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006 舊人舊事
伊人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人‘嘩啦’一下撲到了自己身上,然後二話不說便開始嗚嗚地哭。她不禁動了動,擡手揉了揉眼睛,那趴在自個兒身上的人立刻坐直身體,大驚小怪道:“啊,小姐,你沒死啊?”
伊人坐起身望着面前打扮怪異的十一,先是一喜,隨即微微一哂:“沒死啊。”
那麼明顯的事實。
十一怔了怔,然後回頭衝着身後的一堆人大聲質問道:“誰誰,你們剛纔誰誰說她已經死了?!”
而在她質問的時候,伊人則困惑地打量着她:十一的打扮真的很奇怪,說她穿得齊整吧,可是外衫破爛,頭髮蓬鬆,臉不施粉黛,極其落魄。說她是小叫花子吧,她的手腕上竟然還戴着一串連伊人都看得出來、價格不菲的瑪瑙手鍊,外衫裡面的裡衣隱隱約約,也似乎是綾羅綢緞。容長白淨的小臉上滿是喜悅,絲毫不見落難的痕跡。
而且,以她方纔質問的語氣,倒像是一個頤指氣使的大人物,地位不低。
“幫主夫人,我們把她從臭水溝裡擡出來的時候,她一動不動。我們當時就想,一個正常人哪裡會在臭水溝裡睡着,便以爲……”一個人低頭喪氣地從人堆裡走了出來,囁嚅道。
這羣人的模樣,卻是十足的叫花子裝扮了。
“哎,也難怪,你們哪裡見過小姐這樣極-品的女人。”十一深有所感的點了點頭,不再追究。
伊人卻懶得計較這種種前因後果,早已握住十一的手,極欣慰地問:“十一,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裡了?”
“哎。”十一似被觸動了心事,先是一聲長嘆,黑溜溜的眼珠兒立刻潤溼了:“說起我的遭遇,那就是一個慘啊。當日王府裡的人作鳥獸散,所有人都搶啊奪啊,大發橫財。只有我勢單力薄,連一粒米都沒搶到,還被其它房裡的丫頭從後門給一腳踢了出去。出了王府後,我孤孤單單,無東西吃,也沒地方可去,後來一羣紈絝子弟覬覦我的花容月貌,又被他們調戲。”說到這裡,她又神采飛揚了起來:“幸虧遇到了打狗丐幫的幫主、英俊有爲的少俠黃阿牛,他不僅救了我,竟然還對我一見鍾情,娶了我做正室,我纔有一個好歸宿。果然長得一副好樣貌,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小姐,你這樣的姿色,大概是沒有什麼好際遇了,不如撿個現成便宜,和我一起當幫主夫人,我讓阿牛勉爲其難一併娶了你。”
“可我要去找賀蘭雪。”伊人眨眼道:“我本來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現在知道你過得好好的,你就不要去了。穹”
“幹嘛找那個流放的落魄王爺啊。”十一不解地瞧着她,道:“小姐,十一想過了,寧做雞頭,莫做鳳尾。既然當不成王妃,就當丐幫的幫主夫人也不錯。最多不分妻妾,我讓阿牛一視同仁唄。”
伊人口中不說什麼,心裡卻是感動的。十一的嘴巴固然刻薄,卻實實在在地想着她。
“不幹啊?”見伊人只是盈盈地瞧着自己,並不說話,十一嘟着嘴繼續道:“大不了讓你做大,反正你做大做小,本來就沒區別。”
“我還是要去找賀蘭雪的。”伊人終於開口,圓潤可愛的臉上堆出一抹陽光般的笑來,笑意瀰漫至眼角眉梢:“十一,你真好。”頓了頓,伊人又說:“我也不用把一百兩給你當安家費了,真好。”
“切不知你在說什麼。”十一聽完,做了一個鄙視的表情。她已經習慣了伊人的前言不搭後語,見怪不怪,所以並不追問。
伊人不以爲意,在十一的扶持下慢慢地站起來。
“腳怎麼了?”十一很快察覺到她行動的遲緩,擔憂地問。
“崴了。”伊人實事求是、淡淡道:“對了,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找你好幾天了。”十一嘟着嘴巴,一副‘你竟然不知情’的模樣:“小姐和王爺一道入宮,後來只聽說王爺流放了,卻沒有小姐的消息,十一還以爲……”她頓了頓,不再說話,伊人卻能知道她當時的擔憂。
伊人沒有追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問:“十一,你老公、黃阿牛是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十一嫁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伊人一向不是一個有好奇心的人,可是卻對十一的夫君有點興趣。大概是關心十一的緣故吧。
從前的淡然,也許只是因爲對世情漠不關心而已。
十一見她問及自己的夫君,俏臉一紅,潑辣的神色立刻收斂了,正待仔細描述一番,卻聽到旁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顫顫巍巍地問:“敢問這位小姐,你口中的老公,可是夫君的意思?”
