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16許你利用我
“也好。”許久,她只是淡淡地說了兩字,然後斂裙,向郊野深處走去。
“娘娘?”裴臨浦自然不敢拉她,唯有在後面又叫了聲。
容秀停下腳步,回頭,安靜而從容,“你回去告訴賀蘭淳,一切都已結束。我爲他做了我能做的,他也不再需要我了。以後,也不要找我。”
裴臨浦沒有再說什麼,直到容秀漸行漸遠,他身邊一個參將模樣的人低聲請示道:“丞相,要不要將皇后追回來?峻”
“不用了。”裴臨浦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讓容老頭去傷心吧,能做出利用自己女兒的事情,難道還沒做好失去女兒的準備嗎?”
“可是丞相……”
“後位將懸,不知道若蘭爭不爭氣。”裴臨浦淡淡地丟下一句不相干的話,然後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炎寒身上。
炎寒早已將面前的這幕盡收眼底,不禁一哂鯽。
裴臨浦故意將容秀氣走,那已經貴爲皇妃的裴若蘭便極有可能成爲下一屆天朝皇后。
看來天朝的黨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時期。
各個都不是善茬。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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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備戰吧。”見裴臨浦的視線轉過來,炎寒當機立斷合上窗戶,一衆人退到房屋正中。
“賀蘭雪怎麼辦?”一屬下指着躺在太師椅上的賀蘭雪問道。
“能帶走儘量帶走。”炎寒想起伊人對他那麼緊張的樣子,不假思索道:“總而言之,不能讓他出事。”
那是他答應伊人的。
“可是,忘憂草的毒……”
“暫時沒事,只要在十二個時辰內服食解藥就成——”不過,他們真的能將賀蘭雪帶出去嗎?
現在,似乎自身難保了。
而且,伊人還藏身屋頂,他不能讓別人發現伊人的所在,所以率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將外面的人引開。
“我們先將他們引開,然後讓丁子帶伊人與賀蘭雪再行離開。”炎寒又說了一句。
丁子便是至今守在伊人旁邊的侍衛。
“可離開這個茅屋,我們便沒有絲毫優勢了,王上也會身處險境。還請三思!”身邊的侍衛急忙拱手諫曰。
炎寒正準備駁斥回去,早已按捺不住的伊人突然張開嘴,朝丁子捂着她的手掌,狠狠地咬下去。
丁子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壯士,即使被伊人冷不丁地咬了一口,他也沒有挪開手,只是微微鬆了鬆。
然而這點縫隙,已經足夠伊人的聲音傳了出去了。
“喂——”
底下的人一齊擡頭,有驚異有懊惱。
見藏身之處被發現,丁子也不再挾持她,只是埋怨地看了伊人一眼,但是礙於炎寒,並不敢真的出口罵她。
伊人則挺無辜地瞧了他一眼,然後扎手紮腳地,就要爬起來,還沒站穩,便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丁子無法,只能去扶住她,伊人則感激地朝他笑笑,“謝謝啊,”對他足以殺人的目光視而不見。
……
……
……
……
待他們跳下屋頂時,裴臨浦那邊的人嚴陣以待,炎寒也推開窗戶,想也未想,便是一陣怒吼:“你下來幹什麼!丁子,你是怎麼辦事的!想滅族啊!”
丁子垂首不敢辯解,伊人卻是一笑,安慰般地摸了摸丁子的手臂,然後擡頭代爲解釋道:“是我咬他了。”
她一向敢作敢當。
“你——”炎寒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如此生氣,方纔明明身處險境,可是並沒有亂方寸,他可以一直保持清明。
然而,從伊人落地的一瞬,他只覺得氣急攻心,滿心混亂,竟是無論如何都沉不下心了。
“你不想讓我幫他了,是不是!”哽了一會,炎寒只能用此來威脅她。
雖然現在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可是他就是生氣,生氣自己將伊人帶到了險境。
——彷彿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意識到:其實是伊人將他們帶到險境了。
炎寒很是自責。
“我是要幫他,可也不能讓你有危險啊。”伊人眨眨眼,理所當然地回道:“炎寒,你能走就走吧,不要管我和阿雪了。”
阿雪是她的責任,卻並不是炎寒的責任,她不能因此而連累炎寒。
“不行,我答應你了。”炎寒黑着臉回了一句,“難道你以爲寡人說話跟放屁一樣嗎!”
