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山炮臺最頂端,阿姆斯特朗大炮陣地上,大炮已經被炸得支離破碎,殘缺的炮身躺在瓦礫中,成了一堆廢鐵。
周憲章端着步槍伏在瓦礫堆中,身邊並排放着七支步槍和一箱子彈,馮國璋靠在他的身邊,往步槍裡裝子彈。
他的對面不遠處的斷牆下,一羣身着藍黑色軍服的日軍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猶豫着舉步不前。
這羣日軍剛剛吃了大虧,明明已經越過了胸牆,距離黃金山最高峰不過三十米距離,可是,這三十米的路途上,倒下了一百多官兵。
山頂上,有兩個彈無虛發的神槍手!還有一些鐵打一般的章軍士兵,和那兩個神槍手配合作戰,山頂上只要槍聲一響,就有章軍士兵從那些明明不可能藏身的瓦礫中冒出來,給進攻中的日軍士兵致命的一擊。
章軍的頑強,讓日本人感到心寒。尤其是,他們已經得到消息,大清國與日本搭成停戰協議,山東和朝鮮已經恢復和平,那裡的士兵們都在準備登船回國與家人團聚。而在旅順,士兵們還在一個接一個地死亡!
在和平降臨的時刻死去,這是最讓人受不了的!
日軍士兵失去了勇往直前的戰鬥意志。
而章軍士兵卻是堅定了必死的決心。
就這樣,黃金山上早已升起了太陽旗,可是,抵抗仍然在繼續,而且,似乎看不到結果。
馮國璋的槍法略微遜色於周憲章,不過,在三十米的距離上,兩人的槍法扯平了。
只是,馮國璋中了炮彈的彈片,左臂受傷,沒法瞄準射擊,乾脆給周憲章當起了裝彈手。
馮國璋的手臂上血淋淋的,每一發子彈上都是血跡斑斑,這讓馮國璋很是解氣,因爲,他知道,這些帶着他的血液的子彈,最終會飛進日本人的胸膛。
日本士兵躲在斷牆下,不敢露頭,周憲章搖了搖頭,問道:“還剩下多少人?”
“兩百人總是有的。”馮國璋說道:“媽的,老子的直屬營是世界上最精銳的部隊,老子敢肯定,就是英國人在老子的直屬營面前,也要發抖,媽的,這麼好的部隊,就他媽的這樣報銷了!”
周憲章笑道:“別吹了,英國人當然不如你,不過,你也不是最好的,瞧瞧二龍山,郭二杆的連隊一點也不比你差!”
二龍山方向,一片沉寂。
但是,那上面沒有日本人的太陽旗。
郭二杆和張作霖的連隊犧牲殆盡,但是,他們硬是沒讓西寬二郎攻上山。
不過,郭二杆無力增援黃金山了。日本人攻上黃金山胸牆後,切斷了黃金山與二龍山的聯繫,現在,兩座炮臺都陷入了日軍的重圍。
日軍攻到了二龍山山腰上,和攻擊黃金山炮臺的日軍一樣,那裡的日軍盡顯疲態,攻擊不再凜厲,官兵們都在想家,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送命。
“櫻桃怎麼樣?”周憲章問道。
“在下面的地堡裡,精神還不錯,就是失血太多,虛得很。那個狗日的小日本一直守在她的身邊。”馮國璋說道:“大哥,我看這個小日本有點賴蛤蟆想吃天娥肉的意思。”
周憲章嘆道:“如果這個日本人能再救櫻桃一命就好了。”
周憲章的意思很明白,黃金山總歸要失守的,一旦日本人攻上山頭,麻野義男是日本人,或許能護住櫻桃。
“大哥,我擔心櫻桃性子剛烈,不肯投降日本人。”
周憲章默然,誰也不願意當漢奸!
“敏繡格格不該派櫻桃來。”馮國璋嘆道:“他們在蓋平被乃木希典拖住了,大軍過不來,派一個小丫頭過來,又不頂事,白白死在這裡。”
馮國璋的意思很明白,黃金山上,沒有人能活到天黑前。
“蔡廷幹呢?”周憲章問道。蔡廷幹身受重傷,一直昏迷不醒。
“他醒了,”馮國璋說道:“要麼對着大海發呆,要麼嘰裡咕嚕說洋話,說什麼麥連太太,這傢伙八成腦子出問題了。”
槍聲大作,匍匐在山坡上的日軍士兵,嚎叫着再次發起攻擊。
這一次,日軍集中了五百兵力,在一個大佐軍官的率領下,向黃金山頂峰發起衝鋒。
第二軍司令官大山岩將軍終於對黃金山戰鬥忍無可忍,向旅順下達了必須在半個小時內解決戰鬥的死命令。
清日戰爭已經結束了,但是,旅順的戰鬥仍然沒有結束,這是大日本帝國軍隊的恥辱,也是大山岩的恥辱!
