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巧代表三人向衆人通報了此去天脊山的情況,只是純粹描述過程,並不加任何評論,她很想聽聽衆人對此事的見解。
朱開拍着桌子叫道:“唯靈者昌!這神諭肯定是靈族僞造的,爲的是團結部族,再爭天下!我早就看出這幫鬼鬼祟祟的東西不安好心了,陰狠啊,陰狠啊,你們說呢。”石一陽搖搖頭:“靈族懼怕魂師,根本進不了神諭洞,這假神諭他們是如何僞造的?”吳賢道:“你別忘了噬魂釘,魂師的魂靈被吞噬,那座山洞實際是不設防的。一座沒有禁制的山洞,什麼鬼妖靈幻進不得?”這話不假思索地說出來,說完過後,吳賢就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漏洞,那座山洞其實是有禁制的,這點衣巧着重提醒過。
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想再收回來就難了,爲避免衆人的嘲諷,吳賢趕緊咳嗽兩聲,拋出自己的重大疑問:“問題是,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幹掉一個魂師,而且是佩戴不死沉淪玉帶的聖境魂師,那東西跟神有何區別?”
石明漢把頭直搖:“說話尊重些,煉魂、馭氣只是手段不同,然萬流歸海,萬法歸宗,終究是要殊途同歸的。”
石一陽道:“話糙理不糙,我也奇怪,誰能近聖境魂師的身,把那麼長的釘子釘在他的定天門上?”
衆人面面相覷,放眼天下,除了趙陽宗那個隱世不出的老祖,還真想不出有誰能狙殺一位聖境魂師,而且據說是在沒有任何反抗的情況下,這太詭異了。
“其實你們都想岔了,第一,那位魂師不知死於何時,這一點沒有疑問吧。天脊山的嚴寒足可抹殺一切時間痕跡,也就是說魂師究竟是什麼時候死的,很難判斷。當世能殺死他的人的確不多,但以前呢,一百年前,那可是星河璀璨,一時有多少能人高士?殺個把聖境魂師很難嗎,連大名鼎鼎的那扶道不也經常受困嗎。其次,爲什麼他一定是被人殺死的,他爲什麼不可以自盡?”
“自盡,他爲何要自盡,聖境魂師幾乎無敵於天下,他有什麼想不開的。”
“你也說了,無敵於天下,那天上呢。”雪中天用手指了指天空,“天上地下誰最大,神最大!降神諭於人間是件何等的盛世,爲何要偷偷摸摸,爲何要遠在天脊山?爲何?”
“爲何啊,小哥?”司空湖笑眯眯地問道,雪中天說的話很對他的胃口。
雪中天被他猥瑣的目光一照,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
“別打岔。”衣巧呵斥司空湖道,“雪公子是懷疑,那位魂師是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心懷畏懼,這才自盡的。”
“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他自盡而亡,弟子們以身相殉,然後有人進入山洞設下了這個迷局。”
“但你這話有一點說不通啊。”石一陽字斟句酌,“他人雖死,禁制還在,對吧,邪靈是怎麼進去的?”
“爲何非得是邪靈,陰靈呢?”
“陰靈能通過聖境魂師設下的禁制之門?”石家兄弟和吳賢同時提出了質疑。
雪中天向衣巧和少浪劍求助,這裡他們修爲最高,或許能回答這個問題。
二人卻先後搖了搖頭,表示也不清楚。
陰靈是不完整的靈族,靈族的本初是類似靈魂一類的東西,無影無形,存世昌盛之後,侵蝕人體,寄存於人的肉身之內,獨霸天下。此後,人得神眷顧而昌盛,宗門並起,反抗靈族的統治,血戰千百年,靈族潰敗,紛紛退出中土。一部靈族不甘心失敗,秘密潛伏下來,陰謀捲土重來,卻屢遭宗門勢力的圍剿,不得已而脫離寄存的肉體,毀滅靈身,只以一抹神念寄存在人間,這就是陰靈。
陰靈因靈力微弱,只能禍亂人心,而無法像邪靈、冥靈那樣控制人的身體,故此危害甚小,在衛護天下正道的宗門勢力眼裡類同魚腩,因而關注較小。
乃至雪中天的求助,衆人的迷惑,少浪劍和衣巧都無法回到。
“聖境魂師的禁制陰靈能不能穿過不得而知,但妙境及以下魂師設置的禁制對它們是無效的,這一點有很多鮮活事例,可以證實。”
這可真是個雞肋般的回答,雪中天聽了自然不滿意,他低頭略加思忖,忽然一聲冷笑:
“其實,陰靈能不能穿越禁制有什麼要緊,天下能進天脊山神諭洞的人多了去了,眼前就有三位嘛。這麼多人,被邪靈收買一兩個有何稀奇?魂師畏罪自盡,被收買的敗類進去佈設一個迷局,這有何難?”
