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浪劍在宏偉壯麗卻又顯得有幾分破舊的大圓真堂裡見到了那扶摩。
自那扶道之後,歷任圓真教教首的修爲都沒有突破品境,其衰落的速度和圓真教的衰敗相映成趣。
少浪劍和那扶摩關門會談了一個時辰。
司空湖在門外等的心焦,就和兩個奉茶的小圓音聊上了。
“聊的那麼熱乎,人家答應跟你私奔了?”
“你還別說,若我點頭,她們倆都會跟我走的。不過,我心裡沒底,雖說是落毛的鳳凰,但架子還在,身臨其境,還是能感受到一種神聖和莊嚴,我沒敢。”
少浪劍道:“那就對了,圓真教底蘊深厚,萬不可小覷。”
司空湖道:“對了,你們關門談了一個時辰,談出什麼結果來沒有。”
少浪劍道:“那是自然,你當我閒着沒事跑來跟他泡茶。我勸他重振旗鼓,繼續傳道,解救生民之苦。他答應了。”
“就這麼簡單?”
少浪劍站住腳,對司空湖說:“這可不簡單,天降永夜,人不敬神,連總教大殿裡的小圓音都動了思凡之心,差點跟你私奔,可見圓真教的衰敗。現在重拾舊夢,豈是容易的。”
司空湖道:“只是這個時候去傳道,會有人信嗎?圓真教已經名譽掃地了。”
少浪劍道:“欲救天下,先正人心,如何去正人心,我們都不知道,需要一點一點去摸索,將來是否真能成功,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有一顆向善之心,神明或會寬宥我們,你懂我在說什麼吧。”司空湖搖搖頭,很誠懇地說:“不懂。”
“圓真教到底好不好,你可以自己用眼睛去看。同樣永夜,洛城內混若地獄,冥州城內卻秩序井然,無底線作惡的都是不信教者,信教者都是謙和禮讓、律己和與人爲善的。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圓真教其實是一種很不錯的東西,是野心家故意將其抹黑,時間太長,所有人都信了,其實就這麼簡單。”
司空湖驚訝地望着少浪劍,張口結舌。
“你有什麼話想說?”
“我想說那扶摩真是厲害,短短一個時辰就把你收服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拜他爲師,皈依圓真教做個護法使者?”
少浪劍哈哈一笑,並不解答。
他跟那扶摩談的那番話事關重大,絕對不能外傳,他不是信不過司空湖,只是覺得沒必要把他捲進來,卷他進來對大局絲毫無益,反而會給他帶來不可捉摸的危險。
但司空湖卻對此很不滿,他不滿就表達出來,於是賭氣說道:“罷了,罷了,你的事我不問也不管。我只想問我們現在幹嘛。”
“回京。血靈的前鋒應該已經到了洛城。”
血靈前鋒的確到了洛城,他們在中京城和洛城城內製造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慘案,有效地震懾了兩地官民。人心一剎那就散了,集體抗戰的念頭,再無人提及。兩座城搖搖欲墜,恰如深夜風暴裡搖擺不定的兩葉扁舟,傾覆只在旦夕間。
血靈幹完這些事,忽然消失無蹤,下一刻輪到肉身傀儡上場,攻打洛城的主力是數以百萬計的傀儡。
“我的天……”
司空湖只說了這半句話,後面的就只剩下震驚了。
洛城的城牆上每隔三十步遠就點着一盞燈,遠觀像一條光龍盤踞在黝黑的大地上,數以百萬計的肉身傀儡排列成整齊的隊列,在魔音的鼓舞下日夜不息地攻打洛城,與城頭的守卒死命廝殺。
肉身傀儡關節僵硬,行動不便,使得他們的戰鬥力出奇的低,只要克服了內心的恐懼,即便是從未訓練過的民兵也能一個對付幾十個,這就是洛城仍能堅守未失的原因。
“邪靈帝君一定到了城外,就是不知道他藏在了哪。”
“他一定躲在暗處窺視着這一切。”
“我很奇怪他手裡有那麼多能幹的人,爲何不知疲倦地驅使這些廢物去攻城,我看着都覺得累。”
“他的目的是震懾人心,他的目標是獲取城中百萬人口!他要用這種恐怖的攻勢消磨人的鬥志,最終完全臣服於他!”
