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浪劍無奈地搖搖頭。
他只是揮揮手,三塊神精鐵便饒恕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冒失鬼,它們自動融合起來,放出耀眼的金黃色的光芒,瞬息之後,金光散盡,鐵,熔成一塊,變成寡淡的青白色,呈鐵餅狀懸浮在少浪劍的面前。
“唔,瞧啊,一個鐵燒餅,咳咳,夠你吃一輩子了。”
“三生三世也消受不盡。”少浪劍恭恭敬敬地朝鐵餅一拜。
光華散盡,鐵餅變得虛空起來,他圍着少浪劍徐徐轉了一圈,慢慢地靠近他的胸口,然後變得透明起來,當它僅剩一點微末時,少浪劍伸出雙手說了聲:“成劍。”
即將完全透明的鐵餅驟然發出一道亮光,然後一柄古樸的長劍便落在了少浪劍的雙手上。少浪劍仔細看過,將劍高捧過頭頂,雙膝跪地,朝東方禮拜。
司空湖見他如此鄭重其事,倒也不敢再取笑。
少浪劍禮畢,將劍懸在肋下。
司空湖滿心豔羨,搓着手想去觸摸,冷不防那劍忽然發出虎嘯一般的怒吼,同時精光大作,駭的司空湖連忙縮回手去。
“他是神器,神智還在人之上,你得罪過他,他記你的仇。我建議,在他沒有徹底原諒你之前,你最好不要枉生褻瀆之心。”
“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對這樣的神器,我崇拜還來不及呢。鐵兄,鐵兄,我錯了,我魯莽,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哈。哈哈,哈哈。”
“還有,他的身份你要保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回到天門關下,尹熙詫異二人爲何遲遲未歸。司空湖笑道:“阿浪去鐵匠鋪打了口劍,用鐵三斤,給了人家一吊錢,人家嫌錢少,吵了一架,還要打他,是我幫他補了差價,一來二去就耽誤了一些時辰。”
尹熙瞧了眼少浪劍肋下的鐵劍,樸拙無奇,心中大不解,暗道:到底是寒門子弟,再怎麼都脫不了‘窮酸’二字,這荒山野嶺的能有什麼好鐵。
忽然又是一震,問道:“少兄打造的這口劍可是有什麼講究嗎?”
少浪劍解劍捧給尹熙看,笑道:“無甚講究,只是不想太過招搖罷了。”
尹熙仔細掂量了這口劍,只覺得用料甚是一般,手藝更是粗陋,充其量也就值一吊錢,想來是山野刁民欺負他是外地人,訛他。
忽又想到一件事,頓時心下釋然:是了,他外出秘密公幹,的確不宜暴露身份。
草草祭拜完原始尊者,衆人繼續向西,這一日來到了冥州城,尚未進城便知前任冥州大都督方博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病逝。冥州地方乾旱少雨,這個季節更是乾燥寒冷,方博死的晚上竟然風雨交加,很是讓人浮想聯翩。
方博猝死,新任大都督尚未上任,大都督府軍政事務暫時由都督府軍諮使令徵天主持,但熟悉冥州權力運作的人都知道,軍諮使令徵天只是方氏兄弟手中操弄的傀儡,方博一死,冥州的實權其實是落在了他同父異母兄弟方勤的手裡。
冥州是中土的西大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少浪劍和尹熙都想借弔唁方博的機會,一探冥州的虛實。二人一拍即合,遞了帖子進去。
不過爲了保密,少浪劍並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是以尹熙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冥州大都督府的靈堂。
方博已死有日,該來的人都來過了,故而靈堂裡的人不多。方家子弟招呼二人上了香後,方勤請二人往客廳奉茶,路上卻遇到了幾個客人,這幾個人少浪劍統統認識:蘇振、白執恭、吳賢、石家兄弟、雪中天和白小竹。
方博是蘇振的姑父,他是奉父命前來弔唁,其餘子弟則都是代表各自家族來此祭拜的:方博已死,他的長子方萊即將繼承他的衣鉢,歷史很快將翻開嶄新的一頁,讓這些年輕人提前過來適應一下氣氛也是好的,故而各家的弔唁使團中都加了他們的名字。
至於白小竹,她與方家二公子方熔鍊舊有婚約,且訂婚典禮就定在今年的下半年,不想大都督忽然病故,白家爲了打消方家的顧慮,特意將人帶了過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白小竹和方熔鍊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正是天增地設的一雙。少浪劍聞之白小竹已有了歸屬,心裡五味雜陳,竟生出一種難言的失落。
因見衆人認識,方勤也不耽誤衆人敘舊,便與尹熙自去。少浪劍向江南各人見了禮,白執恭代表江南世家說道:“昔日蕭俛、羅覆弄權,讓爵爺蒙受冤屈,乃至含恨離開江南,而今真相大白,爵爺還願意認江南的故友嗎?”