伊人咋了咋舌,意識到自己將現代的詞語帶了出來。她凝目望去,面前的老叟衣着破爛,一臉滄桑,額上深深的溝壑彷彿裝滿了苦難與智慧,深不見底,“是夫君的意思。”她回答。
聞言,老叟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奇怪,那是一種混合了回憶與敬仰的表情,甚至有點肅穆了:“從前息夫人,便是這樣叫先先皇的,可惜……可惜先先皇一直不知道它的意思,不然,也不會發生後面的慘劇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倒像自言自語。
伊人眨眨眼,總是雲淡風輕的臉色終於有點一絲變化,欣喜而驚愕:“息夫人也曾這樣稱呼過別人。”
“是啊。”老叟似已經陷入往事中,佈滿皺紋的容顏如蒙上一層追憶的光芒:“當年息夫人對先先皇,一口一個老公。先先皇追問它的意思,可是息夫人總是笑而不言——後來——”老叟頓了頓,極惋惜道:“後來,先先皇終於將息夫人賜婚給了江南柳家。他到底不明白夫人的深意。”
伊人似懂非懂,聽大概意思,似乎是一個惘然的愛情故事,不過這個故事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爲什麼息夫人會現代詞彙?
難道,她也是一個穿的?
“息夫人現在在哪裡?”腦子裡還在爲自己的猜想而震驚着,伊人順口問道。
“小姐想見息夫人?”老叟莫名地問道,那雙渾濁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是了,小姐懂得息夫人的話,自然能看懂息夫人留下來的遺言。老朽這就帶小姐去找夫人。”
伊人還未接話,早已在旁邊按捺不住的十一低喝道:“喏,你這老頭,看你也是乞丐,到底是那個香主門下的?在這裡胡說些什麼呢?”
老叟回頭瞟了她一眼,剛纔滄桑頹敗的模樣剎那間褪得乾乾淨淨,微微佝僂的身體也挺直起來,目光如炬,看得十一心底發毛。
“你也是一個義僕,老夫暫時不與你計較,這位小姐想見息夫人,老夫不過是順她的意思。得罪。”話音剛落,那老叟已經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拎起伊人的衣領,雙腿微動,那瘦弱的身影,竟像火箭炮一般,眨眼消失在十一的視線裡。
十一瞠目結舌,發了一會愣,然後轉身,斂容呵聲道:“來人,查查那老乞丐是哪個香主門下的,這般無禮,還有,趕快去找那勞什子‘息夫人’的位置。”
衆人領命下去,十一回頭望着兀自翻起的塵埃,明亮的目光慢慢地沉了下來,喃喃道:“小姐小姐,十一也有自己的生活,能幫你的,就只能幫到這裡了。”
她突然有種很奇怪的預感,以後大概不會再找到自己的傻小姐了。
伊人被帶到塞北的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已身處塞北。
只是與老叟行了五日,周圍的景緻越發荒涼——本來中原也是冬天,路邊的花啊草啊皆已凋零,但是偶爾還會有一些鮮豔的色彩,如早發的寒梅。如孩童身上鮮豔的衣裳。
而到了第五日,伊人所呆的城鎮,便完全是清一色的灰。近處的磚牆都是用灰不溜秋的大石頭與泥土壘成的,而視線的極處,磚牆之外的地方,則是一大片一大片看不到邊的戈壁。
這便是關外了,塞北關外。
大漠孤煙直的關外。
伊人五日來一路快馬加鞭,到了那破敗的客棧門前時,已經疲憊不堪,實在沒心情去欣賞這片景色。
她現在只想要兩樣東西:一桶熱氣騰騰的水,一張軟綿綿的牀。
如果可以,連日來被馬鞍磕得生疼的小屁股,也是需要抹點藥的——不過看着旁邊人一臉嚴肅的表情,伊人還是決定不開口了。
她不會騎馬,這一路,都是被老叟威逼過來,兩人共乘一騎,日夜兼程,最多是路上停下來買點饅頭和水——伊人這輩子都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不過還好,她的心態不錯,只覺既然已經受罪了,那也只能這樣了。
所以,她並沒有破口大罵什麼的,只是安安靜靜,該吃東西的時候吃東西,該上路的時候上路,顛顛簸簸中,還能扒拉在老叟身上打一會瞌睡。
如此五日,老叟終於停了下來,將馬牽到這間客棧前,伊人方從上面滾下來,腳一捱到地,只覺全身都痛,差點軟倒在地上。
“你把馬牽到後面去。”老叟翹着白鬍子吩咐,挺頤指氣使的模樣。
伊人不哼不唧,老老實實地執起繮繩,將那匹也累得發慌的駿馬拖到了屋後,不過,也只是拖到了屋後,然後拍拍兩手便回來了。
她還沒有走到前面來,只聽到一聲長長的馬嘶聲,那匹馬不知爲何,撒着歡兒,飛快地跑走了。
伊人回頭盯着馬兒一路上留下的煙塵,擡手摸了摸頭。
“你就沒將繩子拴上?”老叟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吩咐了嗎?”伊人挺無辜地反問。
她從來就是打一鞭子走一步的人,想讓她做額外的事情,無異於比登天還難。
老叟卻以爲她是成心搗蛋,老臉一沉,那白溜溜的鬍子頓時垂在了兩邊,煞是可笑:“老夫知道將你擄來,你心裡不舒服,雖然一路上你很配合,但是怨氣,肯定是有的。你以爲用這樣的小把戲,就可以忤逆老夫?”
