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這便是她在選妃大典對他提起的已有婚約那名開酒樓的高姓男子了, 之前成君諾按他囑咐暗中盯着曼府,報說確實發現近日有名男子來往十分勤快,本以爲是他家自江南來的遠親兄弟, 未放心上, 誰料此人竟及時提親佔盡先機。
他按而不發, 只是在想對策, 若此時直接點出高邈名姓, 恐再無挽回餘地,想來這戲還是要繼續陪他們演下去。
曼姝嫣小心瞧着冷氣沉沉的他,又擡眼看爹孃, 曼妃嫣卻只管衝高邈甜笑,還踮腳拉拉他手, 高邈目光只在大堂上觀察衆人, 被她一拉, 轉臉回她一笑,她便輕笑着挪來身子湊到他身邊挨着站下。
曼祝德上前道:“太子殿下, 老朽已命人在隔壁間備下酒席,還請移駕那邊廂吃杯酒水。”
曼姝嫣生怕留久便要穿幫,忙道:“太子來之前說只是坐坐就走,不準備坐晚宴的,爹爹你就別費事了。”
誰知她丈夫卻立即笑着反駁:“今日一家人好容易遇到一起, 何況本太子還是初次與這位綠衣才子相識, 聚聚說說話又何妨?再者, 我還沒吃過岳父岳母家廚子的手藝呢, 因此想厚顏留下討杯酒吃, 岳父岳母該不會不樂意吧?”
曼祝德臉上一訝,忙笑:“當然不會, 當然不會。”
煌焱又轉臉看對面座位上不安分蹬蹬小腿兒的曼妃嫣,她正翹着臉蛋看着站在她身旁低頭守着她的高邈傻笑。
他道:“小妹呢,可願與姐夫共飲一杯?”
曼妃嫣訝異,懵懂視線移他臉上,絕沒想到他會問自己,“當然願意,能與太子您共飲,無上殊榮,說出去也長臉。”
煌焱聞言爽然一笑,起身率先步出大堂。
諸人跟隨他移駕隔壁廳,檀木桌已擺滿珍饈玉饌、美味佳餚,幾人先互敬幾杯,這便開始閒談。
其實對於想努力掩飾謊言的人,不說話是最好方式,最怕就是有人喋喋不休跟你講話,還是酒後,那就實在太危險。
煌焱笑:“我早前聽聞二小姐詩才了得,能詩會賦、能舞能吟,今日何不趁此月色正濃正美即興賦詩一首,也好爲咱們大家夥兒助助興,如何?”
自見着曼妃嫣,太子這雙眼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轉,其他人看在眼中,表面只作不見,心下卻是墜墜。
曼姝嫣有苦難言,儘管已得太子妃位,跟沒得到又有何異?於女子而言,最痛苦怕便是心愛人的冷落。
他是她丈夫,這般對她,叫她在家人面前如何自處?想到這層,看着姐姐的目光便又多了一分怨毒。
此時見她正一臉焦惶回視太子,苦笑:“作詩……”一頓支吾,卻支吾不出個所以然。
她也並非無才,只是不想與太子有任何瓜葛,在他面前顯才或貌,那根本沒必要,萬一他再度盯上自己怎麼辦?她可是冒着殺頭的風險才把他給甩脫的,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爲好。
煌焱一笑,隨手端起一杯酒,“莫非、喝了點小酒,這作詩本領就退化了?吾聞李太白斗酒詩百篇,喝酒後反而詩興大發。”
曼妃嫣見他給自己鋪個臺階,忙接下:“是,我作詩便不能飲酒,我可不敢跟詩仙太白相比,是一喝酒就作不出來。”
煌焱心下好笑,這曼妃嫣有點意思,她很單純,也很無知,還有那麼點小可愛,讓他忽然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
總之,這頓飯吃得驚心動魄,至少對曼相爺一家來說是這樣,至於太子更多是種捉弄人的樂趣,還有面對曼妃嫣時小小的悸動。
不明所以,他總覺她就是他前世妻子,儘管陰錯陽差兩人沒能在一起,但那也只是暫時,他相信以他的能力,絕對還有讓她重新回到自己身邊的機會,只不過還不是眼下,他要她心甘情願跟他!想到心甘情願,還得先解決眼下這個大麻煩,目光轉而落在高邈身上。
高邈很殷勤,自上餐桌就不停給曼妃嫣夾這夾那吃,態度之親暱都叫他有點反胃,他難道是把她當作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在照顧嗎?