少浪劍道:“小人弄權,顛倒是非,過去了,不提也罷,人生在世,得一良友足矣,這麼多的好朋友豈忍捨棄。”
吳賢笑道:“咱們之間的誤會好說,不過有的人嘛……”
他擠眉弄眼,想把白小竹拱出來,卻捱了狠狠的一瞪——白執恭覺得這種場合翻出舊賬十分不妥,便用眼神制止了吳賢——他白家繼承人的地位已經確立,又是衆人中最長者,加之行事沉穩,隱然是衆人的首領。
吳賢吐吐舌頭,搔搔後腦勺,尷尬地笑笑:“都是過去的事了,說過了就放下
了,除非某些人存有心結解不開,哈哈,好吧,是我的錯,我閉嘴。”
他連連向少浪劍、白小竹打躬道歉。這一來,反倒把白小竹給拱了出來,後者頓時羞紅了臉,轉身離去。細心者更注意到此次邂逅中她至始至終沒有瞧少浪劍一眼。
氣氛有些尷尬,衆人各自散了。
吳賢留着沒走,眼見衆人散盡,卻推了少浪劍一把:“愣着作甚,去啊。”
少浪劍憂傷地笑笑:“去了又能怎樣。”
吳賢道:“去了才能解開心結,不去就麻煩咯。”
少浪劍把牙一咬,健步追了過去。
白小竹快步疾走,但又如何走的過少浪劍?
“你又來作甚?”
“……,你,還好嗎?”
“不好。”
“以前是我不好,辜負了你。”
“是嗎,過去的事我都忘了。哦,忘了告訴你,我已經跟方熔鍊訂婚了,就在今年臘月,……哼,不過不要緊,我一定會提前知會你,到時候你一定要來。”
“我儘量……”
“不,你一定要來,我要讓你親眼看到我是怎樣成爲別人的新娘。”
少浪劍心如刀割,白小竹忽然變得好陌生,好凶狠。
“你怎麼不說話了,你的油腔滑調呢,你不是很會說話嗎?”
“我……”
少浪劍忽然發現自己好陌生,那個油腔滑調的江南少年去哪了呢?
白小竹抹了抹眼睛,偏過頭去。
少浪劍想說些什麼,千言萬語在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僵持了一回,白小竹冷笑而去。
吳賢和蘇振追了過來,遙望白小竹遠去的背影,蘇振故意問吳賢:
“你說他跟小竹過去有點什麼瓜葛?這我怎麼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啦,我也是剛剛纔知道的。”
少浪劍望了眼吳賢:“我算讓你害死了。”
“他怎麼這麼說話?”吳賢問蘇振,蘇振茫然地搖搖頭。
三雙眼環環相對,少浪劍默不作聲地離開。
蘇振瞪了吳賢一眼。
“你瞪我幹嘛,又不是我的錯?”
