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想回朝鮮,一則是因爲趙巧兒,而更爲重要的是,要和章軍的老兄弟們見見面,安排章軍弟兄們的前程。按照朝廷的旨意,章軍的旗號就此取消,此後章軍兄弟們就是天各一方了,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聚首。
所以,端郡王說的客氣,周憲章也就順水推舟:“那就多謝王爺成全。”
衆人喧寒已畢,隨即簇擁着端郡王來到在水師營中,大排筵席,聶士成以下各級將官陪着端郡王飲酒慶賀。
喝道半夜,端郡王酩酊大醉,聶士成命人把載漪扶到臥室休息,衆人各自散去。
周憲章和章軍衆兄弟出了水師營,回到黃金山炮臺。
一場大戰之後,黃金山炮臺面目全非,胸牆城樓成了一片廢墟。
原先的阿姆斯特朗大炮炮臺,損毀的炮身還躺在瓦礫堆中,章軍官兵們清理掉周圍的瓦礫,在炮臺的正中央,樹立起一座花崗岩石碑,石碑正面刻着一行大字:“章軍官兵之墓”,北面則是聶士成親筆撰寫的《旅順戰記》,詳細記錄了章軍兩千官兵渡過鴨綠江,挺進旅順,消滅山地元治,固守黃金山,擊毀浪速號巡洋艦的事蹟,石碑的基座上,刻上了所有陣亡官兵的名字。
阿姆斯特朗大炮炮臺,是兩千章軍官兵的合墓!
他們和毀壞的阿姆斯特朗大炮一起,永遠定格在了黃金山上。
章軍殘破的旗幟夜風中飄揚。
司號兵吹響了軍號,活着的三百多官兵,在墓碑前列隊。
周憲章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喝道:“跪!”
在周憲章的帶領下,三百多章軍官兵齊刷刷跪倒在墓碑前。
“章軍不向長官行跪拜禮!”周憲章含淚說道:“但是,章軍弟兄願意向國家的魂魄下跪致敬!”
東風呼嘯,軍旗獵獵!
海濤衝向海岸,發出如雷的咆哮,濤聲中,隱隱千軍萬馬,在蒼茫的大海上,漸行漸遠。
……
周憲章拜別了死去了兄弟,乘着夜色,和郭二杆一起,來到二龍山。
敏繡來到旅順後,就一直呆在二龍山上,沒有去軍港。周憲章幾次前去看望,都吃了閉門羹。
周憲章無論如何都要要在離開旅順之前,見上敏繡一面。
這或許是他最後面見敏繡的機會,今後,就算周憲章去了北京城,恐怕也見不到敏繡了。敏繡是格格,周憲章是外臣,按照皇家的規矩,他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去登門拜訪一位格格。
因爲敏繡不願意離開二龍山,段祺瑞就把和字軍大營設在了二龍山上,郭二杆和張作霖則是帶着章軍官兵們,把陣地移交給了段祺瑞,移營到了黃金山炮臺。
已經到了後半夜,夜色深沉,天邊上,啓明星若隱若現。
兩人來到了二龍山炮臺的城門下。城門下燃起一堆篝火,十幾個和字軍的士兵抱着槍,圍在篝火邊,蜷縮着烤火。
郭二杆心頭火氣,厲聲喝道:“媽的,你們這些和字軍就他媽的這樣站崗的嗎?要是日本人來了,你們都他媽的要見閻王!”
和字軍的軍紀和作風,和清軍並無二致,哪怕他們是御林軍。仗打完了,馬上又成了一羣老爺兵。
一個棚長猛地跳了起來,怒道:“狗日的誰敢教訓老子和字軍,老子和日本人打過仗!你們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十幾個和字軍士兵跳了起來,舉起了槍。
郭二杆大怒,一個健步衝上前,喝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是誰!”
那棚長定睛一看,隨即一個立正:“都把槍放下,是章軍的郭連長!”
周憲章和郭二杆穿着破破爛爛的章軍軍服,可是,這套軍服,卻是旅順最眨眼的服裝,不僅日本人看見了要敬禮,清軍官兵看見了,也是禮讓三分。
這是章軍打出來的威風。
那棚長笑嘻嘻地打起了哈哈:“郭連長,不好意思,天冷,弟兄們烤烤火,不知兩位有何貴幹?”
