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能力就是爲了減少遺憾。
我降落在“張寶”府前,從院牆雨水口三下五除二挖出那兩件寶貝揣在懷裡,追兵聞風而至,從衚衕兩頭堵截過來,我抖扇躍身正要伸手摘大門上的匾額,一隻箭“嗖”的一聲擦着我的耳朵射到“寶”字的那個點上。我沮喪地放開手,向圍上來的兵卒憤怒地揮舞手中的扇子,風力猶如颱風過境,這下我可是用了全身力氣,都能聽到屋頂瓦片劈哩啪啦往下掉,更別說下面的兵卒了,大將軍也頂不住颶風的襲擊。可惜我的“張寶”府啊!如果能裝上四個軲轆把這座大宅子運走或是用繩子打包提起來帶走就好了,帶哪去呢?我飄在紫禁城上方約200米的天空,體會高處不勝寒的茫然!鳥瞰下面涇渭分明街道,即使沒有方向感的人,也能沿路而行,不是往這頭,就是往哪頭。而在空蕩蕩沒有路徑的天空,就得自己找轍了。
下面人影攢動,車馬亂行,哭喊一片,哪有早朝般的井然有序,膽子大的兵將還等着我掉下去,大有四下包圍之勢,看熱鬧的百姓指手畫腳猜着情由,一個小白點兒從“張寶”府方向踅身過來,我下降到箭射不到的高度,纔看清是劉小姐。當兵的還以爲我往掉下來,個個身先士卒想立頭功,一定是皇上許下了很大的封賞,我挺想知道我在乾隆眼裡值多少錢。
一個國家和地區的交通狀況能充分反映其它領域的社會秩序。我沒敢降落,不想被人踩死,被車輾死,被哭鬧聲煩死,最怕被乾隆抓了去。我也沒向劉小姐揮手告別。既然以悲劇結束,何必連累劉庸一家人呢!我在心中惜別,不由得潸然淚下,不知道我的淚落到地上會不會是大雨磅礴!
東南西北,我辯清方向。往東過了天津是海,掉下去後果可想而知;往西是山,撞上可不是好玩的;往北,民風彪悍,惹不起。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心若向陽,何懼憂傷,我朝南向着太陽的方向飛去。
咱們國家的神仙都是在天上直立着身子飛來飛去,美國的“俠”們都是斜刺飛出,仰着頭幾乎是橫着身子,因爲他們穿着緊身衣。而我穿的是清代朝服,只能適用傳統的飛行模式。
扇子往下扇,身體就會向上飛;往後扇,身體就會往前走;偏離方向就或左或右輕扇微調;降落就把扇子舉過頭頂;沒敢試用倒擋,也無法估算我的飛行速度。風吹的我眼睛流淚,要是有副風鏡就好了,我的大帽子呢?
眼見天色暗了下來,剛纔還明媚的陽光突然變成了一片光暈,略帶點兒甜味的清冷空氣也變得溫熱渾濁,還夾雜着煙燻味道。空中雲霧瀰漫甚是繚繞,我正愜意地欣賞如詩仙境,眼前猛地出現一個屋頂差點撞上,我肯定那是屋頂。我沒有降低高度,誰家的房子建的敢比紫禁城的太和殿還高!我揮動扇子向下扇風,高度終是無法爬升,我才知道扇子的動力是有限的。
隨着“啪啪”兩聲,我身子一顫,心想這下完蛋了,下面清兵開槍分別擊中了我的兩個頭。定睛一看原來是一羣鳥迎面飛過,一隻撞上我的腦袋,另一隻撞到下身致命處,多虧我穿的厚實,否則非中彈墜落不可。
我戴上頭燈,當警示燈,免得再被其它飛鳥飛人撞上。我再次確定方位,認真觀察前方飛行航道,像剛纔的險情萬一撞上掉下去被乾隆捉住,就再無天日了。
我沿着下面的路徑飛行,道路上空是不會有建築物的。下面的像是鐵路。清代乾隆年間是沒有鐵路的。我全神貫注生怕身體失衡撞上旁邊建築物,因爲兩側的高樓越來越多,腳下一列長長的火車亮着燈順着鐵軌鳴笛而過,真的是火車耶!我降低高度看到三個明晃晃的大字:正定站。哇塞,前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石家莊啊!