一個大老爺們一點男人氣概也沒有,這樣婆婆媽媽真是可笑,煌焱一邊這麼想,一邊端起酒杯,邊喝邊看對面兩人旁若無人的恩愛。
高邈在曼妃嫣耳邊低低笑:“最近晝夜溫差大,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你多吃點這個豆子,可防喉嚨痛。”一邊說一邊就夾很多顆到她碗裡。
曼妃嫣撇撇嘴,又端碗將豆子一顆顆撥回他碗裡,努嘴:“都說過多少遍,我不愛吃這個。”
“聽話,這個對你身體好。”高邈又把豆子一顆顆夾回她碗。
曼妃嫣努嘴不悅,“我不要吃,我討厭這個豆子嘛。”又毫不客氣把這豆子一顆顆丟進他碗。
“不吃這個,你會上火喉嚨痛的,你又總是忘記要多喝水。”十分堅執的高邈又不遺餘力把豆子一顆顆夾進她碗。
看曼妃嫣表情,幾乎快要崩潰!
諸人低頭一邊默默吃飯,一邊見兩人來回撥豆子,滑稽之極!
這兩人飯沒吃多少,卻一直在那邊玩兒飯,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大家好容易齊樂融融聚一塊兒吃個飯,倒也不好多說什麼破壞氣氛。
煌焱忽然笑起來,衆人把目光都投向他。
曼祝德疑惑,“不知太子因何發笑?”
煌焱很不客氣道:“我只是覺着姝嫣的未婚夫婿未免有點強人所難。”
高邈頓住手中動作,諸人奇怪都把眼看向他,只見他笑:“依我看小妹你該多吃這個纔是。”欠身將中央大盤一塊肥淋淋肉雞腿夾起,小心放她碗裡,他笑起來,“你太矮,該多補補身高,你好像只有十六歲吧,還能長個兒。”
曼妃嫣詫異擡臉看他,眼中充滿華彩,“你怎知我想吃這個?”
諸人又把目光自她臉上挪到太子身上,見他放下筷子,“我看你一雙烏溜溜的眼盡往這雞腿上瞧,只是礙於諸人在場,不好意思拿取罷。”
諸人心下了然,都沒發現曼妃嫣早就眼巴巴盯那塊雞腿許久,只見她愉快一笑,“妹……哦,姐姐嫁給你可真是好福氣,說來真可惜,眼看你都把那塊玉如意遞給我了,誰知中途你又看到了姐姐。”
說完她就後悔了,對面坐煌焱身邊的曼姝嫣眼中已飛出數把刀,紛紛砍向她心口和四肢,她吐吐舌頭,埋頭繼續吃飯。
“其實論小妹你相貌,跟你姐姐幾乎平分秋色,難分孰優孰劣,只不過你性子太過活潑,我不太喜歡罷,也不太適合我。”煌焱笑說,又端起酒杯,眼睛卻一直盯她身上。
諸人吃驚看他,要說活潑也該是曼妃嫣纔是,選妃大典兩人僅是一面,那種嚴肅場合根本沒機會多說一句,他又是怎麼推斷出她性情活潑的?
諸人都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並不知他將她拖走後發生的事,他其實是在對曼妃嫣打暗語。
只是曼姝嫣卻高興了,她比她姐姐端莊這是衆所周知,太子分明在說曼妃嫣輕佻。
果然曼妃嫣臉一沉,冷哼:“原來如此,既然不喜歡,那幹嘛還要夾雞腿給我。”居然將碗裡已經啃掉一口的雞腿拎起,又遠遠丟進他碗,“還是你自己吃吧!”
不明所以,她一見這個太子,想起先是被他水底輕薄,之後又當着諸人面一直綁着她,還當着衆宮女太監面強行將她像個麻袋般拖回羅綺觀儀殿,她心裡就一陣來氣。
然而她這樣行爲到底太過無禮,湯汁淋漓的雞腿在餐桌上橫飛,直摔到煌焱面前碗裡,濺得他刺金錦衣胸口一灘油漬,諸人都張大嘴。
總以爲會立即惹太子雷霆震怒,曼祝德立刻喝令:“妃……姝兒!你這是在做什麼?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怎麼能對太子殿下這般無禮?”
訓斥完又一臉惶急看煌焱,“太子息怒,千萬不要生姝嫣氣,要怪就怪老朽,是老朽把她給寵壞了!”又瞪曼妃嫣朝她拼命擠眼,口吻聽起來很嚴厲,“姝嫣!還不快向太子殿下道歉!”
經不起爹爹一迭聲催促的曼妃嫣不情不願站起,低眉順目,“對不起,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