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胡玉和，拿着介紹信和票，兩人很順利地上了車，胡玉和沒急着上車。
“往裡面走。”列車員面無表情地說道，接過李建國手裡的票，“等下給你換。”
上車就要換票，紙票是要交給列車員的，然後拿着小牌子去坐。
胡玉和他們這種鐵道職工出差，有條子是一回事，能不能坐臥鋪又是另一回事，但臥鋪很多時候是有位置的，所以他也很自然地跟着李建國上臥鋪車廂。
就是得和顏悅色說點親近的話，然後發點煙送點小東西給那列車員。
列車員對於同系統的同志，通常不會太爲難，所以在胡玉和遞了根中華煙後，他的臉上多了淡淡的笑：“裡面空着，你隨便坐吧！”
一根中華是一絲笑意，一包中華的話，那臉得開花，李一鳴心算着。
“一鳴，怎麼不進去？”胡玉和看着站在那裡觀望的少年，問道。
“一鳴，這裡！”李建國找到了自己的鋪位。
上車後，兩個人都是下鋪，方便行動，這是劉國平幫助買的票，後來雖然改簽了兩回，但鋪位都沒有換過。
其實一上一下才最好，因爲東西擺在上鋪不容易被偷，火車上可不安全，到處都是小偷，隨手拿走個什麼都不是奇怪的事。
李建國走南闖北，對這個很注意。
他把兩個包塞進下鋪裡頭，拿鎖給鎖在欄杆上，兩包再鎖一起，然後再把拎包放在外側，毛巾用品食物都提前拿出來，省得再去翻包，從上車到下車，這包是基本不動。
接下來就是要擔心身上帶着的小東西了，那個腰包晚上乾脆當枕頭用，反正晚上得警醒着點。
“一鳴，看好東西。”
“嗯，放那裡，晚上睡覺也得警醒點。”胡玉和笑着對李建國說道，“幾年前，從窗子能跳進人來抓東西，很嚇人啊！”
李建國點點頭：“我就見過，不得了那些人。現在能好點？”
“一樣多，還得自己小心。”
李建國跟着胡玉和到車廂那邊走走，習慣性瞭解環境，他也相信兒子這麼一會不可能出事。
這孩子耳朵那麼靈，反應也快，腦子裡東西也多，而且這是臥鋪區，就沒幾個人上來，上來的也都是相對等級高點的幹部之類的人。
然而，李一鳴的心情可沒父親想的那麼好。
他湊在窗口，一臉複雜情緒地看着前面，他能料想到這個畫面，但實際看到更讓他震驚：
一羣帶着大包小包的乘客從檢票口出來之後，幾乎是狂奔向着車廂過來。
那模樣像是在衝鋒，又像是在搶不要錢的東西，更像是在奪路狂奔。
小小的車門無數人在扒着車子向裡面擠，車窗那邊上也有人往裡翻，還有直接把行李丟進去的。
那個門，太小了，所有人都擔心自己來不及上車，或是上了車沒有座位，或是有座位但沒有地方擺行李。
太小的門，太多的人。
火車在站上停靠的時間是有規定的，發車前一段時間纔開始檢票，大多數人揹着各種大行李帶着孩子，是沒辦法以最快的速度通過檢票口的，而車站的那些檢票員也都是帶着一臉厭煩的神色一個個接過車票打孔。
前面人堵在車門，而檢票口長長的隊伍仍然行進得很慢，這讓後面的人都心急起來，然後出現了插隊，然後又有吵鬧。
那些擠出檢票口的人就好像掙開了什麼束縛似地奔向列車，然後到了車門處，又看到了一個小門，更多的人，還有查票的列車員。
那些車廂前面的人頭涌涌，想要把那些比人還大的行李帶上車必須通過狹小的車門，或是有人先上去，然後下面的人用力從車窗把東西往裡面遞，包括孩子。
爭吵叫喊哭鬧聲不絕於耳，他們在擔心上不了車。
…...