“得趕緊進城去。”
雖然近乎是四面圍城,但詭異的是城西的運河仍然是暢通的,傀儡們似乎都很怕水。
水路的統領仍然是公野越,見到少浪劍二人,便道:“趕緊勸勸家父,城是守不住了,他們這麼做是把蛤蟆丟進蒸籠裡一把一把地添柴火,慢慢消磨我們的鬥志,等到我們警醒想走的時候,卻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少浪劍深覺此言有理,急忙入見公野望,這個威風凜凜,曾經是這個帝國最有權勢的統帥,最顯赫家族的家長,此刻卻滿頭白髮,麪皮鬆弛,兩隻眼袋腫脹的幾乎睜不開眼。
他枯樹皮般的手扶着一口裝飾有十顆寶石的名貴長劍,這劍是柏氏先祖賜給公野家的天子劍,歷代相傳,每傳一代就鑲嵌一顆寶石,以至於光華奪目。
他縮着脖子,蜷縮在火爐旁,像一個垂暮的老人,渾濁空洞的眼睛裡看不進任何東西,耳朵裡也再聽不進任何勸告。
他就像一塊朽木。
少浪劍對公野越道:“令尊太疲憊了,有些事還是不要爲難他了吧。”
司空湖道:“蛇無頭不行,令尊委公子以重任,當此之時,公子可得扛住。”公野越默默點頭,連夜召集公野越舊部商議。
人心浮動,都有退意,只是上面不鬆口,他們也不敢造次,而今公野越挑了頭,衆人便歷陳洛城不可守的十八條理由,條條直擊要害。
公野越於是橫劍立誓,將所有罪責一肩扛下,並臨危受命擔當起組織撤退的重任。
計議方定,傀儡大軍又開始攻城。肉身傀儡單個戰鬥力實在一般,但勝在數量龐大,大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這些東西不知疲倦,可以連續幾天幾夜不飲食,他們不知疼痛,勇往直前,實在是極難對付。
幾路大軍出城反擊,皆敗。
公野望決定親自組織一支陷陣營,自己擔當先鋒將,向聳立在幾裡外的肉身傀儡中軍大纛發動衝擊。多日觀察發現,這杆大纛是整個進攻部隊的靈魂所在,公野越斷定大纛之下必有一個大人物坐鎮。
若能斬殺此人,非但可以爲軍民爭取從容撤退的時間,說不定還能從他的嘴裡得到一些關於邪靈帝君的有益的情報。
那大纛距城有三裡遠,中間隔着密密麻麻的肉身傀儡,這些傀儡大多數披重甲,手持精銳兵器,且皮膚已經開始變黑,實力十分強悍。
少浪劍贊同這次冒險,但不同意公野越充當先鋒,他現在一身系百萬軍民的安危,萬萬冒不得這個險,於是主動請纓。
公野越不禁大喜,請少浪劍爲前鋒,親率精兵繼之後。少浪劍一時運使起旋風斬,赤色的光芒伸展出十幾丈遠,所過之處,方圓百丈之內寸草不留。這赤芒內翻卷着無數刀槍劍戟,殺傷力自是驚人,只是極耗費功力,任是他內丹無比強悍,也不能當常規武器使用。
公野越親率重甲千餘人緊隨其後,殺開一道血路,並引導諸軍向大纛衝殺過去,一時氣勢如虹,所向披靡。
少浪劍的赤色旋風斬在黑夜裡十分耀眼,他鼓舞了無數將士,也引來了傀儡軍主將的深深嫉恨。兩支黢黑的戰隊悄悄出動,像兩把利錐扎向少浪劍的胸腹。
正在奮勇殺敵的少浪劍卻渾然不覺,追隨在他身後的司空湖、公野越也絲毫不覺。倒是極遠處站在中京城城頭觀陣的衣巧覺察到了危險,她剛想動,就被身邊的武空卷勸住:“衣師叔,這是他們之間的事,咱們還是置身事外的好。”衣巧道:“他們的事我們可以不管,但阿浪也是你的師叔,焉能坐視不理?”
