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2是我遺棄你
所有人都看着這位倒黴的王妃,不知是該同情,還是該阻止她。
賀蘭雪亦站起來,看着她。
與她斗酒的夏玉,本一直站在她旁邊,此刻連忙扯了扯伊人的衣袖,希望她明哲保身,別自投羅網。
伊人只是回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夏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漸漸地,神色變得異常複雜,也不知是佩服,還是惋惜峻。
“你不用問本王爲什麼。身爲王妃,卻中意旁人,本王自然要休你。”賀蘭雪過了最初的震驚,不等伊人開口,連忙出言堵她的話。心中頗爲懊惱:別人唯恐避之不及,就她傻傻笨笨,連保護自己都不會。
這樣的伊人,讓他以後如何放心鯽
伊人無法辯駁他,卻也不覺的這是一個多麼強悍的理由,她的想法原本簡單:“我不是想賴着做你的王妃,只是覺得,應該和你一起承擔點什麼。”
剛纔賀蘭雪的身影,是那麼寂寥,彷彿要用一人之力,去承擔整個天空的寂寞。
煢煢孑立。
伊人是一個懂得恩義的人,即便是一隻狗,也會在困難的時候,守在主人身邊,更何況,是一個人呢
伊人不聰明,也不知道權衡,可是她清楚,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那是爲人的原則。
賀蘭雪沒料到伊人會這樣回答,聞言一怔,眸光閃爍,寂靜無比,又激烈無比。
什麼是道義
在場有那麼多飽讀詩書的聖賢之子,卻有幾人,能做得到
伊人越走越近。終於停在了賀蘭雪的面前,與他比肩。
很奇怪,站在如此風華絕代的賀蘭雪身邊,伊人竟然沒有一點相形見絀的感覺。他們顯得那麼般配。
“你該知道,我不能再護你周全,也不可能再讓你繼續過以前的日子了”賀蘭雪提醒道。
“我知道。”伊人點點頭。
她不是傻子,她懂得自己要面臨的處境。
賀蘭雪深深地望着她。
站在賀蘭淳身後的伊琳早就嚇了個半死,後來聽賀蘭雪說已經休掉了伊人,她正要慶幸,哪知這個傻妹妹,居然自己又巴巴地跑了上去。
“皇帝陛下,我妹妹是個傻子,她說話不能當真的。”她慌忙地撇清道。
賀蘭淳沒有接話,只是看着那個不起眼的逍遙王妃。
眼底劃過訝異之色。
“若塵,伊人就交給你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賀蘭雪並沒有接受伊人,而是忽而轉頭,看着裴若塵,交代。
裴若塵沒有絲毫驚奇,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你放心。”
人與人之間的承諾,有時候三年五年,仍不能安心。有時候,三言兩語,便能生死相托。
賀蘭雪與裴若塵,似友似敵地相處了多年,在最後關頭,他能信任的,卻是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有點搞不清狀況。
有心人士,不禁猜測起從前的那些謠言,再結合現狀,於是,又衍生出許多謠言來。
賀蘭悠此刻被自己三哥的事情弄得心神懼驚,也顧不上其它事情,只是怔怔的。
伊人卻不幹了,仍然執拗地站在原地,不肯說話,也不肯離去。
裴若塵猶豫了一下,決然上前,準備將她拉開,卻不料伊人突然擡頭,望着賀蘭雪,盈盈道:“我不會遺棄你的。”
因爲,你是我的樹。
這句話,別人不懂,可是,賀蘭雪懂。
賀蘭雪展顏而笑,自站出來後,他還是第一次笑,笑得那般狡黠,那麼燦爛,“是我遺棄你。你吃得太多,我養不起你了。”
“那我少吃點”伊人抿着嘴,弱弱道。
其實她吃得不錯,而且還不挑食。
“傻子。”賀蘭雪輕吟。
話音未落,他已出手如電,迅疾地點向伊人的穴道。
裴若塵堪堪上前,扶住伊人虛軟的身體。
賀蘭雪沒有再理伊人,他知道,裴若塵已經接手了,所以,他放心。
然後,他灑然轉身,向臺上的賀蘭淳拱了拱手,等着他的發落。
臉上的寂寥,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人逼視的豪情。
他終究,沒有被所有人背叛。
“逍遙王意圖謀反,朕決定,判他充軍塞北,永世不得回京。”賀蘭淳面無表情地看完面前這場戲劇,然後,說出了自己的判決。