蘇振道:“你在中間興風起浪了。”
吳賢道:“我摻和不摻和很重要嗎,他心中有她,她心中念着他,早晚會出大事。”
蘇振已經準備離開,聞言,霍然轉過身,厲聲警告道:“有沒有事那是他們的事,你不要攙和便是,千萬不要自作聰明。”
吳賢望着蘇振,嘻嘻笑道:“是,我的蘇大人,您老教訓的極是。我只是想說你真的忍心看小竹往火坑裡跳?哎呀,人說這一進城當官心就壞了,還真是喲,某些人呀,爲何我越看他越覺得陌生呢。”
說完,不理會蘇振,吳賢倒背起雙手,哼着小曲兒,施施然走了。
蘇振冷峻地望着他的背影,忽而,眸子裡閃過一絲憂傷。
……
入夜,一個高挑俏麗的身影閃入故冥州大都督方博次子方熔鍊的房間。
方熔鍊正和一個家妓玩皮杯送酒,覺得眼前光線一暗,並不動聲色,喝了家妓送來的酒,在她滑膩膩的身上推了一把,家妓懂事地起身離去。房門關嚴。方熔鍊斜倚繡枕,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卻始終不敢看來者的眼睛。
來人一身黑衣,以面具遮臉,身材高瘦,卻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霸氣。
“你就不能檢點一些嗎,人還屍骨未寒。”
“那有什麼干係,死的又不是我親爹。”
“是不是你親爹很重要嗎,重要的是他至死都沒有揭露你的身份。”
“不要說這個了,我讓你辦的事情辦的這麼樣了。少浪劍跟她真有什麼瓜葛?”
“舊日南州鑑證大會時曾經有過一段交往,一度很親密,但很快就斷了。少浪劍被人陷害,遠走他鄉,她去了石城,閉門苦修。”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哪怕她跟一萬個男人有過,那又有什麼打緊。要緊的是眼下,今日下午她跟少浪劍又見面了,少浪劍隱瞞了身份,一個在中京城無法落腳的人,隱姓埋名跑到冥州來跟她私會,這是什麼意思?藕斷絲連?還是純粹只是一個巧合?若說是巧合,這似乎也太巧了點吧。”
“所以你懷疑是蓄謀已久的。我只是不明白,白小竹究竟有什麼好,姿容不過中上,家世只是一般,脾氣又大的出奇……”
“你嫉妒了?!”方熔鍊擡起頭,嘲諷地望着她,但很快就又恢復了常態,“行了,我不該如此傷你,只是你未免太過囉嗦,你我之間的關係自然非比尋常,但說到底也要有上下尊卑之分,你不要太過分。”
黑麪人跪地請罪:“卑下有罪,請少主責罰。”
方熔鍊隨意地揮揮手:“責罰就免了,罰在你身,痛在我心。我現在只想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餘情未了,還是純粹是一場意外?”說到最後幾個字,方熔鍊的眼睛裡透出剃刀一般的鋒利。
“純粹巧合,純粹是吳賢多事。”
方熔鍊點
點頭,嗯了一聲,揮手示意來人退去。
來人猶豫了一下,似有話說,最終沒有出口,施禮退下。
屋裡一片寧靜,許久之後,方熔鍊擡起頭望了望,長吐了一口氣,頓時癱軟在繡榻上,早已是汗流浹背。
……
下午,白小竹雖然硬着心腸刺走了少浪劍,心裡到底有些難受,被吳賢纏着說了半天廢話,倒也不覺得什麼,回房獨處時,才覺得心是一陣陣針扎刀割似的痛。
這個傢伙傷了她的心,卻一笑而去,去了就去了,永遠不見多好,偏偏又回來,偏偏又是在這個尷尬的節骨眼上,偏偏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臉!
莫不真如相面師說的,跟他前世有緣,只因緣分未盡,註定這一世仍要糾纏?但街頭相面師的話又怎能當真,看在錢的份上,他們什麼話不敢說,不能說?
深夜的時候,一條黑影溜到她的窗下,向屋裡投了一張綠紙信,上面寫着一句話:方府危機四伏,務請謹言慎行。
冥州大都督方博是江南世族通力扶植起來的,他的幕僚和家臣中密佈各家的耳目,白家自然也不能例外,白小竹因爲身份特殊,一到冥州就跟潛伏的耳目接上了頭。
這些天她接連幾次收到類似的綠紙信,通報各種消息,但公然示警還是第一次。
綠紙信性陰寒,被手上的真陽氣侵蝕後迅速變黑,片刻之後就會消融,是傳遞秘密口信的最佳材質。
白小竹眼看着手中的信紙變黑融解,冷冷地哼了一聲,雙眸發出銳利的光芒:你們不讓我接觸,我偏偏接觸。少浪劍,你逃了一次,絕逃不過第二次!
