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知府巡府,還是中堂尚書,還是王爺貝勒,都是權謀專家,正大光明的人根本不可能飛黃騰達,更別說爬上皇帝寶座。望着這幫圍繞皇上滿臉佯笑的高官顯貴,狡辯說謊是自討苦吃,如實交待是上上之策,多磕頭少說話絕不出賣大人物——拒絕承認偷過和大人的錢包;關於買劉大人的宅子嘛?我正盤算間,一雙白底黑麪千層底布鞋映入我的眼簾。我從鞋底往上看,看到的是皇上的臉……然後是一對對鞋從我的眼前晃過跨入我家的院子。見所有大人物都進去後纔不勝惶恐地從地上爬起來,我可不想進院子,只想走的越遠越好。我斜了一眼木頭人般的御林軍,當即放棄了這個念頭。
麻旦,我在自己家咋就像個當場捉住的小偷一樣侷促不安呢!我呆頭呆腦地站在書房門口聽皇上談笑風生和奴才們隨聲附和。
“給皇上獻茶!”一個長相英俊的官員朝我命令道,“說你呢!”
“我我我……沒茶,”我嚥了口吐沫。大家渴了就咽吐沫好了。
“來杯白開水就好。”還是皇上體恤民情。自古都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
“回稟皇上,”我學着慌忙跪下說,“奴奴才白白白開開水也沒沒有。”
“不許胡說,”英俊官員厲聲喝道,“你是草民小人,不許高擡自己是皇上的奴才!”
“和珅,”皇上說,“別嚇着他。”
和珅諂媚地躬身笑道:“皇上……”乾隆擺手制止他。
“有什麼呀?”乾隆輕聲說道,對我來說卻是雷鳴,“拿出來瞧瞧。”
“有水。井裡有水,小人這就去打水。”沒等乾隆說話,我就殷勤地站起身要去打水。
“混帳東西!”和珅呵斥道,“皇上沒讓你起身!”我就重新癱軟在地,跪趴聽訓。
和珅接着乾隆的話說:“皇上問你有什麼?拿出來瞧瞧。”
“回皇上,小人有塊手錶。”我從腕上摘下手錶,雙手捧過頭頂。和珅接過時,使勁兒捏了一下我的手,我心下意會就此達成攻守同盟。
“這是什麼東西?”乾隆問道。
沒讓起身就跪着,不讓擡頭更安心,能掩飾心中詭計,但我是偷看乾隆一眼,想知道皇上看我手錶的反應。乾隆在手裡掂了掂,盯着手錶皺起眉頭,我猜是對劃了的錶蒙子不滿意。如果錶蒙子沒劃,我還捨不得給你呢,我心想。他從身上掏出自己黃燦燦的懷錶,比對了一下,然後把手錶遞給和珅。和珅可沒把手錶還給我呀!被朝廷沒收了。
“還有?”乾隆聲音更小了,語氣中略帶不快。
我真的猜不透皇上是奔什麼來的:自己的扇子?和珅的銀子?劉庸的宅子?我的手機?我暗下決心,前三樣我都不會招供。
我在門口拍照的時候,乾隆發現了我的手機?他是聽“咔嚓”聲?還是被閃光燈晃了眼?按平時的習慣,我是關掉拍照的聲音,大白天的也不會使用閃光燈的。我也不想獻出手機,要是什麼都不說,估計皇上也繞不了我。妥協出對方想要的纔會得到對方的寬恕,我計劃把剛纔決計不招的四樣倒着逐一招供。先把手機獻出去,如果乾隆還沒完沒了,就把買劉府的宅子的事說了,我就說我是販藥的,賺了點錢來京炒房。不用把偷和珅的事供出來,我就能用手機拍照轉移乾隆的注意力。
剛纔和大人捏我手的意思是說他從沒丟過什麼東西,也就是說我從沒偷過什麼人的東西,說明我現在就是個清白的人。和大人平安無事,我也能暫時躲過牢獄之災,然後還是會被和珅殺人滅口。如果把和珅供出去?我可能會在刑部大牢裡多活幾日,最後也得是個死。註定是難逃一死。如果把和珅剃出去,把扇子還給乾隆……
我說:“皇上,奴才小人草民有一照相機,”我還沒傻到說我有一手機,萬一皇上命我通話,我可無能爲力,欺君之罪又是個死。哎呀,接近權力是這樣的危險!好慶幸社會最底層民衆的生命,雖然沒有溫飽健康保障卻是十分安全。我好想回到石家莊,做個與人無爭的鍋爐工。
乾隆從和珅手裡接過手機,把玩了一陣問道:“這個東西能做什麼用?”
我說:“它能畫畫。”
乾隆真的怒了,天子哪能被一介草民戲弄。“它又不是筆,怎麼能畫畫?”乾隆真的不高興了,他低聲怒道:“高無用!”