武空卷狡黠地笑笑:“少師叔自是同門,但他現在的身份卻是真龍朝左衛軍檢閱使,他現在浴血搏殺,保的是柏氏江山,與大道無干。”衣巧胸中一窒,差點被武空卷的陰陽怪氣氣出內傷來。她強壓怒氣,緩了一下:“那他運使的旋風斬也是左衛軍的?世人眼裡,他現在就代表着趙陽宗,左衛軍檢閱使可以敗,也可以去死,但我們趙陽宗的臉面丟不起。”
武空卷臉色一變,忙道:“小侄失言,我們的確應該助少師叔一把,只不過神針鶴怕是不願跟那些髒東西打照面的。”
白羽的確不肯出徵,肉身傀儡是邪物,邪氣沖天,靈獸避之不及。
衣巧結束整齊,欲御劍而行,她修爲雖然不濟,但有神器在手,勉強可以飛一飛。卻忽然發現此路也不通,肉身傀儡身上散發出的邪氣在距離地面二十丈內結成了強悍的瘴氣層,瘴氣無影無形,對人體卻是致命的。以她現在的修爲,二十丈內竟不能動作分毫,而二十丈外,她的御空術又支撐不了多久。
衣巧當機立斷,搶了一匹戰馬,封閉它的雙眼,縱馬朝少浪劍而去。
……
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強大的收割機終於疲累了。
少浪劍收起旋風斬,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司空湖叫道:“幹嘛停了,我真玩的高興。”少浪劍道;“早起忘了吃飯,現在餓得慌。”司空湖道:“餓,這個時候你說餓,老兄,要不要我在這給你擺上幾桌,再叫幾個姑娘歌舞助興?”
公野越見前鋒停了,急忙跑過來詢問,眼見少浪劍臉色寡白,滿是虛汗,便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少浪劍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疲累的時候。
戰場交鋒就是這樣,你狠敵人就退,你弱,敵人就追。這邊攻勢稍稍一緩,肉身傀儡就趁機衝殺過來。公野越一面指揮抵抗,一面問少浪劍下一步怎麼辦,沒有了赤色收割機,這場軍事冒險八成是要失利。
失利他不怕,自開戰以來,失利是每天必嘗的家常便飯,戰敗他可以接受,但不能接受麾下的精兵猛將盡數折在此處,公野家就剩這麼點家底了呀。
衆人正驚慌不安時,忽有一支玄甲騎兵自西北方向卷殺過來。
摧旗折將,所向無敵,來人卻是朱開。
朱開殺的渾身是血,累的雙腿重若生鐵,一時竟下不得馬。他抹了把臉,笑問少浪劍:“五哥,怎麼停下來了,兄弟正打算跟你合兵一處直搗賊穴呢。”
少浪劍喘了一口氣,說:“沒事了。”
振衣而起,默
誦口訣。
朱開擔心地說:“若不然今天就這麼算了,改日再戰不遲。”
少浪劍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安撫道:“不能功虧一簣,咱們走着。”
周身光毫剛剛閃現,衣巧縱馬已到,情急之下拉住少浪劍胳膊,嬌喘道:“有變故,有變故,敵人正左右包抄過來。”
司空湖豪氣地叫道:“無妨,無妨,有阿浪在,任他千軍萬馬咱都不懼。”
衣巧道:“不,這一次跟往次不同。”她正要解釋這次是如何的不一樣,前方忽傳來一陣慘叫,傀儡不知痛,不會慘叫,慘叫的只能是人族士卒,閃目看時,卻見一支蒸騰着黑氣的重甲騎兵迎面殺來。所過之處,人仰馬翻,橫掃無敵。
“黑死族武士!”
司空湖大驚失色,剛纔的樂觀蕩然無存,嚇得面色發白。
黑死族武士可不好惹。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嘛?”
