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四方城的真龍門到皇城應天門,共需穿過九道門戶。
天子出巡,九道門戶一律大開雙門,兩面側門一體關閉,由監門衛和宮衛軍駐守。
良辰吉時已到,真龍朝天子柏焉在內大臣、騎團左右領軍、宮衛軍左右將軍、監門衛左右大將軍、宮務局知事、文淵閣知事、武藏庫知事、內樞密院樞密使、文宣閣知事、武功樓知事、聲樂坊教授等內臣的環衛下,由玄武門出紫府,由真龍門出四方城。
真龍門外,皇太子柏寧率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各寺監衛院所大臣、洛州大都督、京兆尹、京兆四衛大將軍、九縣令排列道路兩側相迎。
天子出宮,太子循例留守,在真龍門外拜別天子後,太子即在內大臣和政事堂兩位當值宰相的陪伴下留鎮九重宮內。
騎團騎士可以進出皇城,但無詔不得進入禁宮,因此少浪劍一干騎士只能在皇城內等候天子鑾駕到來。
皇城(即九重宮第一階)背靠金山,內中有一條環山大道,道路南北分佈着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監察院、審刑院、民事裁判所、商務裁判所等帝國核心要害機構。
皇城正北大門應天門,爲九重宮四大正門之一,高大、宏偉,門有三道,最外面的正門,用厚實、筆挺的屋山松木製成,釘着碗口大的銅釘,塗着硃紅的油漆。正門內是一道柵欄門,門用精鋼鑄造,白天收於門頭,夜晚放下。另有一道精鋼鑄造的實體門,平日懸於城樓,遇到危急情況時方纔放下。
應天門內是一座廣場,廣場東側是一片灰色的建築羣,便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監察院。
真龍朝的監察院負責監察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各寺監衛院所、天下十一州一百三十四郡(國)四千七百五十九縣(國)的官、軍、爵、勳。所有被監察院彈劾的官員,必須封印待查。真龍朝的官場無官不貪,但凡官員只要被查,罕有能善終者,故而普天下的官員無不談場右(監察院位於廣場的西面,正好是右側)而色變。
廣場西側是吏部銓選司,凡文官入仕必得先經吏部銓選司考覈選拔,不過這一關便無資格入仕,這是一個官員的起點。
吏部銓選司與監察院遙遙相對,因此官場有諺:生於左而終於右,冥冥中自有定數。
廣場正南是一座緊閉的城門——二重宮門,規模比應天門小的多,卻因地勢高阜,看着十分威嚴,人行門下頓生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騎團列隊完畢,軍需分發武器,不開刃的劍,沒有箭鏃的羽箭,無不精美華麗。
少浪劍箭壺裡的箭是有箭鏃的,這是皇帝對他的信任,也是強加在他肩上的責任。
鼓樂聲中,二重宮門大開,天子在內外臣僚的簇擁下步入皇城,雖然百忙,卻仍抽出時間檢閱了騎團,騎團雖是花瓶,卻是帝國最炫目閃亮的花瓶,需要皇帝的時時擦拭。
柏焉的目光在少浪劍的身上略作停留,似乎還有微笑。
應天門轟然開啓,騎團先導手持旗槍而出,四周鼓樂大作,城外迎侯的人羣歡聲雷動。宮衛軍先遣團發回信號,示意一切正常後,天子鑾駕纔開始出門,應天門有九座門洞,天子鑾駕走正中,內外臣工按階級、親疏分行兩側。
騎團側衛天子左右,由正中大門而出。
迎面是鮮花和笑臉的海洋,盛裝的臣民歡呼雀躍,如癡如醉。皇帝坐在高高的花車之上,威嚴而神聖,他輕輕地揮動着手臂,接受着臣民的禮拜和歡呼。
少浪劍卻在這鮮花和笑臉中感受到了不安,四周潛伏着深刻的危機。
以神識掃視四方,所能觀照到的三處內丹能量波動都在自己這一方,兩個在皇帝左右,一個在騎團裡。
少浪劍沒敢把疑惑說出來,這種盛大的慶典上若無真憑實據,誰敢貿然示警?
