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啓侯府,見司空湖穿着一件女人的羅裙在逗一干少年玩,見到少浪劍陰着臉,忙將衣衫脫下,着人立即燒了。少浪劍進屋換了身乾淨衣裳後,出來見人,宣佈這幾日大夥都不要出門,有家有室的立即回家去,再不要過來,什麼時候來等通知便是。
一時叫司空湖進來,說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你總該相信了吧。”
司空湖道:“我早就相信了,是你優柔寡斷而已。”
少浪劍陰着臉,道:“把她叫進來。”
司空湖道:“我看我們還是先去找小竹,她應該還在城裡。”
見少浪劍的表情沒有通融的餘地,司空湖只好出門去叫雪荷。
雪荷正在外面煲湯,忽然聽到司空湖叫,心裡一晃,將一隻瓷碗摔了個粉碎,安排了兩個女徒弟看管火爐,自解了圍裙,洗了手,淨了面,整好衣裙來見少浪劍。
一進門,司空湖就從後面將門關了起來,因見少浪劍陰着臉,便主動跪了下去。
司空湖咳嗽了一聲,道:“雪荷,你起來,我們叫你來就是想問你兩個問題。這個,前些日子,我被京兆府抓去,是你攛,勸說阿浪去求南離公主的吧?”
雪荷道:“你不必說了,是我做的,這次白姑娘的行蹤也是我泄露給她的。”
司空湖道:“白姑娘的行蹤連我都不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
雪荷道:“我跟蹤家主,如何會不知道?”
少浪劍道:“我從城外回城,直接去的江月樓,你即便是跟蹤了我,又如何有時間去回報,她們又怎會搶在我的前頭出現在那,你說謊。”
司空湖道:“雪荷,鬧到今天這步田地,我們也不願意,不管將來如何,你摸着良心想想,我們待你不薄吧,不要說謊好不好。”
雪荷道:“白姑娘的行蹤早就泄露了,連石介是奉命向你泄露消息騙你去那,她是設好了局在等你。”
司空湖結結巴巴道:“這還真是處心積慮啊。但是爲什麼,阿浪究竟有什麼好嘛。以她那樣的身份要什麼人不行,幹嘛非跟我們阿浪過不去?”
雪荷冷笑道:“也許得不到的人總是最好的。”
少浪劍沉默了一陣,起身扶起雪荷:“我不怪你,你有你的難處,但我不能容忍身邊再有別人的耳目。你走吧。”
一滴眼淚悄然自雪荷的面龐滾落,她咬了咬牙道:“縱然趕走我,他們也會再派人過來的,所有官宦之家都有他們的耳目,誰也不能例外。”
司空湖道:“別哭,別哭,哭什麼嘛,哭的人家心都軟了。這麼些年了,我們都是親如一家的,嗚嗚,爲何我也哭了起來。”
雪荷含淚道:“暗樁沒有心,更沒有良心,你不值得爲我哭泣。”
司空湖擦了把臉,又笑道:“好啦,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你看,你還能流眼淚,說明你良心未泯嘛。其實我們也不是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的,而且這麼些年來,你也還算本分,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我跟阿浪商量了一下,準備給你兩條出路,你選一條。一是你現在就回去,就說我們對你起了疑心,你呆不下去了。二是你仍舊留在府中,該做什麼做什麼,當然,生死攸關的大事做之前最好能知會我們一聲,不好明說,暗示也行呀,我們倆不是很有默契嗎,哈。你琢磨琢磨。”