這天晚上尹熙向少浪劍詳詳細細通報了會見方勤的情況,這些話當然是說給東宮太子聽的,少浪劍不過是他的傳聲筒。
少浪劍擰了擰眉頭:“這麼說,方勤並不想離開冥州,但以他的資歷是做不了大都督的。現有幕府中也無人可以接任,看起來冥州有熱鬧看了。”尹熙搖頭嘆息道:“這就叫做養虎爲患,方勤這個人論本事不比他兄長差,然私心太重,爲一己之私那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的。方萊謹小慎微,又沒甚主見,難免淪爲他的傀儡,倒是方夫人女中豪傑,或可搏一搏,奈何又有把柄握在人家手裡,只怕也說不上什麼話。唉,冥州是沒指望了。”
尹熙發此感慨自然是想影響少浪劍的判斷,繼而影響太子柏韌的判斷,最終讓冥州的格局朝着有利於他尹家的方向發展。這一點,少浪劍洞若觀火。
“方家二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尹熙假意思索,似很隨意地說道:“爲人很低調,但面目模糊,據說很受軍民愛戴,不過年紀尚小,做大都督肯定不成,不成。”
少浪劍淡淡一笑:“這話我會原原本本稟明殿下。”
尹熙心中暗喜,卻故作愁眉不展:“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蘇振他們幾個人知道你要去天脊山,非嚷着要去,找到我,我不知如何拒絕,此事該當如何?”
少浪劍道:“以他們的修爲,只怕走不到天脊山,就算勉強到了天脊山腳下,也斷然進不了神諭洞,傳言那地方冷的能凍裂鋼甲。”
尹熙笑道:“我懂了。”
隔了一天,蘇振、吳賢、白小竹一干人“押着”尹熙找到少浪劍,當面表達了要去天脊山的請求。尹熙咧着嘴衝着少浪劍笑,羞愧難當,又是無奈。
少浪劍道:“我去天脊山是爲了查明一樁懸案,此去山遙路遠,危機重重,可謂九死一生。我在京城得罪了人,擺脫不掉,不得已攬下這樁苦差事,你們此去又是爲何。”
蘇振道:“近來神諭之事傳的沸沸揚揚,江南士民惶惶不安,所以我們就萌生了這個念頭,與其終日惶恐,不如捨命求個心安。”
白執恭、吳賢、石家兄弟和雪中天也是這個意思,少浪劍又望向白小竹。蘇振解釋道:“方家也希望弄明白這件事,故而派小竹出面。”司空湖道:“若是我沒有記錯,小竹姑娘跟方家二公子還只是訂婚,哦不,本來是打算今年年底訂婚的,現今看只怕又得向後拖延,這個人還沒過門,就忙着幫婆家賣命,真是千古難得的好媳婦呀。”
白小竹橫了司空湖一眼:“狗賊,我願意。”
“你……”司空湖面色盡赤。
眼見要有尷尬,吳賢趕忙做和事老,而最方便做和事老的尹熙卻按兵不動,抱定了決心旁觀看熱鬧。
吳賢以身體爲盾,隔開衝動的兩個人,向少浪劍解釋道:“小竹這兩年修爲精進神速,已經結成了氣丹,距離破境入流僅一步之遙。”
少浪劍不覺刮目相看,早前跟小竹的交往時只覺得這姑娘志向不大,才能也疏,便判定她這輩子都不可能破境入流。卻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竟能有如此突破,難道說情感挫傷真的有助於激發人的潛能?
吳賢見少浪劍凝眉不語,便把他拉到一旁,告訴他白小竹爲了能跟他們一去天脊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而今整個人都繃的緊緊的,實在是不宜再刺激她啦。
少浪劍又望了眼硬邦邦如白玉石的白小竹,終於鬆了口:“那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