傀儡。
此刻城中已經陷入巨大的混亂,反抗者雖多卻不成氣候,片刻之後一起搞定。
鎮壓城內之時,也不忘挑揀精銳出城追擊。
只是邪靈帝君的關注重點顯然是在城內,故而追擊之兵遲遲方發,這給了河邊軍民以喘息之機。
但該來的終歸要來,一旦他意識到城外還有殘敵,數萬精銳立即出城朝河邊撲來。
少浪劍站立在隊伍之前,面對滾滾而來的傀儡大軍,探手拔出神精鐵劍,高高揚起。
朱開爲三軍鼓氣道:“邪靈不滅,人道不昌,爾曹今日殉道,明日化爲草泥,深情厚誼,潤澤天地,我之忠勇,天人銘記。”
衆軍剛喊出一聲“好”字,少浪劍已經化作一團紫光迎頭撞了過去。
公野越見北面已經接戰,急勸公野望起身渡河,公野望道:“一敗塗地,我有何面目渡河苟活?”
公野越道:“父親常教導孩兒,勝敗乃兵家常事,真男兒當愈挫愈勇,豈可因一時成敗而喪志?”公野望道:“知易行難,教人易,正己難,時局如此,我們還有希望嗎?”公野越道:“明知不可而爲之,盡心盡力,才能死而無憾。”
公野望重重一嘆,握緊公野越的手:“我們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