“沒忤逆你。”伊人眨眼道:“你一大把年紀了,我遵循你的吩咐是應該的——可你確實沒有吩咐啊。”
這世上的事情何止千千萬,伊人的原則向來是:只做必須做的事情,其它事情,她想顧,也是顧不過來的。
老叟見她還在狡辯,更是氣得吹鬍子瞪眼,“我就覺得你安靜得有點奇怪,原來只一隻陰葫蘆!小丫頭,你也別怨老夫,老夫這樣做,必然有老夫不得不做的道理。”頓了頓,他的神色稍緩了緩,又開始提起息夫人:“你能聽懂息夫人的話,自然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家鄉,她的許多方言,你都能聽懂,那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運氣——對了,昨天你說那‘難伯旺’是什麼意思?”
“第一名的意思。”伊人老實地回答。
這一路上,他已經問了她許多詞彙了,伊人也越發堅定,自己即將要見的人,肯定是一個穿的。
至於與她是否來自同一個年代,有待考察。
“劉嬸,你說的人,是阿雪嗎?”伊人的話音剛落,客棧對面的一個茶館,突然傳來一個陡然擡高的、好奇的聲音。
聽到阿雪這個名字,伊人有點吃驚,卻又不能確定。
只是站在原地,全神貫注地支起耳朵,聽着對面茶館裡的談話。
可惜聲音復又低了下來,耳邊再次充斥着茶博士的吆喝聲以及那位白鬍子老人家的絮叨聲。
“你這小丫頭,還在這裡發什麼愣,進去吧。”見伊人傻傻愣愣,老人家一肚子沒好氣。
伊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很好脾氣地自我介紹道:“我叫伊人。”
同行多日,那人一直沒問她名字。
老叟怔了怔,‘哦’了下,然後率先走進了客棧大門。
伊人也不怠慢,屁顛屁顛地緊跟而上。
她還不想露宿街頭——而且,這個地方看着,也不大安全。
荒郊邊城,物質匱乏,客棧卻是不少,來來往往的人,皆是路過,長居人口不太多——路過的多是提着腦袋往來國境的商賈,而商賈吸引來的,則多是響馬盜賊。
在伊人與老叟一同進入鎮子裡時,便碰到了一羣拍馬而過的莽撞漢子,衫子上尚有血痕,不知從哪裡搶掠了回來。
當時,伊人還注意到老人的頭搖了搖,自語道:“若是息夫人在這裡,必定不會讓這些人如此猖獗。”
幾日相處,伊人發覺,這位老人對他口中的‘息夫人’出奇尊重,簡直是敬若神明。
而他口中的息夫人,也確實無所不能,除了飛天遁地,簡直和超人一般:詩詞歌賦、奇思妙想,開明爽快、計謀無雙。
即使是穿來的現代人,有着幾千年的文化做基礎,這位息夫人仍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伊人同樣也是穿的,可是她卻一事無成。文不文,武不武,更不能像這位穿越前輩一樣,創一朝霸業,顯一世威風,贏得那麼多奇男子的仰慕與崇敬。
伊人簡直浪費了‘穿越’這樣神聖的字眼。
“我們還有多久見到息夫人?”想着想着,伊人忽然很想見到這個了不起的‘標準穿越者’了。
老頭停住腳步,伊人還是第一次主動發問,他略覺驚奇,“很快了,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往戈壁深處走三日,就能見到夫人的墓地。”
“墓地?”伊人眨眨眼,有點不解。
難道這位如此出色的前輩,已經亡故了?
老頭的臉色也黯淡下來,一臉蒼涼,又有點激狂,如這片乍然風起的漠地:“息夫人雖然不在了,可是她留下來的話,仍然能顛覆整個王朝——息夫人是永遠不會死的!”
伊人沒有注意聽他的話,更加無視他的激越和口號,只是,頓覺寂寞。
在聞知這位前輩深身死的消息時,莫名的寂寞。
彷彿世界一空,她一個人站在天地間的感覺。
那是伊人第一次認識寂寞,大抵,也是第一次認識到失望的感受——雖然她並沒有過多地期望過——
題外話——
稍微過渡一下,賀蘭雪同學就出現了,安心哈。至於息夫人是什麼樣的人……參見其他穿越女強文,妥妥的典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