我順着京廣鐵路繼續南飛,汊河近在眼前,已經有人發現了空中飛人,仰着腦袋跟着跑。人、手推車、自行車、三輪車、電動車、汽車、馬車、摩托車,有停下看的,有狂按喇叭強行追蹤的,正定大街頓時亂成一團。而我好奇的是什麼時候穿越了時空?
以勝利北街爲界,市民習慣把太平河東段稱爲汊河,西邊是太平河。爲了維護人民羣衆的人身和財產安全,我決定飛離主幹道,拐彎向西沿彎彎曲曲太平河飛行。經過太平河遊樂場,經過南高基公園,經過中華北大街,在友誼北大街拐彎向南,是我非常熟悉道路,閉着眼睛都知馬路上哪塊有坑,更別說空空如也的道路上方了。
啊!左下方有樹有水的地方是水上公園,再往南看見一條像路卻沒有行人和車輛的東西,彷彿一條巨龍僵直地伏在和平路上,麟片間還閃着火花。
和小時候學騎自行車一樣,越不想撞上前面的樹就越朝樹上騎,我翩然降落在“巨龍”身上。原來是和平西路正在施工的高架橋,發光的地方是電焊工在焊接橋樑。
我坐在橋邊,雙腿耷拉在外面,往前一看——石家莊市信訪局,往後一看——石家莊海關,往下一看,一羣人正在往上看。一名警察拿着高音喇叭重複喊道:“上面的人聽着,不要輕舉妄動,要相信**,有什麼問題,依法解決!”
無論警察怎麼喊,電焊工一點反應都沒有,仍在埋頭苦幹“滋滋”焊着。
“說你呢!”我大聲傳話給那個戴着防光面罩,手裡握着電焊槍的傢伙。他頭也不擡就是不聽。
消防車停在橋下,消防員在下面鋪設安全氣墊,兩名消防員站在升起的雲梯上,我心裡真替電焊工擔心:“非讓警察治你才肯聽!治理霧霾,車輛限行,企業停產,工地停工,你非違反規定。”
我起身走近那個傢伙,對着他的耳朵大聲喊道:“抓你來了,別幹了!”
一張黑臉終於從硬殼帽子後面露出來,冷冷罵我一句:“傻逼!”
消防員朝我們走來,我替這位民工兄弟感到惋惜。
兩名消防員一邊一個把我架到雲梯上,回到地面,圍觀的人讓我心慌意亂非常難爲情,簡直是被圍在安定門牆角的情景再現,我咋了?
民警鄭重向我宣佈:“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有關條例,對你依法行政拘留十五天。”
“今天是幾號?”我十分驚訝地問。
民警可能以爲我在計算釋放日期。“3號,”他義正辭嚴地說。
“哪年?”我更詫異了。
這次輪到民警詫異了,他愣愣地審視我說:“2017年。”
我是2016年12月31日深夜鑽入暖氣溝,穿越到清朝,耗了很多時間做了很多傷害乾隆的事。我開始數手指頭,怎麼才三天?