郭二杆一指周憲章:“這是新任湖廣提督周憲章。”
郭二杆話音剛落,和字軍士兵們跪倒了一片。
周憲章點點頭說道:“請稟告敏繡格格,周憲章求見。”
那棚長慌忙說道:“稟提督爺,今天傍晚,護國和碩格格已經離開二龍山,回京城了。”
周憲章笑道:“我知道,格格不願見我,請你回稟格格,我明天就要離開旅順,前往朝鮮安州,請格格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憲章要當面向格格請罪。”
棚長的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提督爺,小的不敢說謊,格格真的已經走了。”
周憲章無奈,只得說道:“既然護國和碩格格不願見我,那就請你轉告玉瓊格格,請她出來說話。”
現在,櫻桃也是格格了。既然敏繡不願見他,櫻桃心軟,求一求櫻桃,櫻桃說上幾句好話,敏繡或許會回心轉意。
棚長苦着個臉:“提督爺,兩位格格都走了,還有那個日本人。”
正說着,段祺瑞從城門裡走了出來,看見周憲章,拱手說道:“周提督,這個棚長真的沒說謊,今天早上,護國和碩格格和玉瓊格格一起離開了二龍山,回京城了。”
周憲章這才相信,敏繡真的走了,只得問道:“怎麼這麼急?走的時候也不打個招呼?”
段祺瑞說道:“宮裡來了人,急招和碩格格回京,說是太后老佛爺給和碩格格定了一門親事,要格格回去定奪。”
“不知太后老佛爺給格格定的是哪家的親事?”周憲章問道。
“好像是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
周憲章瞪大了眼睛。
袁世凱果然不簡單,不僅在軍事上頗有一套,而且,政治手腕也極其嫺熟,爲人處事極其圓滑。他從心底裡瞧不起那些把持朝政的滿清貴族,但在表面上,卻與榮祿、剛毅這些滿清大臣打得火熱,與端郡王載漪也很有些交情,這些人都是慈禧太后的鐵桿,有他們在太后面前吹風,袁世凱的日子很是好過。
當初,日軍向朝鮮用兵的時候,袁世凱是大清國駐朝鮮總理大臣,按說,朝鮮就是丟在了他的手裡。當然,日軍能夠順利攻佔漢城,原因很多,不過,袁世凱身爲駐朝鮮總理大臣,怎麼着也得擔待一些責任。
然而,朝廷不僅沒有申斥他,在整個戰爭期間,朝廷對袁世凱越來越器重,先是讓他在小站練兵,然後又把整個山東戰場交給了他,袁世凱也是不負衆望,率部來到山東後,一舉挽回了大清國的頹勢,保住了威海衛。
和日本人的仗打完了,太后與皇上的內鬥也告一段落,皇上臨朝,慈禧又搬出了紫禁城,回到了頤和園,做出一副放手讓皇帝乾坤獨斷的姿態。
到了這個時候,慈禧太后的疑心病又發作了,她猛然意識到,好不容易借日本人之手解決掉了章軍,算是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然而,袁世凱的新軍,大有坐大的勢頭。
慈禧太后之所以非要解決掉章軍,其原因就是,章軍是一支漢人的軍隊,而且戰鬥力極強,滿清八旗根本不是章軍的對手,這對於滿清朝廷、對於慈禧太后本人,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而現在,袁世凱的新軍,和章軍一樣,也具備這兩個讓太后寢食不安的要素:漢人掌軍,戰鬥力強。
慈禧太后對袁世凱警覺起來。
慈禧太后在大清國掌權幾十年,她的地位始終沒有絲毫的動搖,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慈禧一旦發現對自己的不利的因素,哪怕僅僅是一個苗頭徵兆,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立即採取行動,將苗頭扼殺在搖籃裡。
袁世凱有坐大的趨勢,慈禧太后必須採取防範措施。
對付袁世凱和他的新軍,慈禧不能再採取對付章軍的方式,袁世凱和他的新軍在剛剛結束的對日戰爭中名揚天下,只能賞,不能貶抑,更不能像對付章軍那樣,宣佈新軍爲叛軍。
慈禧思來想去,沒了主意。最後,還是端郡王載漪看出了慈禧的心思,給她出了個主意——與袁世凱結親家,把敏繡格格嫁給袁世凱的大公子。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主意,當初,慈禧太后爲了拉攏周憲章,就想把敏繡嫁給周憲章,結果,被周憲章拒絕了,搞得老佛爺灰頭土臉很沒面子。
這一次,載漪再一次把敏繡推了出來,慈禧眼前一亮,心頭大爲讚許。
把敏繡嫁進袁家,是一石二鳥的好主意。
如今的太后,對她這個侄女,很是不滿,也很是不放心。
當初,慈禧太后讓敏繡帶兵去鴨綠江,本來是讓敏繡前去督戰,督促葉志超攻打章軍。沒想到,敏繡不僅沒有攻打章軍,反過來,和聶士成一起救了周憲章的命,致使剿滅周憲章的計劃落空。
慈禧太后意識到,敏繡腦袋後面有反骨,如果再把敏繡留在外面,哪怕是在京城裡,這個火爆格格不定又會鬧出什麼事來。
得趕快把敏繡嫁出去,一個女孩子一旦嫁了人,有婆家管着,就不能再在外面拋頭露面了。
而把敏繡嫁進袁家,袁世凱與太后結親,可以拴住袁世凱,同時,也拴住了敏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