“別像個娘們一樣狂呼亂叫,跟着我。”
衣巧厲聲喝道,身上草黃色的毫光陡然升騰,結成了通明罩,這草黃色裡已經有了一絲赤,顯示着她的修爲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少浪劍也運使起通明罩,二人分工一人司左,一人司右。
黑死族武士身上的強大死亡氣息絕非人類所能阻擋,所以司空湖也就不去湊什麼熱鬧,他混在人羣裡乖乖地跟在少浪劍和衣巧的身後,一邊後退,一邊招呼其他人後退,厲聲喝阻幾個蠢蠢欲動的冒失鬼。
黑死族武士的戰鬥力其實也是一般,單論武技的話不過是人族二三流武士的角色,但身上那股強大的死亡氣息卻讓人不敢直視。
故而生人是萬萬敵不過的。
趙陽宗弟子與其他修真宗門的一個很大的不同之處就是講究內外兼修,內丹修煉外,對武技修煉抓的也很緊,故而弟子個個武技精湛。
少浪劍和衣巧二人又都是久經戰陣,經驗老道,實戰能力絕不亞於軍中一等金武士。
軍中一等武士中的佼佼者纔有資格在閱兵式上披金甲,這些武士別號“金武士”,是與聖甲武士、神堂武士齊名的恐怖存在,個體戰鬥力恐怖驚人。
在真龍朝,天武會、軍隊和禁宮各有自己的武士評價體系。
既然是評定武士,自然都把武技放在首位,但三家又有所側重,天武會鑑證武士時既考查現時武技修爲,也考慮將來的潛力,綜合後給出一個評定;軍隊評價體系只看現時武技修爲,他們更重視實戰,所以武技之外,戰績也是極重要的參考。
而禁宮評價體系則要求武技、戰績、忠誠三者兼備,求全責備,標準最高。
金武士在軍隊武士評價體系里居於金字塔的頂尖,與聖甲武士齊名,實戰能力極強。
正因爲如此,少浪劍和衣巧聯合出手,威力驚人,基本上是一刀一個,尤其是少浪劍,武技修爲已過巔峰境,正在向化境邁進,經驗尤其老道,出手如電,殺人如麻。
黑死族到底不比傀儡,眼見敵不過二人,立即改變策略,轉而向身後的人族大軍衝殺過去。儘管司空湖一再解釋黑死族的兇悍不好惹,但那些被鮮血和勝利衝昏頭腦的將士們,仍然蠢蠢欲動,乃至甘冒軍法也要上前去較量較量。
他們的勇敢被無情的黑死氣挫敗,他們甚至連跟黑死族武士打個照面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那股強烈的死亡氣息所吞噬。
“我早就說了嘛,連神堂武士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你們去逞什麼能!”
“什麼,神堂武士跟他們交過手嗎?”公野越吃驚地問道。
“哎呀,來不及說這個了,趕緊把他們叫回來,別白白去送死。喂,阿浪,我們快頂不住了。你在哪?”
少浪劍聽到了司空湖的呼喚,卻分身無術,黑死族武士強悍的戰鬥力,讓他不得有絲毫分心的可能。
“阿浪被困住了,我看我們還是撤退吧。”
“這個時候撤退?!”朱開睜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這是司空湖說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只是這樣的情況下,說撤退,怎麼撤,一撤就是全盤崩潰,土崩瓦解!這位司空大人現在也是佩戴一顆金章的將軍級人物了,怎麼說話跟放屁一樣。
“你們還愣着幹嘛,以爲我胡說八道,我們面對是黑死族武士,不能按常規打法來。”
這話似是而非,貌似也有些道理,只是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不,他們一定有弱點。”說話的是公野越。
朱開一震:“他們有弱點,他們的弱點在哪?”
“他們肯定有弱點,不然,單憑這一支黑死軍就能橫掃天下,又何必用這些傀儡攻城,沒有道理的。”
公野越的話也是似是而非,不知是真有道理,還是假有道理。
“問題是現在你我他都沒有找到他們的弱點,怎麼辦,站在這等死?”
說到等死,朱開和公野越都沒聲音了,事實情況就是這樣,除了少浪劍和衣巧能夠正面對抗黑死軍外,他們連照面都不能打。
這仗還怎麼打,怎麼打貌似都是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