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袁世凱的嘴裡,周憲章已經瞭解到了清日戰爭的大致走向。
黃海海戰,日本聯合艦隊擊敗了不可一世的北洋水師,大大助長了海軍的氣焰。在日本大本營,海軍逐漸佔據了上風,要求乘勝攻擊大清國山東半島,一舉消滅北洋水師,並直搗大清國的心臟地帶——直隸!
種種跡象表明,日本軍隊開始準備南下作戰。如果日軍改變了戰略方向,那麼,就意味着,戰爭發源地的朝鮮,將變成次要戰場。鴨綠江作戰,必須給山東作戰讓路!
如果真是這樣,日本大本營很有可能從朝鮮抽掉部隊,增援山東。坐鎮朝鮮的山縣有朋,無法抗拒來自大本營的壓力,只能服從。
如此一來,山縣有朋第一軍的兵力將有可能大大減少,使得他無力顧及安州。
但,這僅僅是周憲章一廂情願。
山縣有朋固執而倔犟,作爲日軍軍魂,他至高無上的威望,很多情況下,日本軍部和內閣的政客們,也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攻破鴨綠江進軍滿洲,是他畢生的夢想。山縣有朋完全有可能不理會大本營,一意孤行,率第一軍悍然發動鴨綠江戰役。
要想迫使山縣有朋改變主意,必須要打破他的傲慢和驕橫,迫使他知難而退!
所以,周憲章瞄上了混成旅團!
混成旅團是日本陸軍的驕傲,從漢城到平壤,混成旅團一直擔任先鋒,一路所向披靡,混成旅團幾乎成了勝利的代名詞。
打掉混成旅團!打垮山縣有朋的信心!也將重創日本軍隊的士氣!
這是一個一箭三雕的冒險——消滅混成旅團,佔領北部重鎮安州,阻止山縣有朋北進!
三個目標必須同時實現,如果,其中任何一個沒有實現,周憲章就得面臨日軍第一軍的瘋狂報復,不僅得不到安州,義州也守不住,最終,章軍將被日軍消滅在朝鮮。
然而,每一個目標都是極其艱難。
以章軍現有的裝備和兵力,要想吃掉混成旅團,勢比登天!
如果吃不掉混成旅團,那麼,章軍反倒成了夾心餅乾,被混成旅團和平壤的第一軍主力夾在中間。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安州就不是餡餅,而是陷阱。
而要消滅混成旅團,前提是攻破安州,切斷混成旅團的後路。但是,安州城高牆堅,守軍裝備齊整,訓練有素。如果攻不下安州,胎裡峰下的混成旅團一旦回師,周憲章這支部隊,就成了夾心餅乾。
三個目標相互依存,三個目標似乎又是相互矛盾。
周憲章的行動完全就是一場冒險!
更爲險惡的是,自清日開戰以來,清軍在各個戰場上節節敗退,那些裝備精良的清軍主力都只能是疲於防守,而周憲章竟敢率領他這支殘破不全的部隊,向氣勢洶洶餓日軍發起了反攻!這不符合戰爭規律!
不安規律出牌,往往會輸的很慘。
但是,周憲章別無選擇,他只能鋌而走險。
他並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周憲章的機會,就在胎裡峰!
胎裡峰,是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峰。在朝鮮的崇山峻嶺中,這樣的山峰數不勝數。它甚至不能算是兵家的戰略要地,因爲,它是平原上凸起的一座獨峰,周圍沒有依託,在任何指揮官的眼裡,它都是一塊絕地。
然而,在周憲章眼裡,它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胎裡峰可以拖住混成旅團,消耗它的有生力量,拖垮它的士氣,迷惑它的判斷力,使混成旅團不能首尾兼顧。
周憲章需要抓住混成旅團一瞬間的迷惘或者猶豫,在青木源醒悟過來前,拿下安州。
一切機會都如白馬過隙,稍縱即逝。周憲章的機會,就在於那一瞬間!
胎裡峰要打得狠,拖得住!
而對於安州的進攻,更要迅猛。
如果張勳頂不住,被混成旅團迅速擊潰消滅,混成旅團要麼回師安州消滅周憲章,要麼置安州於不顧,直搗義州。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周憲章都將陷於死地。
“胎裡峰情況如何?”周憲章問道。
馮國璋搖頭:“恐怕不太好,探哨來報,羅鳴芳已經丟掉了十個高地,第三團死傷慘重。”
“還有幾個高地在我們手裡?”
“東林瀑布以下,只剩下五個高地了。”
“這麼說,至少還有十個高地在我們手裡!”周憲章沉聲說道:“羅鳴芳應該還沒有使用預備隊,我們還有時間。”
胎裡峰上的部署,是周憲章親自研究制定的,以點控面的戰術,也是周憲章確定的戰術方針。羅鳴芳只是忠實地執行了周憲章的意圖。
“我們應該儘快渡江攻城,如果晚了,我怕羅鳴芳頂不住。”馮國璋問道。
“再等等,”周憲章搖頭:“等韓令準的消息。”韓令準帶領401團的一個連,化妝成朝鮮百姓,已經在早些時候過江進城。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周憲章粗暴地打斷了馮國璋的話:“這次行動事關章軍生死,我必須有足夠的把握才能過江,否則,我們就沒有退路了!”
“是,大哥!”馮國璋俯首說道。
這次行動,真的太冒險了。直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安州城日軍的兵力和部署。
大寧江對岸的曠野裡,突然出現了一排燈火。
那是日軍的馬燈。
周憲章一擺手,身後的直屬營悄無聲息地隱蔽進了江邊的亂石裡。
馮國璋心頭一陣絕望,大寧江對岸出現了日軍,這就意味着,要想出其不意直搗安州城,已經無法實現了。
安州城戒備森嚴,如果不能實施突襲,就只能攻堅。
以現有的兵力和裝備,和日軍正面交鋒都難以取勝,更談不上攻城拔寨!
西北方向的天空中,隱隱透着火光。
馮國璋知道,那是胎裡峰上的戰火。日軍竟然對胎裡峰發起了夜戰!
看來,混成旅團坐不住了。
以混成旅團如此的攻勢,羅鳴芳很難堅持到明天天亮。
而突襲安州的部隊,卻被日軍阻隔在了大寧江畔,距離安州還有十五公里。
馮國璋伏在周憲章身邊,低聲說道:“大哥,混成旅團很可能會分兵,我更擔心,橋川江能不能守得住!”
周憲章冷冷說道:“那是吳佩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