見衆人對我議論紛紛,我才意識到自己穿着清代朝服,我一摸拉頭,腦後還有一條麻花狀的辮子,不禁瞠目結舌。
民警扭頭輕聲彙報:“所長,這人有精神病。”
領導十分同情地說:“免於處罰。”必須要相信**,連訓誡都沒有,民警十分關心地詢問了我的一些基本情況,我越說,人家越是迷惑。最後指給我回家可以坐58路公交車。
相信**永遠不會錯。但是,相信公交車司機就大錯特錯了。我在三元公司等了20分鐘纔等到一輛滿載的公交車。今天限行乘車免費,我從後門擠上關不上門的公交車。上面的人不肯往裡擠,我的腳被門卡住,多虧穿着那雙高級運動鞋,否則非把腳擠殘不可。“後面緊跟着一輛空車,你等下一輛。”司機扯淡說,我又不是沒上過當,等到下一趟至少需要一刻鐘,而且依然爆滿。每遇限行免費乘車,公交公司爲了減少虧損,都會削減運行車輛。
我回到出租房,與我京城的宅子差別實在是太大了。我把從清朝隨身帶回的幾件寶貝一一掏出來,它們分別是:明朝崇禎皇帝的一枚隨身小璽,一方硯臺,三百兩金子,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和少許散碎銀子及銅錢,還有乾隆皇帝親筆御書的“張寶”原稿,我把它們分別藏好。其實,放在一起隨便丟到某個角落裡都不會有人感興趣,即使有小偷非法闖入,也會馬上逃離,因爲房間實在是太破了。至於那把扇子嘛,嘿嘿,不論有沒有被盜風險,我都要隨身攜帶!
但是,出租房內有電熱水器。我非常認真地洗了澡,換上一身乾淨的工作服,髮型讓我很爲難,剃過的天靈蓋光禿禿地泛着白光,後面還拖着一條辮子。我沒捨得去理髮館,而是戴上一個棒球帽,馬尾辮剛好從帽子後面的窟窿裡穿過去。雖然清朝男人留着呈麻花狀辮子很爺們氣,但在工業4.0時代的今天,留那樣的辮子則顯非常變態,至少在不太時尚的石家莊肯定會招來衆多異樣的眼光。
我買了兩條荷花煙,去單位找領導看看還能不能繼續上班,看鍋爐房啊!
“李科長,”我把用報紙包裹的煙遞給他,“我回老家辦了點事。”我弱弱地說。
李科長——就是那個李師傅——從報紙縫裡看了看裡面的東西,笑眯眯的樣子比和紳還和藹,“哎呀,誰家沒個大事小情的,三天假不扣工資。”他把紙包塞進抽屜,“泵房加派一個人,你們倆自行安排晝夜輪班。”
在院裡沒遇見圖書管理員遲方靜。我還刻意扭頭往藏書室張望,也沒發現她的芳影。這年頭沒人看書,圖書管理員也就不用按時上班了。鍋爐工倒是個非常重要的崗位。
我坐上石家莊至北京的高鐵。我和同事倒了幾個班,帶着一件小東西,去索斯比北京辦事處詢問價格,我想賣掉部分藏品,在石家莊買套房子。一間就夠用了。
那個戴白手套,手裡拿着放大鏡的大鼻子老外,對着金錠照了好半天,“這不是金子,”他十分慎重地說。
“扯淡,”我一向對不懂裝懂的人沒好感,“和紳和大人家能出假貨?!”我還真分不出哪塊金子是和紳、公主、福康安送的。但是,我首先會想到和紳,因爲是他是我第一個接觸的朝廷大員,如果當時不偷和紳的轎子,我也不會有今天!