愣在一旁福康安趕忙道:“回皇上,高公公傳旨未歸。”
乾隆生氣在我意料之中,我說:“皇上,小人真的能用它畫畫。請皇上把照相機給……小人畫給皇上看。”
乾隆把手機交給福康安,福康安遞給我,我輸入密碼打開手機,點開相機說:“小人想給皇上畫幅畫。”
衆官員面面相覷,看看乾隆,又看看我手裡的相機,善良點的官員搖頭爲我的小命擔心。乾隆倒是來了興致,他說:“筆墨伺候。”
我敢說不用筆墨,那是旨意。反正我不用,我用筆只會畫雞蛋,還得在那個圓圈下面標註上“這是雞蛋”。
劉府搬家丟下了少許筆墨紙張,不一會就準備好了,不過那不關我的事。我懇請皇上恕小人擡頭,又請乾隆端坐在椅子上,我囁喘半天也沒敢放屁說:“請皇上笑笑。”這分明是調笑天子。皇上高興才笑,不高興還讓他笑,那是自找麻煩。
請皇上說“茄子”不行,又不是什麼高級蔬菜。“請皇上說七,”我盯着手機屏下了指令。
“啊!”圍在我身邊的大小官員齊聲驚呼,“天吶!”
乾隆見衆人大驚失色,以爲看到鬼了,也忙不迭地過來看。他把相機握在手裡,見自己的影像在屏幕上栩栩如生,也是驚呼:“這是朕?這是朕?”
“的確是皇上。”我滿臉陪笑道。
乾隆眼見黑屏,惋惜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到了一定時間,它就鎖機。”我不敢黑屏,黑了皇上哪行啊!
“還能亮起來嗎?”乾隆小心地問,衆大臣也很想知道。
我說能。“請皇上與各位大人照個合影如何?”這羣官員當然樂意了。於是乾隆獨自坐在前排,後面包括那位窺視皇帝寶座的王爺,按官階大小紛紛就位,我按下快門,沒“咔嚓”,也沒亮閃光燈。我可捨不得浪費電池。手機沒電,我倒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乾隆皇帝是龍顏大悅,和我論起了家長。我多了個心眼兒沒說自己來自石家莊,我擔心他會把我和扇子的事聯繫一起。我如實稟告姓名張寶,說了個小謊稱保定府定州人士,也不算說謊,我姥姥家是定州,做藥材生意。
乾隆在案頭揮毫寫下兩個大字:張寶。在他用筆點“寶”那個點的時候,按下了快門。雖然設置成了無聲,但我內心還是“咔嚓”一聲,眼睛閃爍出喜悅的光芒,這可是皇帝御批呀!做成匾額掛在大門之上,看誰還敢惹我。
“奴才謝皇上隆恩!”這次也沒官員介意我是奴才了。他們對我的相機產生了濃厚興趣,傳來傳去地把玩欣賞着黑了屏的手機。
當手機傳回乾隆手裡時,我湊上前賣弄般地獻媚:“皇上再欣賞一下剛纔的照片?”
皇帝含笑不語,待衆人都圍攏上來,我用右手食指尖在指紋鎖處輕輕一按,隨着“咔嚓”一聲解鎖,屏幕亮了,我點開“圖庫”,先是乾隆揮毫寫“張寶”的照片,衆臣紛紛獻媚:“皇上,玉樹臨風!”;我指尖往左撥顯出第二張是皇帝與羣臣的照片,又是一羣附和之聲:“皇上,衆星捧月!”我翻出第三張是乾隆皇帝獨自端坐在太師椅上的照片,這次歡呼聲更高:“皇上,穩坐泰山!”和珅帶頭跪倒參拜,呼啦倒下一片,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我也跟着跪倒山呼。
我沒再撥拉,後面是一組光屁股的男人和女人胡搞的照片,不知道皇上見了會做如何感想。沒把握的事我不幹。萬一皇上看中照片中的哪個女人,命我獻上,我上哪去找呀?我也是在網上下載的淫穢圖片。
乾隆那個開心啊,不住地搓着手在房間踱步,突然停下用手指着我說:“朕封你爲宮庭畫師!”
立刻有官員恭維:“張先生的畫不輸郎世寧啊!”而我高興之餘在想,宮庭畫師是幾品官呀?不管是不是官是幾品官,我的性命已經不在和珅掌握之中了,心中泛起的何止是喜悅。
這時候,一個太監走進來,用公鴨嗓道:“稟告萬歲爺,高無用交旨,劉庸劉中堂到了。”
我擡眼望太監,太監也望我。我們四目相對時,他眼睛一亮,我心裡”咯噔“一聲,那是心臟齒輪錯位的聲音,這個高無用就是在圖書館揮鞭子抽我,在安定門領兵追我的那個太監,他非說我偷了乾隆的扇子。我心想這下可真完蛋了!突然間的大喜大悲會讓當事人的心臟遭受極大考驗,性命攸關,我在轟然寂靜中等待噩運降臨。
太監比大臣更會察言觀色,見皇上正在興頭上,高無用纔不會在這個當口潑涼水說喪氣話,他只是嘴脣兮動時不時地乜斜我一眼。
“奴才劉庸見架來遲,請皇上治罪!”劉庸進房間便跪倒在地,所有人也都低頭哈腰,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