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山炮臺上的章軍,並沒有因爲日軍的後撤而輕鬆,日軍艦炮的炮火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加強了。
日軍這是要爲天黑前的進攻做充分的炮火準備,他們希望儘可能地消耗炮臺上的章軍。
海面上,三艘日艦的所有火炮都打紅了炮管,但仍然沒有停息的跡象。
黃金山炮臺已經是一片狼籍,又有兩門加農炮陣地被擊中。
周憲章守候在馬克沁機關槍陣地上,正在給士兵們講解重機槍戰術原理。
馬克沁是個新東西,士兵們們雖然嚐到了重機槍的甜頭,但是,對重機槍的戰術還不是很清楚。周憲章要利用戰鬥間歇,儘量讓士兵們掌握戰術要領。
姚喜急匆匆跑了過來:“大哥,又有日本人的軍艦開過來了!”
周憲章站起身來,向海面上望去。
陰暗的海面上,還殘留着天黑以前的最後一絲光亮。
四個黑影出現在遠處的海面上。
周憲章喝道:“命令,直屬營全體官兵,上刺刀!”
……
海面上,三艘日艦冒着章軍猛烈的炮火,頑強發炮,巨大的炮口吐出一團團火焰,照亮了黃昏裡漸漸昏暗的大海。
筑紫號炮艦的艦身已經向右舷傾斜了二十度,包括艦長在內的120名艦員陣亡,但是,仍然有兩門艦載火炮在發射炮彈。
赤誠號護衛艦身中六彈,其中包括一發30釐米重炮,桅杆被打折,船艙裡燃起熊熊大火,艦首上揚,正在緩緩下沉。艦長和倖存的5名水兵把拒絕了浪速號的救援,堅守在艦首上12釐米炮塔裡,繼續發炮,海水浸入了炮塔,很快淹沒了整個炮塔。赤誠號的大炮終於陷入沉默。
只有浪速號上的火炮繼續保持着密集的火力,所有8門大炮全部把炮口調往左舷,包括尾部曾經被黃金山炮臺擊中的26釐米的火炮,經過搶修後,又恢復了活力。
浪速號巡洋艦能夠堅持到現在,得益於高航速和厚裝甲。它是聯合艦隊中航速最快的戰艦,航速高達18節,而排水量比它小一倍的筑紫,航速只有11節。這樣的航速能夠保證速浪號迅速轉移位置,避開敵軍的火炮攻擊。而它具備的重裝甲,又使它能夠承受重炮的轟擊。在天黑前的兩個小時炮戰中,至少有十發炮彈擊中了浪速的艦身,五十多名水兵陣亡,然而,它都挺過來了。
太陽西沉,天色漸漸轉暗,黃金山炮臺尚在太陽的余光中,而海面上已經是黑朦朦一片。
這有利於速浪號,它可以藉着天黑前的最後光亮,向黃金山炮臺發炮,而炮臺上的章軍,則只能通過速浪號發炮的火焰,隱約判斷速浪號的位置。
速浪號承受的壓力逐漸減小。
東鄉平八郎站在指揮艙裡,兩眼死死地盯着餘輝中的黃金山炮臺。
他身前的玻璃窗已經破碎,炮戰中,一發炮彈擊中了指揮艙前的甲板,劇烈的爆炸擊碎了窗玻璃,站在窗前的二副和三個水兵陣亡,鮮血噴濺在窗戶上。
黃金山炮臺的南側,突然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隨即,騰起沖天的火光。
東鄉平八郎舉起望遠鏡。
黃金山炮臺南側的阿姆斯特朗大炮停止了轟鳴,火焰吞噬了大炮的炮身。
速浪號上,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在天黑之前的一霎那,速浪號的26釐米火炮終於擊中了阿姆斯特朗巨炮陣地,炮彈引爆了陣地上的炮彈庫,這個陣地連同那門阿姆斯特朗巨炮,在劇烈的爆炸中,灰飛煙滅。
正是這門大炮,擊中了筑紫號和赤誠號!
東鄉平八郎放下了望遠鏡,向近處的海灘上望去,海灘上的礁石叢中,也是一片“天皇萬歲”的歡呼,在那裡,登陸部隊正在憑依礁石構築起工事,正在等待天黑。
東鄉平八郎長長出了一口氣,今天的任務就要完成了。
然而,他突然聽見了一陣急促的馬達聲,從東方的海面上傳來。
東鄉平八郎猛地轉身向東方望去。
在速浪號的右舷,出現了四個黑色的剪影,如同四隻鬼魅,向浪速號急速衝了過來。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速浪號。
東鄉平八郎一陣絕望。
那是四艘魚雷艇,距離速浪號,只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
對於巡洋艦而言,這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距離。
因爲,這個距離,超過了艦炮射程,但卻是魚雷的攻擊範圍。
唯一的希望是,這是四艘日本魚雷艇!