隊伍繼續前行,遊行的最**處是皇帝走下鑾車,步行於人羣之中,與民同樂。
“民”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忠誠可靠是第一要務;互動也是經過精心排練的,既要熱鬧更要可靠。但這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最嬗變的也是人心,所以這個時候是警衛之臣最爲緊張的時刻。一名內官悄悄靠近少浪劍,低語提醒:“天子左右,誰有異心,格殺勿論。”說罷將一塊內府紅木牌塞在了他的手上。
木牌樸拙粗陋,上面只刻了三個字:司夜監。
融入人羣的皇帝在鮮花和歡笑中徜徉,望眼處盡是繁華和富足,這樣的盛世,如他所願。再向前走半里地就是九重宮的一座側門,天子將在那裡結束與民同樂,重回鑾車上,由替身代替他向人羣揮手。
如此,今年的上巳節大
遊行將圓滿結束,所有警衛人員都將得到封賞。
很多人都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但少浪劍的心卻愈加不安,目光掃視四周,注意力忽然被路旁的一座高大建築吸引——天武會總會大樓。
樓高三層,裝飾奢華,即便是在富貴名流雲集的第八區,也十分露臉,只是這棟樓出現在遊行的必經之地上就顯得有些引人注目了。
它是如此的高聳,如此的突兀。
少浪劍的眉頭結成了一個疙瘩,若他是刺客,他就埋伏在天武會的大樓上,朝行進中的皇帝射一箭。
此念甫動,一支羽箭便划着漂亮的弧線從天武會的大樓上射了出來,目標正是行進中的天子。
一名騎團騎士縱身躍起,用自己的胸膛承下了這一箭,他被射了個透心涼。
又一支羽箭從人羣中射出,是一支弩箭,短促激烈,真龍朝皇帝無處可避,箭插在心口,卻未傷到皮肉,皇帝的軟甲戰場立功。
行刺者立即被射成了刺蝟。
人羣天崩地裂般地炸開了。
幾十名精銳的宮衛軍撞開天武會的大門闖了進去,刺客倉皇轉移中。更多的士卒則組成一道人體圓盾,護衛着天子徐徐向鑾車退去,鑾車裝飾奢華,看似弱不禁風,實際車廂都是由精鋼鍛造,足以抵擋任何冷箭的侵襲。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天子的鑾駕平地而起三四丈,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化爲一團火球,車子很結實,爆炸之後框架猶存,但裝飾的金銀玉石卻四處濺射,傷人無數,天子的臉上也添新傷。
一羣宮衛軍士卒突然抽刀砍翻身邊的同伴,轉身向皇帝殺去。
變化突兀,護衛的騎團根本反應不過來,頓時被砍的七零八落。危急時刻,護衛在天子身邊的六名神堂武士大顯神威,組成龜甲陣,護衛着皇帝向城外撤退。
變生腹心,這是中樞出了叛徒,現在回宮只怕是自投羅網,出城去,到虎衛軍大營去,只要接管了兩軍兵權,反叛者縱然佔領了整個中京城也難逃敗亡。
只是,要穿透八重城牆談何容易?
意志薄弱者在巨大的壓力面前,悲聲哀嚎,他們的忠誠瞬間崩碎,一半加入叛軍,另一半成了可恥的圍觀派。
皇帝身邊的忠臣已屈指可數。
一名騎團騎士向少浪劍射了一箭,少浪劍側身避過,回了他一箭,那人中箭落馬。自此刻起,騎團正式分裂,一部參與叛亂,一部加入圍觀。
少浪劍卻因那一箭加入了帝黨。
宮衛軍分裂成鮮明對峙的兩派,兩派互相砍殺,打的天昏地暗。
監門衛卻冷靜地保持了中立,即便是皇帝最近擢升的左衛大將軍柏光也自動進入圍觀模式,對城中的叛亂採取了放任態度。
少浪劍一口氣射倒了三十名試圖衝擊皇帝的宮衛軍戰士,掩護着六名神堂武士護衛着皇帝衝過環形大街,躲入天武會總會大樓。叛軍窺破皇帝的用心,誓死狙殺,那條環形大街成爲無法逾越的天塹。
忠於皇帝的宮衛軍早已將潛伏在總會內的叛軍肅清,爲了配合皇帝節日遊行,天武會總會放假三天,早已人去樓空。
“如此重要的地方竟無一兵一卒駐守,真是豈有此理?”