賀蘭悠聞言,臉色變了變,正準備起身爲自己的三哥求情,卻恰好撞到了賀蘭雪投過來的目光阻止的目光。
淡定的,坦然的目光。
p然後,賀蘭雪最後一眼看了看容秀。
容秀不動聲色,只是臉,白得像只鬼。
賀蘭雪衝她點了點頭,眸底溫柔,卻再無從前的深情。
他對她的愛戀,已經沉澱成魔,而現在,他已用自己所有的一切,甚至性命,去祭奠了這份愛。
賀蘭雪,問心無愧了。
離開的時候,賀蘭雪表現得一點也不像一個犯人,仍然是遊戲人間的王孫公子,容顏若玉,氣勢如虹,在庭院中閒閒漫步,白衣翩躚,眼角無意泄露的風情,讓在場的任何一個大家閨秀,都爲之成狂。
恍惚間,只剩下園門口的一點翻起的衣袂,不再是逍遙王的賀蘭雪,消失了。
賀蘭淳也站起身,冰寒的表情,沒有絲毫觸動,“你們繼續吧。”
話音未落,賀蘭淳已經離席,緊接着,便是皇后容秀的離席,伊琳,賀蘭悠緊追其上。
皇室衆人接二連三地離開,底下的人自然坐不住了,紛紛拱手告退,方纔還繁華如斯的皇家花園,轉眼間,便只剩下殘羹冷炙和三三兩兩收拾的宮女們。
明月高懸,寂冷無聲。普照。
而曾經繁華強大的天朝王國,也在那一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穴道並不太重,伊人醒來的時候,不過破曉時分。
她略擡了擡手,全身痠痛難忍沒想到世上真的有點穴之說,她完全沒有暈倒後的記憶。
環顧了一下週圍,雖然是香閨雅居,可是看在眼裡,卻甚爲陌生。
她掙扎着想起來,手足無力,終究撞下了牀上的枕頭,只聽到砰地一聲,餘音嫋嫋。
這裡的枕頭,都是玉石所做,落在地上,聲響自然不小。
餘音尚在,房門已經被推開了。
房間的格局,本事廳與牀之間隔着一個屏風,來人並沒有轉過屏風,而是站在其外,靜而雅地問道:“伊人,可好”
素白的屏風上,那個影影綽綽的身影,顯得風姿卓越。
正是裴若塵。
伊人怔了好一會。恍惚過後,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不禁問道:“賀蘭雪呢”
“王爺已經連夜走了。”裴若塵輕聲答道:“你現在在丞相府,王爺臨行前將你交託於我,而且我們本是朋友,在這裡,你可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如果你想回去,我也可將你送至伊府。”頓了頓,他復又補充道:“琳妃也遣人來問了,不知你願不願意入宮陪她”
“他走了啊。”伊人對其它的話似乎並未聽進耳,只是從中獲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走的時候,一定很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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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塵不語,事實上,賀蘭雪上路之時,滿朝文武因爲怕引火上身,都沒有相送,而唯一送他的人,只有裴若塵一人而已。
在回來的路上,裴若塵順道去看了曾經花枝招展、錦華遍地的逍遙王府,不見繁華,只見到滿園的狼藉,所有的貴重物品都被底下的人搶奪一空,連門口的那兩隻小銅獅子,竟也被人剜去。
時值年關,乍見到如此景象,讓人不由得心生淒涼。
裴若塵還記得自己與賀蘭雪最後一次談話。
那時候,北風呼嘯,吹起了他的髮絲衣袂,直欲羽化,那麼不問俗世的一個人,與謀反兩字,真的太不相干。
“王爺,既不關你的事情,爲什麼你要承擔下來”那時,裴若塵這樣問。
“你怎知,不關本王的事情”賀蘭雪反問。
“滿朝文武皆知,逍遙王已不問世事多時,而且而且,五年前,先帝本有意將皇位傳與王爺,是王爺自願放棄,試問,一個曾經放棄過皇位的人,又怎麼會謀反”裴若塵逼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賀蘭雪卻是一笑,“既然滿朝文武皆知,你以爲陛下不知我只是做了他希望看到的事情。”
說完後,賀蘭雪灑然上路,留下裴若塵站在原地,沉思了良久,直至全身冰寒。
皇帝陛下,到底忌憚他。
只是因爲賀蘭雪並無把柄,所以故意拿容不留開刀。
皇帝知道,賀蘭雪,一定會爲容不留頂罪。
因爲他愛着容秀,他要保容秀一世的榮華與平安。