雪荷擦了把淚,再拜道:“我真心想留下來侍奉侯爺,但我知道這不可能了,我已經暴露了,強行留下來,只會讓他們生疑,雪荷請就此別過。”
她給少浪劍磕了一個頭,又給司空湖鞠了個躬,含着淚走了。
司空湖望了眼少浪劍,見他沒有挽留的意思,也不敢擅做主張。
人走了,少浪劍的心情也糟透了。司空湖也不好勸什麼,只好說:“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你就放心吧。”
連續兩日少浪劍閉門不出,中京城官場風平浪靜,唯一的漣漪是方熔鍊的死,死因版本很多,少浪劍一個也不相信。方熔鍊只是一個小小的侯爵、官位不過是正四品太守,若無前冥州大都督方博唯一血脈的這個特殊身份,死也就死了,絲毫不會引起任何的人注意。
除此之外,就是司夜監的首領換人,柏韌的親信範願接替漆白鶴出任統領,此範願並非前京兆尹範願,那個範願自卸任京兆後,被打發去南方某個不知名的小州做太守,從此遠離權力中心,算是徹底沒戲了。
司夜監易主之事很重大,卻沒有引起什麼震動,這本該是意料之中事,太上皇已經交班,身爲他的親信漆白鶴還有什麼理由懶着不讓位?而且這個範願跟漆白鶴資歷相當,根本就是司夜監首領的唯一最佳人選。
自將神諭內容公之於衆後,皇帝的權勢越來越大,完全壓制了太上皇,在此情形下漆白鶴讓賢交班再正常不過,至於他的後續安排幾乎無人關心,他年事已高,終將隨着太上皇的老去而銷聲匿跡。
轉天大朝會,京城九品以上職官都需參加,自永夜消息公佈後,大朝會由三天一次改爲一月兩次,皇帝以樞密院和政事堂處置天下,沒有閒工夫跟羣臣在一起空耗。
少浪劍雖十分不情願,到底還是參加了。散會後,正要與司空湖會合出宮,忽被林州駐中京城奏事使林中行叫住,林中行爲人四海,跟誰都能說到一起。因爲這個緣故他跟少浪劍的對話也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見面即道:“恭喜你了。”
少浪劍道:“喜從何來。”
林中行道:“據小道不可靠消息說,陛下準備大赦天下,白家兄妹從此可以清白做人,恰巧方熔鍊又死了,這不該道賀嗎?”
林中行說話倒是很有技巧,這話一說讓兩個人的關係瞬間拉近了許多。少浪劍笑笑,什麼也沒說。林中行卻不依不饒道:“還有消息說,那日白家兄妹躲過了追捕,一路向北竄逃,消失在了大澤岸邊,你應該知道大澤是誰的地盤。”
少浪劍道:“你懷疑他們落在了南離公主的手上?”
“這個我可不知道,道聽途說,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就好了。”
林中行去後,少浪劍加緊腳步出了宮,站在宮門前開始脫官服。司空湖叫道:“阿浪,留神監察院彈劾你。”少浪劍道:“愛彈劾讓他們彈劾去,如今除了雞蛋裡挑骨頭,他們還能作甚。”司空湖哈哈一笑。天下大亂,政令不出中京城,監察院的權勢已經弱到可以忽略,院內精英盡散,只留下一些庸碌無能的混混,借他們兩個膽兒也未必敢彈劾少浪劍。
司空湖笑了一陣,忽而搖頭嘆息道:“多狠的監察院吶,竟也有今天!哎,你哪去?”
少浪劍換好衣裳,對司空湖說:“你看家,我去趟大澤郡?”
司空湖驚道:“你瘋了?!剛剛逃出她的魔掌,你又要自己回去。若是心裡放不下她,何必當初又哭又鬧的要跑?”