誓死追隨在皇帝身邊的宰相公野晟怒斥警衛人員的失職,老頭氣的鬍子亂抖,衆人卻覺得滑稽可笑,這很明顯是內外勾結欲置皇帝於死地,天武會總會就是刺殺基地,怎麼可能派兵駐守?
因爲少浪劍的狙擊,叛亂的宮衛軍暫時未能攻過來,但形勢正在朝着最不利於柏焉的一面發展,參加叛亂的宮衛軍實力遠遠超過捍衛者,大股的叛軍正在向天武會總會運動。
“必須馬上去城外左虎衛大營。”少浪劍射完最後一支羽箭,走進天武會總會大堂,對焦躁不安的皇帝和茫然無措的宰相說道。
“去城外大營,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宰相直搖腦袋。
“留在此處不啻坐以待斃。”少浪劍力爭道。
“路上若是遇到危險怎麼辦?憑這幾個人頂什麼用?”
“出去還能搏一搏,留在這隻能等死,宰相大人有何退敵良策?”
公野晟啞口無言,他回頭望了眼柏焉,不覺心裡一激靈:皇帝正用陰冷的目光盯着他。此次上巳節遊行,他是幕後策劃者之一,出了這樣的事,除了一死以報,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所以他纔跟着來了,但眼下看皇帝對他的忠誠並不買賬,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公野晟也是老江湖了,眼珠子骨碌一轉,計上心來,他轉身用幾近哀求的口吻說道:“臣請陛下立即起駕城北大營。”
柏焉點點頭,向身邊一名神堂武士交代了兩句,那武士當即卸下甲冑,取了天子一道密旨拜辭而去。
柏焉手捧盔甲對少浪劍說:“現在,你就是朕的神堂武士。”
神堂武士是
軍中武士的巔峰,除了武技卓絕、戰陣經驗極其豐富外,更要得到皇帝的絕對信任。少浪劍現在無暇考慮自己是否有資格披上戰甲成爲神堂武士,他只知道若自己拒絕,不啻是在皇帝脆弱的心口紮上一刀。
皇帝已經心力交瘁,一刀下去必死無疑。
少浪劍很快穿戴起來,六武士的首領神東寶交給了他一張裝飾奢華的御弓和兩壺龍鱗箭。這是皇帝專用之弓,名曰龍鱗。
在公野晟的謀劃下,衆人兵分兩路,公野晟一路,帶着皇帝的替身由正面出去,吸引敵人的注意力,神東寶一路,護送着皇帝從後面小巷繞道出城。
少浪劍搖了搖頭,對柏焉說道:“陛下若信得過我,請與臣從正面突圍。”
柏焉有些猶豫,望了眼他最爲信賴的神東寶,後者鄭重地點點頭:“兵行詭詐,可以一試。”公野晟叫道:“你們兩個混球,這是要置陛下於險地,你們是何居心。”
少浪劍道:“爲確保陛下安然脫身,臣請宰相留在樓內。”
神東寶道:“臣附議。”
柏焉點點頭,微笑道:“那就有勞宰相啦。”
按少浪劍的計劃,正面先走,神堂武士張越、贏頓率步卒打前陣,少浪劍持弓殿後。他很快射光了箭壺裡的箭,箭無虛發,中箭者的屍體躺了一地。叛軍仍如螞蟻般涌過來。
這時候,神東寶護衛者皇帝替身殺出後門,轉入曲曲折折的小巷,兩路出擊,都帶着皇帝,樓外負責狙殺的叛軍有些暈菜。