其實伊人這樣說,炎寒應該覺得欣慰纔對:她是爲他着想的。
可是真實的情緒呢,是氣憤,越來越濃的氣憤:伊人這樣說,也代表,她並不怎麼把他當自己人看。
讓他走,留下她和賀蘭雪,那麼,他算什麼了?
真的只是旅途中一個邂逅的幫
手麼?
炎寒在自我懊惱之時,似乎忘記了:對於伊人而言,他本來就是一個幫手而已。
“我只是利用你而已啊。”伊人睜大眼睛,坦然道:“我利用你的能力和你的部下,我一開始接近你就是不安好心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走吧走吧。”
這倒是實話,比什麼都真的實話,伊人說出來,也不覺得難爲情,神色坦然自若得讓炎寒的屬下想罵娘。
丁子幾乎想一腳將伊人踹開了。
可是很奇怪,在聽到這句話手,炎寒卻忽然平靜下來。
他莞爾一笑,堪稱溫柔地回答道:“那你就利用到底吧。”
炎寒經常有一些讓伊人覺得奇怪的反應,譬如這一次。
那時候,她還不明白什麼叫做寵愛。
從前,從未有人這樣寵愛過她。
所以她不懂炎寒。
“丁子,把她帶進來。”炎寒不再生伊人的氣,而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丁子聽命,正打算帶伊人進入茅屋。
伊人卻一反常態,並沒有聽話地走進去,而是倔強地站在原處。
“伊人……”炎寒雖然不知道伊人想做什麼,可是心中,卻莫名地咯搭了一下。
伊人轉向裴臨浦,很專注地看着他。
裴若塵的父親,原來就是這樣的模樣。
裴臨浦也同樣看着她,神色平靜,對她近乎放肆的眼神不以爲忤。
“我認識你兒子。”伊人開口道:“他現在好麼?”
所有人都頓時傻眼:這樣的緊要關頭,伊人竟然與裴丞相嘮起了家常。
裴臨浦也覺得好笑,良好的修養讓他禮貌地回答道:“若塵很好。”
“在京城?”伊人又問。
裴臨浦回答她不是,不回答也不是,遲疑了一會,方道:“在綏遠。”
“原來他也來了。”伊人點點頭,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直視着裴臨浦很篤定地說到:“你不能傷害裡面的人。”
“哦,爲什麼?”裴臨浦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如果你傷了他們,我就會告訴賀蘭欽,賀蘭欽會爲他們報仇。”伊人一本正經道:“賀蘭欽也在綏遠。”
“老夫知道。”裴臨浦微笑道:“可是大將軍不會爲逆賊復仇的。”
“他會的。”伊人固執地重複了一句,自然而篤定。
裴臨浦靜靜地看着她,伊人神色坦然無礙,似初生嬰兒般乾淨純粹,沒有誇大,也沒有虛妄的痕跡。
被她的目光所惑,裴臨浦幾乎有點迷糊了:難道賀蘭欽真的會前來解圍?
也是,皇家三兄弟,二皇子賀蘭欽與三皇子賀蘭雪的關係一直很好。
兩人一文一武,堪稱天朝的左膀右臂。
也許,這裡發生的事情,還是別讓賀蘭欽知道爲好。
——不讓事情傳開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讓場內的任何人離開這裡。
……
……
……
“如果你根本沒有機會去見賀蘭欽呢?”過了一會,裴臨浦決定結束這段未知的對話,淡淡然地冒出一句。
無論她的話語中,有幾分真假,如果她根本就不在了,又何必去管那真假?
這句話,亦是絕殺令。
炎寒臉色微變,正準備躍出去將伊人帶回來,卻聽到伊人慢條斯理地說出一句話來,“你不能殺我,因爲——息夫人留下的東西,只有我能看懂呢。”
武爺的話,她還記得。
裴臨浦正打算下令擒住她,聞言,也頓住了剛剛揚起的手勢。
伊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挺自然地看着裴臨浦,眨眼道:“也許你需要我看看什麼文件啊,遺物啊——你知道,我可以當翻譯的,但是當翻譯很累,我又不愛做那些事,不過,如果你肯……”
她囉囉嗦嗦地說了不少,裴臨浦的臉色已經變了幾次,在她提出要求之前,他開口打斷道:“一天時間,我給你一天時間,如果賀蘭欽真的前來爲他們求情,我就放了這些人。如果你不能說服他,我不僅要將這些人帶回去,你也要跟我回去。”
伊人忙忙地點頭,然後展顏一笑,“可是去賀蘭欽那裡好遠,你能送我嗎?”