少浪劍道:“小竹可能落在了她的手上,我必須去看看。”
司空湖聞言大驚,一把抱住少浪劍:“你聽我說,阿浪,你無論如何要聽我說,白執恭平安離京,白小竹被方熔鍊放走了,外面都在傳,馬上宮裡行冊封大典,麗妃進太皇太貴妃,皇帝要大赦天下,他們妖言惑衆這檔子事就算完了。若她能平安離京,她怎麼着也應該回江南纔對吧,怎麼會去大澤郡還落在小妖精的手裡?這不合常理!林中行的話前半部分就沒說準,只是道聽途說,你千萬信不得。”
少浪劍苦笑道:“我倒是願意相信他在信口開河,但你應該見過林中月,女中豪傑吧,比你如何,便是她也對林中行心悅誠服。你認爲他會跟我信口開河?說假話是爲了掩飾後面的真話,這你都不懂,你是怎麼做教授的。”
司空湖辯解道:“我做的是弓箭教授,又不是文學教授。”又道:“那你也不能去,你從她手裡逃脫一次,難道還會有第二次,一個人的運氣是有限度的。”
少年意氣不信神,而經過若干挫折之後,少浪劍現在越來越信神。他低頭思忖片刻,仰起頭,斬釘截鐵地對司空湖說:“不,她爲我死過一次,我只當是還她。”
司空湖激動地叫道:“瘋了,瘋了,完全瘋了,你瞧瞧你這副衰樣,爲了一個女人值得嗎?這是個陷阱,是個陷阱!”
少浪劍眼含熱淚,激動地叫道:“那又如何,她能爲我死,我爲何就不能爲她死?”
少浪劍極少有這麼衝動的時候,司空湖明白自己再怎麼勸他也不回回頭了。
眼睜睜地望着他離去,司空湖狠狠地跺了跺腳,自言自語道:“我欠你,我欠你的,真是的,明知是一個傻瓜,我還要幫他,我是不是也瘋了。”
他轉身去見公野月華,希望能借駐防在大澤郡的左衛軍水軍一用,公野月華驚叫道:“司空老大,你當我是什麼了,我有什麼資格調動兵馬,一兵一卒也調動不了啊。”
司空湖道:“但這事你無論如何也得幫我,我就這一個朋友,我不能讓他有事。”
公野月華想了想,說道:“我找三哥試試,不過他如今在洛溪郡。”
司空湖道:“沒問題,我帶你去見他,對了,你最好跟公野大人和夫人打聲招呼。”
公野月華眨眨眼笑道:“傻瓜,打了個招呼,我還能走的了嗎?”
洛溪郡位在洛城之西,西臨洛水,境內多湖沼,左衛軍的水軍大營就在其境內。公野越現在正跟着公野望麾下水軍大將龐萬奇在洛水岸邊的水寨訓練水軍,地位十分吃重,聽了公野月華和司空湖的請求,有些爲難,他的確有權調動屯駐在大澤水寨的水軍,但擅自調動兵馬可是重罪,他父親公野望治軍嚴謹,萬一事泄露,便是他這個嫡親子弟也難逃軍法處置。
不過面對公野月華的軟磨硬泡,他又有些動搖,世人對私生子一向歧視,何況權貴之家,公野家的家教雖好,衆兄弟姐妹待他一團和氣,絕不
敢有人公開歧視他什麼,但骨子裡的歧視卻是免不了的。
衆兄弟姐妹中唯一讓他感到寬慰的是公野月華,自始至終她從未對他有一絲一毫的歧視,不僅如此,她還盡己所能的幫助他。
公野越感激她,更愛她的冰清玉潔,心地善良。
他早就想爲這個妹妹做點什麼了。
公野越咬了咬牙,決定幫這個忙。
……
大澤,南離宮外,水面上漂浮着無數的死魚死蝦,夜風拂來,腥臭刺鼻。
南離宮內漆黑一片,沒有聲音,沒有人跡,甚至連死屍都難尋覓到一具。永夜將至,皇家不可避免的要捨棄一些地方,南離宮位置偏北,本應是被捨棄之所,但絕不會這麼快。
大澤之北的上京龍祖山是柏氏的祖塋所在地,長眠着開國三位聖祖和歷代追封的帝君,那裡還是帝國的疆土,屯駐着數萬精銳的禁軍,有三位親王鎮守。
少浪劍沿着深邃的大殿繼續往裡走,神精鐵劍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幾隻棲息在殿頂的蝙蝠提示他這裡已經很久沒人來了,否則怎會有它們的存在?