少浪劍聽到這,徐徐吐了一口濁氣,起身走出偏殿。
他站在高高的宮臺上俯瞰着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陽光下的雪國美的令人心醉,若非見識過黑夜降臨後的種種恐怖,真要當這是世外桃源了。
少浪劍望了眼不遠處的雪山,心裡想:爲何光明、黑暗會靠的如此之近,轉變的如此之快,誰說世間陽光常有,在神的眼裡,世事無常態,還不是他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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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巧走了過來,和他並肩而立:“你不認可雪中天說的?”
“不,恰恰相反,弄不好這就是真相。若這就是真相,那真正的真相又是什麼。”
“這就是真相!”
“什麼?”
“龍骸骨上寫的就是真相。”
少浪劍茫然地望着衣巧,衣巧挺胸而立,信心滿滿。
“我曾問過老祖,人若欺天,結果如何,答:不祥。我問人若欺神將如何,答:必死。我在想這世上敢欺神者乃是不信有神,不知神的神通。若是知道有神,見識過神的神通,一定無人敢欺神。所以,那位魂師是自盡的,他不敢得罪神,又無力擺脫。”
“自盡就是不敬,不敬也是欺神。”
這一點衣巧顯然沒有想過,一時語塞。
“他是如何死的且不論,但你說的對龍骸骨上寫的就是真相,他可以在龍骸骨上作僞,卻不敢篡改神諭。神諭就是那十六個字,一字不差。”
衣巧徐徐吐出一口氣,神情黯淡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件事,我要回山稟明老祖,請示方略,所以我懇求你暫時不要外泄此事,希望你能理解?”
“滅世之災,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你放心,老祖未有明示前,我不會輕舉妄動。”
次日,少浪劍入宮向雪國國王、太子通報了冥域政局之變,示警道:“靈族最近活動猖獗,大天子雖然暫時還能鎮壓,卻也十分吃力,將來難保向貴國索要錢糧。”
國王叫苦道:“只是要錢要糧倒也罷了,偏偏向我國索要黃金,朕的府庫早就讓他們搬空了,而中土的金價又翻着跟頭往上漲,想換取他們的黃金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真是要人老命,我這把老骨頭早晚被他們榨乾。”
太子道:“請父王斟酌重啓與山海盟的貿易。”
國王哼了一聲,氣咻咻道:“指望他們,一幫見利忘義的傢伙,他們正忙着囤積鋼鐵,打造兵器,妄圖稱霸天下呢。”
太子恨恨道:“是啊,都是被見利忘義的中州商人蠱惑的。”
雪國之北兩千裡有大湖名白海,白海以西、以北冰原覆蓋,以南有草原,以東有森林,森林草原上分佈着許多蠻族部落,最大的部落聯盟名叫山海盟,其控制的領地裡有一個巨大的金礦。過去,山海盟與雪國常有貿易往來,雪國獲得黃金比較容易,日子過的很滋潤。
此後中州商人自東方而來,跟山海盟搭上了線,中州商人財力雄厚,高價收購黃金,山海盟爲了獲取超級利潤背盟拋棄了雪國。雪國的黃金來源日漸枯竭,加之冥域黑絲哈國的索求無度,日子就越來越艱難了。
少浪劍畢竟是個外人,國王、太子發發牢騷後便轉移了話題。少浪劍提供的情況很重要,很及時,對雪國意義很重大,國王、太子爲了表示感謝,誠懇地邀請他多住兩天。
