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屍官沉思了片刻,丟下棋子笑道:“棋藝退步的太厲害了,如此簡單的一道關口,竟怎麼也破不了。”少浪劍不動聲色道:“你是陰朝的官,玩這種遊戲不覺得無趣嗎?”
那屍官擡起頭,望着少浪劍,眸子呈閃亮的黑色。
“你說的不錯,天下即將永夜,一切都將重新來過,你們的世界即將崩塌,以後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少浪劍的直覺沒錯,這屍官正是他不太熟悉的熟人蕭俛。蕭俛當年因江南蘇家之事處置失當而被貶,他爲恕罪而自請爲生殭屍。
生殭屍是人造殭屍,將生人的魂靈禁錮在肉身之內,然後殺人放血,屍體內填充特殊的香料,再將屍體纏裹後置於特殊的棺槨之中,待體內水分乾透,呼喚魂靈甦醒而成殭屍。
此時人的靈魂基本完整,但魂核卻被施法者所控制,爲了“活命”只能無限忠誠於施法者。
這類殭屍的身體介於阿斯密家族的屍兵和睡武士之間,外殼可以自行進化,但因其靈魂相對完整,智商遠非睡武士和屍兵可比,他們的智力甚至不亞於人,只是因魂核被拘,思維有侷限性,在諸如正邪、忠奸、取捨這些問題上常有心無力,易受制於人。譬如眼下這盤棋,其實並不難,蕭俛卻因不知取捨之道而陷入絕境。
當日少浪劍離開江南渡江北上,曾在永安郡對面的江灘上見過蕭俛一面,那時他剛爲生殭屍,帶着一羣朽化的殭屍隱蔽在江邊沙灘上休養生息。
彼時的他十分落魄,肢體殘破,地位卑微,精神也十分頹廢,遠沒有現在的光鮮自信。
少浪劍道:“三年前閣下幾乎一敗塗地,沒想到還有今日的光鮮。着實可喜可賀。只是不知深夜來此,有何見教。”
蕭俛道:“見教不敢,下臣乃此間陰官,欽差至此,理當過來拜會。”
少浪劍道:“你是此間太守?”
蕭俛笑道:“太守尚無資格,在下見在陰朝洛城大都督府爲判官,專司監察之責。”少浪劍倒吸一口涼氣,這次從冥域歸來,就聽人說朝廷正緊鑼密鼓籌建陰朝,以應對永夜之後的亂局。聯想到昔日在大江岸邊與蕭俛的那次邂逅,少浪劍是持相信這種說法的。
權力是個好東西,沒人會甘心主動放棄手中的權力,真龍朝皇帝手中的牌還有很多,他肯定會做垂死掙扎,故而,他相信有這麼一個陰朝的存在的。
但他沒有想到籌建陰朝的速度會如此之快,竟連洛城大都督府都出現了。
這種急迫,豈非意味着大難將至?
少浪劍感慨道:“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這究竟是誰的過失?”
蕭俛道:“是非皆神意,足下不必想的太多,永夜之後,足下當爲天下楷模,屆時希望能與足下攜手,爲拯救天下蒼生盡一份微薄之力,則也不枉蕭某一場算計了。”
少浪劍道:“一定,敝宅大門時刻爲君敞開。”
二日清早,少浪劍見張公前容光煥發,驚道:“侍郎好氣色,昨日吃了什麼補藥。”
張公前瞅瞅四下無人,把少浪劍拉到一邊,悄悄道:“果然是仙家妙法,那些丹藥可真是好東西,你不是跟弋徽真人熟嗎,你可不可以讓他再送我十壺八壺的丹藥?我用房子換,一套中京城的宅院換他一壺,如何?”
少浪劍道:“煉製丹藥十分消耗精神,這兩壺丹藥還是他看在您是欽差的份上才割愛相贈,十壺八壺,您當是街頭耍把式賣藝的武師賣的大力丸?”