她確實不想走路了。
“我不會騎馬的。”話音剛落,伊人趕緊又加了一句。
她的屁股可經不起再折騰,上次被武爺抓着的幾日幾夜,伊人記憶猶新。
裴臨浦很鬱悶:敢情還讓他用八人大轎將伊人擡過去?
“最好是有轎子……”果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又提要求了,問題是,她的表情還極其誠懇極其認真。
而且正兒八經地讓人不想拒絕——她的眼睛閃閃的,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安排幾個人將她送過去。”裴臨浦忍了忍,然後很有風度地吩咐道:“把這裡圍成鐵桶,一隻蒼蠅也不要放過。”
侍衛領命下去準備轎子了,伊人則乖乖地走到裴臨浦旁邊——剛好裴臨浦站在草垛邊,她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去,雙手托腮,一副‘我很安分我正在等’的模樣。
“對了,你又如何能看懂息夫人留下的東西?”裴臨浦微微一哂,問道。
“哦,我們同鄉。”伊人淡淡回答,還是一副懶懶洋洋的模樣。
裴臨浦倍覺無奈,想起自家兒子因爲腳下這個女子,與公主殿下而鬧得如此不愉快,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她哪裡比得過賀蘭悠?
不單姿色平平,而且沒有教養,也不知進退。
若塵何必對她如此上心?
……
……
……
而屋裡的炎寒,更是心急火燎,只是,他沒有衝動行事,而是選擇了靜默。
陣法,他是熟悉的,如果硬闖,未嘗沒有離開的可能。
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一點,裴臨浦也知道,所以裴臨浦纔可以如此氣定神閒。
這就好比:你知道這條路怎麼走,也知道過幾條河爬幾座山就能走到彼岸。
可是,你不會游泳,也不會攀登。
炎寒的人畢竟太少,即使知道如何破陣,他也走不了。
對方高手太多。
伊人大概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她沒有給他闖陣的機會。
她要幫他。
不只幫賀蘭雪,也幫他。
這個想法讓炎寒覺得寬慰,所以,他決定相信伊人。
“小心點,如果不行,只要有我,你也什麼都不用怕。”等轎子被擡來,伊人就要啓程的時候,炎寒一臉傲氣地囑咐道。
伊人歪過頭,衝他笑笑。
笑容很燦爛,沒有絲毫風蕭蕭易水寒的陰霾。
炎寒回以一笑,心也頓時安定下來。
連丁子那羣侍衛也覺得奇怪:那個明明毛手毛腳、迷迷糊糊的女人,爲什麼,竟有種讓人願意安心信賴她的感覺?
伊人走後,有人問裴臨浦,“難道丞相真的相信她能說服大將軍?這未免太無稽之談了。”
“非也。”裴臨浦這樣回答道:“賀蘭欽雖然忠心,但他自小與逍遙王的關係好過陛下,陛下本就疑心賀蘭欽會搖擺,這次伊人去求援,便是試探賀蘭欽的最好時機,你儘快修書一封,讓陛下知道這裡的情況。”
不過這些彎彎曲曲的東西,伊人是不懂的。
她會在那時突然想起賀蘭欽,是因爲,賀蘭欽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個極好的人。性情中人。就像上次他護着她躲避刺客時,賀蘭欽問她:你信不信我?
伊人毫不猶豫的回答,一來確實是懶得考究,二來,她對賀蘭欽的第一印象不錯。
所以,這次,她願意一試。
所有聽上去天方夜譚的事情,往往,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倘若所有人都知難而退,世上也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奇蹟了。
伊人的缺點,在於她的不知趣,很多事明知不能爲,卻仍然會做。
伊人的優點,也在於她的不知趣,很多事情明知道做了也可能於事無補,她還是會做。
所以,賀蘭欽,等着她吧。
……
……
……
賀蘭欽聽到通報之後,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說來人是誰?”
“她說她叫伊人。大將軍你的弟媳。屬下原本想趕她走,可是護送她來的人,各個都是高手,屬下也摸不清她的底細……”負責通報的士兵回想着自己方纔在軍營裡見到的一幕:四個頂級高手擡着一頂轎子,轎子裡搖搖晃晃地坐着一個不停打瞌睡的圓臉小丫頭。
這個組合實在太詭異了!
---題外話---下一章,凌晨。別等,趕緊睡美容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