難道林中行騙了自己,可他有什麼理由騙自己?完全沒有理由嘛。
永夜之劫給了天下諸侯崛起的良機,林家現在應該唯恐天下不亂纔對,攛掇自己跟柏妳決鬥,消耗父子皇帝的精力纔是對林家有利的,他真的沒理由騙自己的。
自正殿大門進,自後園偏門出,少浪劍來來回回對穿了幾趟,依舊一無所獲。
他有些絕望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離開這裡,抑或是再回頭去尋找一遍。
少浪劍忽然陷入了選擇的困境。
一道光自天空劃過,像是一顆流星,少浪劍也以爲是一顆流星,但他恍然驚覺,那不是流星,那是人爲召喚的風暴訊號。
召神術!
附近有一個擅長召神術的絕頂高手在,難道又是那三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
少浪劍很快否決了這個判斷,觀察天象的變化,這個召神高手絕對是世所罕見,他的修爲至少在妙境,呼風喚雨,搬山移海,無所不能。
走,是已經來不及了,此刻下水只會死的更快。
少浪劍眉頭皺了皺,心情倒是舒暢起來,自己這一趟總算沒有白來,白小竹應該就在這裡,這場平生未見的大風暴應該就是爲他倆準備的。
好啊,不經歷風暴,怎能見到明媚的彩虹?
……
蘇越立在船頭,穿着校尉的衣甲,他擅自調動兵馬,當然不能暴露身份啦,即便是人人都知道他是公野望的還珠明珠,那也得裝着不是,這是一種遊戲規則。
“哎呀,船怎麼行的這麼慢,這麼磨磨唧唧的到了那,估計收屍都來不及了。”站在他身邊的司空湖也披着衣甲,作卑將打扮,眼睛盯着湖面,滿臉的焦灼。
“這已經是最快的了,你再耐點性子。”公野月華小聲勸道,聲音溫柔的像蚊子哼哼。
公野越無奈地搖了搖頭,公野月華的心像金子般純淨,善良的人見人憐,但脾氣可不大好,小妞生性外向,敢說敢罵,心裡從來藏不住話。
如此溫柔,甚至是委曲求全地奉承一個人,可真是前所未見。
司空湖這傢伙還真是有些能耐,怎麼就把公野月華給鎮住了呢。
“哎呀,前面天黑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不是天黑,這是大風暴的跡象。大風暴!我的個老天爺,咱們遇到大風暴啦。”
司空湖驚叫起來,這真是衰的可以,一路行來磕磕絆絆,被無數人盤查,被無數關卡阻攔,好不容易駛入大澤水域,無人管束了,這倒好開門遇見了大風暴。
司空湖在江南長大,臨江靠海,風暴這種東西可沒少見,知道它的威力。
“怎麼辦,怎麼辦嘛?“公野月華跳起來。
司空湖沒了主意,若是在岸上,他就找個地洞鑽進去,等待風暴的結束,這種風暴,威力無窮,絕非人力可以對抗。但這裡是大澤的湖面,大澤有多大,大的無邊無際,像茫茫大海,一眼看不到邊際,這往哪躲,躲進水底?
公野越眉頭緊鎖,第一次在水面上遇到這麼大的風暴,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隨行的幾名水軍將領都是經驗豐富之輩,他們商量了一下,向公野越提出了規避建議。
公野越胸懷寬廣,虛心採納了。
回頭來安慰妹妹說:“不妨事,我們的戰船是比照海中戰艦建造的,能抵禦比這大幾倍的風浪,這點小風浪不算什麼。“
不過話雖如此,他還是勸公野月華和司空湖到船艙裡去,甲板上馬上就會迎來風浪的撞擊,十分不安全。
一切準備就緒。
但大風暴卻沒有如期赴約,它傲嬌地捨棄了整個艦隊,轉而向北推移過去。
目標正是南離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