全天下都知道逍遙王愛着容皇后,就憑這一點,皇帝就不可能容下他。
逍遙王這一走,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此時此刻,聽聞伊人問起賀蘭雪的情形,裴若塵走神了一會,然後回答道:“不,王爺走得並不孤單,而是睿智。事實上,他此時離開,本是一件幸
運的事情。”
他已經看到了朝堂中的波譎雲詭,只是水那麼深,即便身處權力中心的裴若塵,都不曾參透。
伊人更是不懂。
她唯一知道的是,賀蘭雪說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
只要甘心,那麼,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至於無法忍受。
她頓時放下心來,掀起被子,低頭找鞋。
可是找了好久,都未能找到鞋子,伊人正準備喊十一,忽而想到,十一留在王府裡,現在已不知所蹤。
“你的鞋。”裴若塵似想到什麼,終於從屏風後轉了過來,手中提着一雙新鞋,到了近旁,他蹲下來,將鞋子放在她的足邊,然後起身、退後一步。
伊人低頭看了看鞋,又沒有了起牀的興致,只是悶悶地問:“能不能找到十一啊”
她來到這個世上,與各人的交情都不能算深,雖然賀蘭雪養着她,她又喜歡裴若塵-可那兩個人,真正與她相處的時間都不超過一月。反而是十一,天天朝夕相對,給她打擊,與她鬥嘴,又真真切切地關心着她。
現在王府破落,十一也不知流落去了何處。
十一
裴若塵想了想,終於憶起經常在她身邊看到的丫頭,“我今日便命人出去找尋,你放心,她已經還在京城之內。”
“恩。”伊人點點頭,笨拙地穿上新鞋,竟是大小合適,剛好合腳。
便像訂做的一般。
伊人未曾深想,仍然坐在牀沿邊,仰頭看着裴若塵:今日的裴若塵與昨日的裴若塵並無兩樣,眉眼如畫、清雅沉靜,可是看着他,卻少了昨日的情境。
心底還有一處柔軟,已成了果凍。
“你餓了吧我叫人準備飯菜。”裴若塵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找了一個話題,引開了伊人的注意力,“你喜歡吃什麼”
“都可以。”伊人不挑,“熱的就好。”
她在逍遙王府常常吃殘羹冷炙,所以,只要飯菜是熱的,她就會很開心。
裴若塵微微心疼。
其實,伊人真的很好養活,她對世人的要求很少。
可即便這樣,她也要忍受着顛沛流離,人情冷暖。
裴若塵離開後,伊人坐在屋裡,開始努力地想着自己此時的處境,以及以後的打算了。
賀蘭雪走了。
她的樹不在了。
留在裴若塵這裡,若塵也一樣會給自己吃,給自己住,可是,卻沒有了之前的心安理得。
她還是回家吧,回到伊府,繼續從前的日子。
正想着,門再次“吱呀”一聲被推開。
這一次進來的,並不是裴若塵,而是賀蘭悠。
賀蘭悠的手裡端着一個托盤,裡面擺放着幾碟精緻的飯菜。
“若塵說你餓了,我親自命人給你做了幾道菜,你嘗一嘗喜不喜歡”賀蘭悠說着,將托盤放在桌上,飯菜也挨個擺了出來。
伊人還挺感動,她端起筷子,輕聲道:“謝謝公主。”
“不用謝,你之前是我的嫂子,我們是一家人。這頓飯,是爲了三哥謝你的,謝謝你在最後時刻,站了出來。”賀蘭悠只是一個女流之輩,皇帝哥哥與三哥的事情,她無力插手。
可是,她一直與三哥親。賀蘭雪被流放,賀蘭悠也不開心。
伊人沒有接話,她埋着頭,吃了一口。
鹹。
鹹得舌苔發苦。
“好吃嗎”賀蘭悠有點冷然地望着伊人微垂的腦袋,故意問。
她特意往裡面加了半罐子鹽,味道一定很不錯。
“嗯,嗯。”伊人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仍舊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別人的東西,不能挑。
有吃的就很好了。
“好吃就全部吃光。”賀蘭悠笑着說。
“嗯。”
伊人繼續埋頭苦幹,到後來,舌頭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飯菜的味道完全嘗不到了,只有麻木的苦。
不過,肚子卻飽了。
眼見着盤子變空了,賀蘭悠越發覺得:面前這個伊人,要麼就是一個傻子,要麼就是一個很能忍的傢伙,心機深沉。
無論她是哪種人,她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