第二軍下轄三個師團,包括日軍最爲精銳的第一師團和第二師團,這是日軍建軍史上最爲強大的攻擊集團,這本來是日本的一隻砸向大清國心臟的鐵拳,然而,大山岩沒有率領這隻鐵拳取得任何可以誇耀的戰績,相反,他的部隊在旅順損兵折將。
必須在近衛師團出征臺灣之前結束戰鬥,否則,大山岩將無顏面對大本營。
況且,乃木希典旅團和西寬二郎旅團被阻絕在旅順以北,拿不下黃金山,這兩支部隊就無法回國。
在大山岩的嚴令下,旅順日軍鼓起勇氣,向黃金山發起了最後的進攻。
黑壓壓的日軍如黑潮一般,涌上山坡。
抵抗的槍聲很是散亂,殘餘的章軍士兵大多已經打光了子彈,只能端起刺刀,與數倍於己的日軍展開肉搏。
他們很快就被日軍的黑潮淹沒了。
馮國璋長嘆一聲,從腰間拔出手槍:“大哥,兄弟先走一步了。”馮國璋說着,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周憲章一腳把馮國璋踢了個四腳朝天:“狗日的馮國璋,你他孃的不想活了,也別死在老子面前!”
馮國璋爬了起來,悻悻說道:“那我去地堡裡。”
“去個屁!”周憲章端起步槍,扣動扳機,一個日本兵從栽下了山坡:“給老子裝子彈!”
“大哥,沒有子彈了,箱子都空了。”
“那就端起刺刀。”周憲章扔掉了步槍,操起一把大刀,騰地跳了起來:“弟兄們,援軍到了,跟着老子,把小日本趕下山去!”
“什麼援軍……”馮國璋一怔,周憲章已經揮舞大刀衝下山頂,與日本人撕打在了一起。
兩百多殘存的章軍士兵,端起刺刀,從瓦礫中、斷牆後、岩石下衝了出來,跟着周憲章,吶喊着殺向日軍。
馮國璋這才聽見,二龍山方向,爆發出密集的槍聲。
一支身着清軍號服的隊伍,從西北方向衝上了二龍山,清軍打出的旗號上,繡着一個“革”字。
“革字營!”馮國璋大叫:“媽的李國革,你他孃的怎麼現在纔來!”
……
圍攻二龍山的日軍原本就士氣低落,被革字營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被革字營衝得個七零八落。革字營衝上二龍山,並沒有停留,而是迅速衝下炮臺胸牆,沿着山脊,向黃金山炮臺猛衝了過來。
這是一支生力軍,沿途並不與日軍糾纏,一路猛衝猛打,不一會功夫,就衝上了黃金山。
李國革端着一支毛瑟槍,衝在了隊伍的最前面,上了山頂,槍口一指馮國璋,喝道:“周師長在哪裡?”
馮國璋氣得大叫:“李國革你個狗日的,敢拿槍口指着老子!師長在哪裡,你他媽的沒長眼嗎?”
不遠處的山坡上,周憲章剛剛砍掉了一個日本兵的腦袋,鮮血濺了一身,四個日本兵端着刺刀嚎叫着衝向周憲章。
李國革說聲“得罪”,舉手一個站姿射擊,一個日本兵後背中彈,滾下了山坡。周憲章一聲怪叫,一刀把一個日本兵連脖子帶肩膀劈成了兩半,剩下兩個日本兵嚇得轉身而逃。
黃金山上,槍聲響成一片。這些革字營的兵丁,槍裡子彈滿滿的,誰也不和日本人拼刺刀,紛紛舉槍射擊。這五百兵丁,是李國革專門挑選出來的,都是革字營裡的精壯,戰術水平比普通清軍士兵要高得多,一旦加入戰鬥,黃金山上的形勢頓時大變。
日軍進攻部隊冷不防遭到迎頭痛擊,頓時亂了陣腳,紛紛向後退卻,半山腰上,日軍的大佐指揮官高舉指揮刀,攔住了一個敗退的日本兵,一刀砍掉他的腦袋。
“媽的,老子叫你督戰!”馮國璋舉起步槍,正要射擊。
“砰”的一聲槍響,那個大佐軍官頭上中彈,一頭栽倒在地。
李國革端着冒煙的毛瑟槍,嘴裡罵罵咧咧:“大佐,相當於咱們這邊的正三品總兵。老子幹掉了一個總兵!”
“你他媽的搶功!”馮國璋氣得大罵。
“馮師兄,反正太后老佛爺也不會承認你的功勞,就讓給小弟吧。”李國革說着,也不管氣得臉青面黑的馮國璋,率領革字營衝下了山頂,與酣戰中的章軍士兵合力向日軍發起反攻。
日軍指揮官陣亡,士兵們的戰鬥意志徹底崩潰,敗下胸牆,向旅順港潰敗而去。
周憲章與李國革的部隊將日軍逐下了黃金山,迅速恢復了全部黃金山炮臺陣地。
行將覆沒的黃金山炮臺,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