“這是金質的古董,”那個老外還真有眼力,“乾隆年間宮廷用的金錠。”
還是皇親國戚贈送的呢!我傲嬌忖度,“值多少錢?”我追問。
“按金子來計價……”老外沉吟思索。
“這不是金子!”我重複他剛纔的話。
“您是委託拍賣?還是願意讓我們收購?”老外眼睛不轉就道出兩種方法。
“拍賣和收購各需要什麼手續?拿錢需要多長時間?”我可不敢在京久留,萬一再度穿越到清朝碰上捉拿我的御林軍,就倒黴了。我摸了摸肋下的扇子,確定這件寶貝是我穿越時空的有效工具,很想知道這把扇子在老外眼裡值多少錢?給我一套三進三出的院子也不換,我這想法純屬炫耀。
老外詳細介紹了兩種方案所需的手續和可能需要的時間。我以爲還是被收購更簡單更方便更安全更快捷。但就收購價格,我心存很大異議。拍賣所得款項和收購金額相差太大。具體到錢,就不告訴大家了,那是商業秘密。
“要不這樣,”老外看了看手錶,我發現他的錶蒙子沒劃,“我們午飯時間談談……”他若有所思地說。
午飯是豐盛的,老外事先說他請客,還點了一瓶叫莫埃·尚東的香檳呢!這老外真大方沒有AA制。
“如果您不滿意前兩種方案,我還有第三種方案,”老外說話開門見山,“我用剛纔說過的可能拍出的價格回收你的金子,當時付款免手續費。”他這麼一說,我反倒覺着這塊金錠更珍貴了。賣掉一塊,那一百兩金子就不能湊成整數了,像是一副少了一張牌的撲克,我便猶豫不決。
“我回家給我媳婦商量一下,”我委婉地撒謊推脫。咱中國人總是把優柔寡斷的謹慎態度推給配偶,還能秀出夫妻間恩愛與家庭和諧。
老外是個中國通,他看出來我的心思,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我是單身狗。他咬着嘴脣做出一副決心英勇就義的樣子說:“你不是想換成錢買房嘛!這樣!!我在北海公園邊上有所四合院,我拿它跟你換!!!”
再是古董金錠,用北海公園邊上的一套四合院換也值!這個提議讓我很動心。我對北海公園邊上的四合院懷有濃厚的興趣和深厚感情。況且,我還有兩副完整的“撲克牌”呢!
我跟老外去了他北海公園邊上的家。這是一個在電視上經常看到的普通小四合院,特別是和我從劉庸手裡買的那座大宅子比起來,更是小巫見大巫。
他這所四合院像是建在我原來那座宅子的原址上,一定是後來朝廷哪任皇帝拆了我那座三進三出的宅子,蓋成了現在這樣的小院子。也不通知業主,簡直是暴力拆除!昏聵的清**。我突然想起房契,從清代京城回到石家莊藏匿那堆寶貝的時候,好像沒有見過它。
我坐在老外古色古香的中式椅子上,喝着淳淳幽香的碧螺春,望着對面牆上一塊光禿禿的木頭板子,真不明白老外爲什麼在客廳掛塊朽木板子,應該是塊有歷史背景的物件吧?現在我可是手握諸多古董的藏家,必須培養古董知識和興趣,免的把手裡那些寶貝,當金子扇子石頭廢紙賣出去,那得丟掉多少四合院呀!
我起身走近去看,就是一板光禿禿的板子,可能是木材珍貴才被老外“矮子裡選將軍”收藏的。
老外看出我的好奇,便打開客廳所有的燈,謙虛地說:“這是一塊清代用來製作匾額的紫檀香木,據我判斷應該是在製作過程中,工匠意外失手把板面鑿了一個洞,就廢棄了。”老外指着板面上的一個坑說,“你看,就是這裡。”
我順着他的手看過去,我的天呀!那兩個模模糊糊看不清的字不就是“張寶”嘛!那個坑就是被御林軍用箭射中的“寶”字的那個“點”啊!隔世情景立刻浮現在我眼前,激動的我是熱淚盈眶!
老外以爲我又捨不得寶貝金錠,假裝淡然的安慰我說:“不要緊,如果您嫌這塊木頭板子礙事,我就把它帶走。我用這所院子和其它傢俱換你的金錠。”老外賣房帶傢俱?
“我願意用一百兩金子換這塊木頭,不用搭這所四合院。”我心裡說。但我沒有說出心裡話,因爲他是老外,會把我們的國寶帶到外國去。而我是愛國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