少浪劍無心多留,兩天後即告辭東去。前日因爲神諭的事衆人吵的不可開交,加之白家兄妹又出了事,大夥心裡都不甚痛快,一路無話可說,只是悶悶的趕路。
路上不時有怪獸出來劫道,經歷了冥域的洗禮,少浪劍、衣巧、司空湖三人都發現自己的斬殺手藝有了質的提升,同樣是中級靈獸,中土邊緣的與冥域的比起來實力相去甚遠,在冥域磨利的刀,用在中土十分便利。
素日常被靈獸追殺的司空湖現在也找到了感覺,每逢有靈獸擋路,他就跳出去廝殺一番,敗了抱頭鼠竄,勝了也只是把靈獸驅逐,畢竟曾是同類,並不趕盡殺絕。
進入大荒地後,靈獸的等級悄悄地升高了一個檔次,司空湖應付起來就十分吃力了。
少浪劍出手了。
衆人發現少浪劍斬殺妖獸時,手段十分酷烈,甚至有虐殺的舉動,一時無不駭然,他本是一個與人爲善的人,脾氣十分溫和,只因折了白小竹,整個人都變的狂躁暴虐起來。
對少浪劍的改變,衣巧沒有多勸什麼,只是一面囑咐司空湖留神關照,一面默默地安撫衆人,幫他紓解日趨緊張的人際關係。
一日到了大荒地沙迦堡,卻見城中人口衆多,十分熱鬧,一打聽多是冥州來的難民。原來在他們離開中土的這段時間裡,真龍朝的格局發生了許多改變,遠的他們也說不清,只知道冥州自方大都督死後,政局便動盪起來,新任大都督、前兵部侍郎何碧來爲了立威,殺了不少冥州老人,又指責阿斯密家族勾結圓真教謀反,並派兵強行收繳阿斯密族的兵器。
朝廷的一味強硬終於激起了阿斯密家族的不滿,反叛由此拉開帷幕。
何大都督連戰連敗,朝廷鞭長莫及,地方實力派皆作壁上觀,逼得他老人家只好以袖掩面,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自盡殉國了。
他死之後,阿斯密家族便攻入冥州城,將大都督府官吏屠戮一空,連前大都督的兩個公子方萊、方熔鍊也死於非命,倒是方博的兄弟方勤非但沒死,反而做了軍諮使,成了冥州城內權勢僅次於阿斯密族長的人物。
最新的傳言是,皇帝陛下獲知冥州兵變後龍顏大怒,暴怒之下狠狠地鞭打了他的宰相和大將軍們,並下詔調集天下兵馬,討伐冥州。
消息是一箇中州商人帶來的,中州商人向來以嘴裡沒有半句實話而著稱,看樣子多半是假的。不過另有一則消息,相信的人卻很多——中京城有人提議讓方勤出任冥州大都督,授權給他招兵買馬,以牽制阿斯密家族。
一個滿面滄桑的老者勸衆人:“看你們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去投方都督,方家待人厚道,給的軍餉很豐厚,你們趁年輕多掙倆錢,娶妻生子,安安分分過日子,別整天東搖西逛,打怪探險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又聽信謠言去西域冒險了吧,找到寶物沒有,殺了幾個怪物?哼,上當了吧,西域那鬼地方統統是荒蠻之地,除了黃羊野狼,什麼也沒有,還不如這沙迦堡哩。”
看他年老糊塗,衆人也不跟他計較。
吳賢、司空湖擅長交際,套取了一些更有用的情報:冥州的圓真教教首接受阿斯密家族的投誠,收納阿斯密家族的世子爲紫袍神教士,兩家正式締結聯盟。九重宮裡的皇帝陛下爲此大發雷霆,竟在大朝會時揚言要血洗冥州,當然現在看起來他只是說說而已,因爲大約在半個月前,他就下詔令太子監國,執掌朝政,自己躲在後宮舒舒服服地做起了太上皇。
司空湖樂的合不攏嘴,擠着眉毛說:“太子監國了,看來不久就要稱帝,咱們這個時候回來可算是趕上好時候了。”
少浪劍只是淡淡一笑,對司空湖說道:“你回京覆命,我要四處走走。”
“走走,走哪去?”