有人主張分頭追擊,有人建議集中兵力追擊神東寶,也有人建議狙殺少浪劍一部。這時地位最高的叛軍將領哈哈大笑道:“這兩路都是疑兵,你們有沒有見到公野晟那老小子?沒見到吧,他還在樓內。我敢斷言,我們要殺的那個人一定還在樓裡。”
基於這個判斷,叛軍分出少量人馬分頭狙擊少浪劍和神東寶,而將主力圍困天武會總會。少浪劍抓住時機,拽上柏焉強行突破了內環大街。
此刻,叛軍已在各個戰場上取得了優勢,正陸續向天武會總會集中,叛亂的策劃者下達死命令,任何人不得走出天武會大樓,一隻蒼蠅也不行。
因此少浪劍雖然護着柏焉突圍成功,但並不輕鬆,追兵雲集而至,護衛人員紛紛戰死。
穿過一條橫街,前面是一條很窄的巷道。少浪劍對張越、贏頓說道:“你們護衛陛下從小巷走,我來斷後。”
此刻追隨在柏焉身邊的衛士不足三十人,四面八方盡是如潮水般涌來的叛軍,柏焉怪笑了一下,解下佩劍交給少浪劍,轉身鑽入小巷。
少浪劍且戰且退,與十數衛卒退入巷口,箭矢在他耳邊簌簌滑過,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倒下去,但他卻有如神助,竟是毫髮無損。
大股叛軍如流水一般襲來,少浪劍孤木難支,處境愈發艱難。恰當此時,兩名神堂武士張越、贏頓趕來增援,三人並肩而立,如一堵牆封死了巷口。巷口窄小,叛軍的兵力優勢施展不開,一時竟然無能爲力。
恰當此時,一隊騎兵驟然突出,衝的叛軍東倒西歪,但見一名少將手持黃旗縱馬而來,高呼道:“宰相瞿慶餘陰謀叛亂,已被太子誅殺,太子教令:放下兵刃者,既往不咎。爾等還要執迷不悟嗎?”連呼三遍,叛軍士卒紛紛丟下兵刃,束手待擒。
那名少將跳下馬,整頓衣甲,趨步來到少浪劍三人面前,單膝跪地,稟道:“宮衛軍第三總旗參軍長黃虎龍恭迎陛下回宮。臣救駕來遲,死罪,死罪。”說了兩遍,巷子裡有人說道:“叫黃虎龍單獨覲見。”
黃虎龍整頓衣袍,交出武器,隨少浪劍入內,走了十幾步遠,卻被一個面色陰沉的宦官攔住,少浪劍略略吃了一驚,這宦官是從何處冒出來的,方纔怎沒見過他?那宦官瞅了黃虎龍一眼,怪眼一翻,喝道:“狗東西,你好大的膽子。拿下。”
黃虎龍聞言大驚,掙扎着要跑,早被少浪劍一腳掃翻在地,用腳踏住了脊樑。黃虎龍猛力掙扎,卻一毫動彈不得,他早年曾是軍中三階武士,這些年做了官,荒於享樂,本領也退步不少,但不該被人一腳踏住就不能動彈啊,這於理不通。
黃龍華又用力掙扎了一下,依舊分毫不能動。
“這是何意,我是來救陛下的,你們要造反嗎?”
“造反的是你,蠢東西,憑你那點小伎倆,也想騙過我。宰了。”
宦官的話陰森森的透着股瘮人的寒氣,聽着雖然不舒服,道理卻是對的。黃龍虎是叛軍的骨幹將領,此來是想渾水摸魚,智擒皇帝,卻不想運氣不好,一出手就讓人識破了,窩窩囊囊的丟了腦袋。
望了眼黃龍虎的屍體,那宦官翻眼看向少浪劍,目光溫和了許多,他說道:“陛下已經安全了,你們可以撤了。”
黃虎龍的人頭讓叛軍陷入了一場混亂,少浪劍、張越、贏頓三人趁機撤到安全地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