然而,東鄉平八郎絕望地發現,對方的桅杆上,懸掛着大清國的龍旗!
……
福龍號一馬當先,衝出了狹窄的長山水道。它的身後,依次是左一、左二、左三。
擊沉八重山和西京丸,是一個運氣,這兩艘日軍的運輸船並沒有軍艦護航。這在戰場上,只能是一個特例。
受過美國式教育的蔡廷幹,不認爲這樣的運氣會持久太久,在美國,經過工業革命所帶來的巨大社會進步,使得人們普遍認爲,據有東方神秘主義的宿命觀點,是一種保守落後的迷信,在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該是拋棄宿命論的時候了。
蔡廷幹下令魚雷艇編隊迅速脫離戰場,儘快衝出長山水道,向旅順急進。
因爲,在狹窄的長山水道中,如果遭遇日軍軍艦,哪怕是普通炮艦,魚雷艇也將面臨滅頂之災。
然而,當福龍號衝出長山水道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原來運氣也是可以延續的。
天色將暗,黃金山炮臺成了一個巨大的剪影。
在這個剪影中,火光此起彼伏,
三艘日艦正在與黃金山炮臺展開如火如荼的炮戰。其中包括聯合艦隊的主力巡洋艦浪速號。
對於浪速號,蔡廷幹太熟悉了。
在日常訓練中,浪速號是北洋水師每一位管帶都必須熟悉的日軍主要戰艦之一。蔡廷幹不僅熟悉浪速號的火力、裝甲、航速、載員、噸位,也熟悉浪速號的艦長東鄉平八郎。
十年前,當北洋水師訪問日本長崎的時候,蔡廷幹曾經與東鄉平八郎有過一面之交。
那個時候,東鄉平八郎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海軍參謀,東鄉平八郎留學英國八年,迴歸後,一向不善言辭的他在日本軍界沒有什麼朋友,顯得很是孤立,但卻和蔡廷幹這位大清國的海軍軍官,言談甚歡。
兩個人使用的語言是英語,也許,正是因爲他們放棄了母語,使用了英語,消弭了兩人之間的隔閡,而愈發凸顯出兩人的共同之處。
東鄉平八郎留英八年,蔡廷幹從小就在美國長大,兩人都是西方民主思想的崇拜者,頗有共同語言。
十年後的今天,東鄉平八郎已經成爲了日本主力戰艦的艦長,而蔡廷幹僅僅是福龍號魚雷艇的艇長。
其中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兩國政府對於留洋學員的態度。
決心全盤西化的日本,大力提拔留洋學員,在日本人眼裡,留洋學員代表着先進的技術和思想,是日本未來發展的引領者。
而在大清國,留洋者被視爲危險份子,他們所掌握的西方技術和思想,是對文明古國價值體系的挑戰和衝擊,是對統治結構的巨大危險。所以,大清國的各級官僚,總是在有意無意之間,貶抑那些留洋者。
大清國選派留洋學生的規模原本就不如日本,而大部分留洋學生回國後,又得不到重用。
這種對於留洋學生的態度差異,使得大清國與日本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差距越來越大。
蔡廷幹衝出常山水道,立即發現了浪速號,同時也發現,老天爺再次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
浪速號是一艘巨型重裝甲巡洋艦,具備異常強大的炮火和防衛能力。
在正常情況下,小小的魚雷艇根本不可能進入到浪速號有效的攻擊範圍內,在兩公里之外,魚雷艇就會被浪速號上的重炮擊沉。
通常情況下,魚雷艇要想攻擊巡洋艦,必須要有己方的巡洋艦做火力掩護,在敵方巡洋艦無力分身的情況下,衝進敵艦兩百米範圍內,向敵方發起致命的一擊。
而現在,蔡廷乾的身邊沒有巡洋艦。
面對強大的浪速號,他根本就沒有機會。
但是,老天爺爲他創造了機會。
浪速號所有的艦炮,正在與黃金山炮臺對射,激烈的炮戰使得它的注意力全在黃金山上。而此時,天色將暗,太陽落山前的一刻,海面上黑乎乎一片,能見度極低。蔡廷幹藉着餘光發現了浪速號,而浪速號卻對東方海面上的魚雷艇毫無覺察。
蔡廷幹知道,以東鄉平八郎的機警,是不會讓這個機會存在太長時間。
只要黃金山炮臺上的炮擊稍稍減弱,東鄉平八郎馬上就會覺察到身後的危險。
蔡廷幹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攻擊命令,四艘魚雷艇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酣戰中的日艦。
三艘日艦,只要有一艘發現了他們,他們就會馬上就會暴露在巨炮射野中,毫無迴旋餘地。
這是一場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