“沒有方向,走哪算哪。”
司空湖還想勸什麼,卻被衣巧用眼神阻止了。
“你怎麼也不攔着他點。”
“他心情不好,讓他一個人出去散散心也好。”
“什麼叫也好,他現在這個樣子,萬一……”
“沒有萬一,哪來的什麼萬一。”衣巧的目光忽然變得像刀子,冷颼颼的,司空湖一驚,暗自叫苦道:我真是瞎了眼,竟沒看出她是這麼一個厲害角色,這要是讓她做了少夫人,我這個內相可就有得罪受了。
他忽然就想念起白小竹來。
冥州,帝國西部最重要的軍鎮,此刻戒備森嚴,殺氣沖天,城外八十里內的民宅早已十室九空,白日常見狼煙,入夜時聞警報。
少浪劍以一處破敗的驛站爲基點,遊目四顧,辨認了一下方向,忽然向一處殘垣斷壁走去。司空湖連喊幾聲,發現不管用,只得哀怨地跟了過去。
他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時,發現少浪劍正蹲在一堵斷牆前用手刨洞,便問:“什麼意思,想不開打算刨個洞把自己埋了?”
少浪劍不理他,手似鋒利的鋤頭,霎時間從土裡刨出一個細口罈子來。
司空湖大驚,趕忙蹲下去,溜溜地盯着那個罈子:“你怎知道這裡有罈子?”
“廢話,是我自己埋的。”
“你埋的?!!”
少浪劍打開封口,倒出裡面的砂子,然後是一些殘破的書頁,紙張殘破不堪,已經無法辨認上面的字跡。
司空湖撿起一片碎紙:“銀票?”
“田契?”
“房契?”
“別猜了,走吧。”少浪劍一掌將罈子擊碎,砂子和書頁殘片四散,不可能再復原。
在冥州城外抓了一個遊擊將軍,拷問得知,冥州的變亂讓朝廷很不爽,皇帝下詔御駕親征,正統帥百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奔過來,冥州內部主戰派主和派、地方實力派和效忠朝廷的勢力已經提前進入狀態,正殺的不可開交。
局勢混沌,少浪劍和司空湖自然不想參與,江南子弟此刻羣龍無首,也不想節外生枝,至於衣巧和朱開更沒理由參合,一個是得道清修的世外高人,不屑過問俗塵之事,一個即將年滿下山,墮入紅塵,正爲自己的將來犯愁。
於是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再進城,分道揚鑣,各走各路:江南子弟回江南;衣巧、朱開先回趙陽山覆命,然後趕去中京城跟司空湖會合,一起進宮覲見監國太子,通報此行的結果;少浪劍還是堅持一個人四處走走。
司空湖有些捨不得少浪劍,唉聲嘆氣道:“你不回去,這場天大的功勞就沒了,你要去回去見他一面,弄不好就能封侯了。”少浪劍淡淡道:“萬里覓封侯,那又如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司空湖嘆了口氣,也不敢多勸。
他獨自一人向北,本想上屋山一遊,卻因戰事阻隔而作罷。屋山之南,江水兩岸,數十萬大軍正緊張對峙着,原來皇帝令太子監國是真但並非是撒手不管朝政,躲在後宮享清福,他老人家正徵調天下兵馬,攜百萬之衆浩浩蕩蕩殺奔冥州來,誓要掃平阿斯密家族和叛逆的圓真教,維護皇權的至高無上。
天子親征,各地諸侯蜂起響應,紛紛派出本部最強力量,一時在中州境內聚集了數十萬軍馬,精兵強將,如遮天的烏雲。
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自然屬於絕密,像遊擊將軍這種層次的將領被矇在鼓裡並不稀奇。
少浪劍想時局如此,憑自己也無力改變什麼,該來的總歸要來,讓他們折騰去吧。
不過屋山看來是去不成了,只能繞道屋山以西的山河地北上。
北上去哪,其實毫無目的,只是信步走去,唯有強悍的妖獸能暫時改變他的方向,自上次在大荒地濫殺之後,少浪劍已經放棄了武力,再遇到妖獸,便繞行走它途。
這算是一種救贖,或者是一種紀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