張公前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我也知道好東西難得,可這東西真是好東西呀。”言罷連道可惜。
少浪劍笑了笑,取出自己的那一壺,說道:“我無妻妾,用不着這個,還是贈予侍郎享用吧。”張公前一把奪在手中,讚道:“老弟,你很仗義,那哥哥我可就笑納啦。”
回京覆命,將武梅珺代洪洞寫的書信呈給柏韌,柏韌看完長鬆一口氣,對少浪劍讚許有加,賞賜若干,打發回府。
出宮卻不見司空湖來迎接,正遊目四顧,忽見雪荷在路對面朝他揮手。雪荷見少浪劍平安歸來,十分高興,忙着把他往僱請的馬車上讓。
少浪劍道:“左右就幾步遠,還僱它作甚。”又問司空湖怎麼不來。雪荷一面佈置踏凳,一面回道:“近來城裡乞丐多如牛毛,說是從北面逃難來的,京兆邏卒都禁不住,終日四處亂走,敲門砸戶,好不煩人。若見你是個當官的,又要攔住你不放,囉嗦個不停。咱們呀,還是坐車回去省點心。”推少浪劍上了車,她卻跟車伕坐在前頭,少浪劍拉她也進了車廂。雪荷很高興,在她心裡能跟主人共乘一車絕對是種殊榮。
回到司空湖的問題,雪荷起初不肯說,再問,這纔回道:“他呀,自你走後就不怎麼歸家了,整日在外面廝混,喝酒,賭錢,那個,越來越不像話,我的話他絲毫不聽,你回來就好了,逮到他好好訓斥一頓。實在不像話。”
天啓侯府外的街面上一羣“乞丐”正挨門挨戶地乞討,這些人身着厚重的皮衣,亂糟糟的頭髮用一根皮繩束成馬尾狀,他們的口音很生澀冷硬,聽起來像是林州、幽州一代人。看他們的裝束和精神面貌,與其說是乞丐不如說是流民更準確。
少浪劍注意到街角處有一羣京兆邏卒,三三兩兩站在那閒聊,姿態很悠閒。只偶爾往四周瞅一眼,只要流民們不鬧的過分,他們也懶得插手。
一來他們人手有限,禁錮不得;二來,讓流民們鬧一鬧,對他們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賊若都安分守己,官兵的價值又體現在哪,這叫養寇自重。
進門時,少浪劍望了眼門房邊的那間小黑屋,他重金購置的兩個睡武士就安置在裡面。他們不聲不響,也不用吃喝,終日只是睡覺,唯有遇到靈物靠近時纔會主動醒來。
當初少浪劍怕麻煩,將控制睡武士的“鑰匙”交給了司空湖,而今就有些後悔,司空湖整天不着家,這若是有個小偷小摸的混進來,沒有“鑰匙”喚不醒他們,這兩個重金購入的看家利器豈非就成了擺設?
於是對雪荷說:“等司空回來你提醒我,讓
他把鑰匙轉交給你。”
少浪劍所說的“鑰匙”其實是指控制睡武士魂核的一種禁制,多爲一種特殊的咒語,這種禁制是可以轉讓的,雖然程序方面有些繁雜。
雪荷高興地答應了,她或者不在乎控制什麼睡武士,但此舉無疑表明少浪劍對她的信任有了質的提升。
司空湖深夜才歸來,喝的臉通紅,手裡還提着小酒壺,一路哼着小曲兒,一路踉蹌着摸回家門。幾日不見他忽然瘦的可怕,臉上罩着一股晦暗的陰氣。見到少浪劍打了聲招呼就要回去睡覺,少浪劍喝道:“色字頭上一把刀,我臨行前是怎麼交代你的。”司空湖醉醺醺道:“我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爹孃,你憑啥管我?哼。”少浪劍道:“似你這模樣,早晚把命丟了!我真是後悔當初傳授你修真之法,就不該讓你修煉成人。”
言罷拂袖而去。
這一喝,司空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噤,酒也醒了一大半。他連忙藏起小酒壺,顛顛地跑過來,跟着少浪劍進了屋,忙着扶凳子抹桌子,端茶加倒水,好一通忙活後,方纔叉手侍立一旁,賠笑說道:“怪我,怪我,欽差歸來,也不過來磕個頭,捧個茶,讓您老臉上無光了。”
少浪劍無奈地白了他一眼,接過茶碗喝了一口,馬上又放下了,茶是涼的。
司空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又問:“此次上山,戰況如何,看你精神不錯,應該斬獲頗豐。對了,聽小妞說你要把鑰匙交給她掌管。”
少浪劍道;“你整日不歸家,要鑰匙作甚,不如給她有用。”
司空湖道:“你要給,咱就交出去,咱又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嘿嘿,對啦,有人要出手幾分地產,你肯定感興趣,是南州扶余郡景江縣的地,依山傍水,距離扶余城才兩百里。真的很划算喲。”
少浪劍道:“你有錢買嗎?”
司空湖道:“錢是差了一點,不過把這所宅子賣了就差不多了。”
少浪劍道:“你是喝多了還是沒醒,你知道扶余郡在哪嗎?茫茫大海上!你知道扶余島有多大嗎?方圓不過兩百里!距離扶余城兩百里,那差不多就是海角天涯了。賣了中京城的風水寶地,去買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你自己說,你是腦子有病還是收了人家好處?”
司空湖搔搔腦袋:“我可能是酒醉沒醒,既然你不感興趣那就算了。”
沒說幾句閒話,司空湖已是哈欠連天,昏昏欲睡。少浪劍放他回去睡了。一覺到天亮,雪荷打來洗臉水,服侍他洗漱了,又拿來精緻早點,陪他一起吃了早飯。飯後,少浪劍叫她讓司空湖來一趟,武梅珺要來中京城,想面見天子,這件事他不知道怎麼安排,想找司空湖來商量一下。不想司空湖又出去了。
“一早走的,他最近被御湯苑的一個姑娘迷住了,早出晚歸都算好的,一連幾天見不到人影也不奇怪。”
少浪劍只能搖頭苦笑,做人好,做個有錢人更好,做個有錢有閒身體又好的人最好,只是凡事都得有個度,這麼折騰下去,早晚得把小命折騰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