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不是地震,而是比地震更加駭人聽聞的天地異象。
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凸起,越鼓越大,直到大得像個小山包,然後‘噗’的一聲爆裂開來,露出個深坑,慢慢再被周邊滾落的山石泥土填埋到看不出痕跡。
這樣的凸起原本還只是少數,可隨着湯胖子手下鼓點的加快,和我手上結出的手印繁雜程度,漸漸多到數不過來。
現在,整座金蓮山就像是鍋沸騰的開水,不斷有小山包爆裂再恢復,也不斷有新的山包鼓起,此起彼伏,綿綿不絕。
唯一一處尚算清靜的地方,便是我腳下這片玉臺,未曾因爲山體變化而移動分毫,就像被什麼托住一般穩穩當當。
還有湯胖子跟小米,第一時間我就去看他們安全與否,讓我稍覺安心的是,他們都仍被包裹在白光之內,地面的異動對他們看起來毫無影響。
可這並不能代表除過我們之外的其它那些也安全。
我根本停不下手中的結印,急得大叫讓近處那些快上臺子來,也包括離我最近的白衣男子,我聽見自己大叫着‘白衣白衣快過來,那裡危險’。
這並不是我真實想的結果,送它們下地獄,只是當時我氣極恨極之後的一時惡念,如今成真,反倒驚得我不知如何自處。
即使是殭屍,也在這天地之間真實存在,與埋入地下完全不同,那會讓我覺得它們真的死了,會像所有的屍體一樣腐化成一堆白骨,千百年後被人翻出,根本看不出與其它那些有何不同。
他只是回過頭來衝我笑了笑,極輕極淡,眼裡毫無擔憂,反而是種釋然的解脫,轉回頭去看山上山下的殭屍們在紛涌急動。
我才發現那些殭屍並不像我想的那樣,是因爲躲避不及而掉入深坑,再被瞬間掩埋。
反而是看到一個坑出現後拼命挪過去,然後跳入,動作毫不拖沓,乾淨利落得讓我覺得它們等了很久纔等到這一刻。
多的時候,一個坑裡會跳進去十幾只殭屍,最少的,也在三五隻之多。
在這種時候你就能看出有些殭屍還有血緣或者親屬關係,他們互相拉扯,生怕與自己跳得不是同一處。
還有那些後來的殭屍們帶的東西,哪怕是半路掉在地上,也會折返去把它揀在手裡。
突然之間我明白過來,它們果真是來送死的,跟我一起出城的那些,因爲沒有鼓聲,所以可能並不知道這一次來就可以真正的死去。
而聽到鼓聲趕來的那些,因爲得到切實通知,所以能就近帶上自己想要的陪葬,纔會出現連生產工具和日常用品也出現的情形。
那些坑起起落落,殭屍的數量隨之也急劇減少,沒過多久,留下的就只有些許老弱傷殘,因爲行動不便,所以沒能第一時間撲入坑內。
殭屍少了,視野便開闊起來,這時我發現有一隻殭屍並未像其它那些一樣尋坑跳入,而是徑直超着我們的方向艱難尋來。
我第一反應是,它爲什麼與衆不同?後又想,它這麼費力的爬上來,是想幹些什麼。
它生前一定不是常人,這一點從它的穿着上就能看出來,錦衣華冠,腳上居然還穿着一雙布靴。
要知道所有這些殭屍裡衣服還沒爛完的根本就沒幾個,而能穿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既然它可以,說明它的地位應當不凡,並且它腰間居然還繫有一盤金絲玉帶,這更能說明一切。
白衣男子也看到了那隻殭屍,留給我的背影微微一震,然後就是無限的等待時間,我想,它應該不是來找我的,而是來找他——白衣男子。
殭屍的關節實在硬化的太嚴重,又加上四處都在翻涌不止的地面,它起初還能步履蹣跚,到後來跌倒的次數太多便開始伏地而行,四肢緊緊攀住地面,好幾次都差點要被爆出的深坑吞嚥而下,卻執念的又翻了出來,繼續朝白衣男子這裡前行。
連我都要看不下去,恨不能一腳踢到白衣男子後腦勺上,讓他去接一把,但無奈的是除過自己這張嘴,唯一能動的地方就是雙手,可雙手仍在不受控制的連結法印,所以根本是毫無辦法。
他們之間是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想。
無論是什麼,都該深刻入骨,否則執念不會如此之深,臨死還得再見上一面。
終於近到跟前,殭屍搖搖晃晃的站直身體,跟白衣面對着面,他們應該會有很多很多想說得的,但無法開口,唯有無聲對望。
時光如刃,將曾經鮮活的生命切割成點點殘片,如今即便已經站到對方眼前,卻早也不是當年模樣。
我不知道殭屍那雙黑黑的眼洞裡,還能不能看到白衣男子此時風采,如果能,那他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悲傷?懷念?不捨?亦或者是仇恨。
可惜我一個也沒猜中,居然會是感謝,望夠了之後,只見那殭屍從上到下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應該是在整理吧,動作實在僵硬,其實不整理的時候要更合體一些......‘咚’的一下,鄭重跪在白衣腳下。
不明白爲什麼在湯胖子震天的鼓聲中,我仍舊聽到它骨骼落地時碎裂的聲音,很清楚,十分的清楚。
有一瞬間,我看到白衣兩袖輕動,似是想扶它起來,但最終也沒做出來,只是靜靜站在那裡,生生受了這一禮。
殭屍跪下後用乾癟的脣左右輕碰了白衣的腳面,然後才慢慢站起來,然後就又是長時間的無聲對望。
從白衣留給我的背影裡,我讀懂了兩個字——‘哀傷’。
此時他們的身邊又鼓出一個地包,越來越大,直到‘噗’的一聲,若大一個深坑露出地表。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白衣居然一伸手將那殭屍推了進去,動作冷硬,側過來的半張臉跟他的動作一樣,沒有任何表情。
也是同一時間,所有的震動都停止了,包括湯胖子手下的鼓,包括山上翻滾不息的石塊泥土,一切都像是剛來時那樣平靜。
沒有殭屍,沒有擂鼓,沒有舞蹈,甚至沒有發生過任何的天地異象。
月很圓,風很輕,帶來遠處水面的氣味,淡淡中夾雜着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