李一鳴皺起眉頭，站起身快速跑下車，列車員眼一花，一個少年已經向着硬座車廂方向跑去了。
李一鳴站在人羣后面，踮着腳往車廂裡看，裡面已經有人在走動了，大多都在走道上，往着架子上放行李，那些行李都很大。
車門口各種口音的人在高叫着：“裡面快走！”
列車員在叫：“快點進去！”
但裡面的人沒法動彈，只要裡面走道還被擠佔着，外面的人就沒法走。
回頭看，檢票的隊伍還是很長。
…...
李一鳴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場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車廂，這裡就很空，輕鬆地上了車回到座位。
他低下頭從包裡拿出紙和筆，開始輕輕畫了起來。
檢票口完全可以做得更大一點，至少可以讓這些帶着行李的人輕鬆通過。
但他們就是不願意這麼做，同時也不願意去多派些人維持秩序，彷彿在空氣中寫着“就是要讓你們討厭這裡，你們最好都呆在家裡”……
火車車廂，能不能設計得好一點，進來的路線能不能合理一點，上車的時間，能不能充裕一點。
那些故事裡說十幾二十年都是這樣的場景，直到出現了高鐵，私家車很多，然後情況好一點，但春節，還是那樣一票難求。
從現在到三十年後，每一次工程改造每一次變動，既有條件限制，也有眼光制約，產生了很大的浪費。
像這樣投資數千億的國家工程，一個失誤就是幾十億的損失。
有些話就像是紮在李一鳴心裡——國家領土再大，也沒有一寸是多餘的。
同樣，國家的錢再多，也沒有一分是應該浪費的！
在浪費這個問題上，人們往往認識太不全面。
其實也不止是金錢可以浪費，人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最富有精力的其實並不多，扣去睡覺吃飯，能真正做事的也沒幾年。
時間也有價值，公共服務管理低效浪費的往往是這個，而這卻是在這個時代很難計算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間價值，正如西方好多人都給自己的工作時間標了價，一個小時多少錢，而在中國，現在的中國，每個人都好像很忙，但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時間能值多少錢，所以可以隨便浪費，也會隨意地浪費別人的時間，這很不好。
應該讓每個人認識到這一點，另外得有個辦法計算一下，普通人每一分鐘值多少錢，不光是那些大富豪的時間值錢。
這算是數學問題麼？
有點難啊！
李一鳴畫了個車廂後，在邊上先把這一段內容記下來，他需要梳理一下，他隱約覺得這個比建一個工廠可能還重要。
人力資源如果說是一種資源，那麼它是如何計量的？
應該就是這個時間價值了。
而時間價值，與人的技能、勞動內容是直接相關的。
造導彈的人，去做茶葉蛋，能體現出來的時間價值比不上一個老太太，所以造導彈的就應該去造導彈，或者去教別人造導彈，或者去造衛星。
就算他們去造一臺拖拉機也比直接丟到田裡挖地更好。
同樣的，當年那麼多人放棄了學業全部都下農村幹活，也是對時間價值的極大浪費，在社會資源上也可以說是嚴重的錯配。
嗶~~站臺上響起來尖銳的口哨聲，發車員用力吹響哨子，他在車頭前舉着旗子。
然後是火車發動前的汽笛聲，嗚~~
哐哐哐，列車員上車，車門開始紛紛關上。
站臺上的人們開始往後退了兩步。
哐！
要開動了麼？！李一鳴停了下來，身下傳來一陣震動，確定是列車要啓動了。
再一聲，又一聲，哐哐聲，不知道這是輪軌哪個地方發出來的，他只感覺到窗外的一切都在後退，這是裝載着這些人包括自己的列車在前行。
巨大的鐵物開始被拉扯着慢慢向前。
李一鳴放下筆，車廂慢慢經過長長的站臺，看着站臺上用力揮手的人們，他們不是對自己揮手，是對自己遠行的親人和朋友。
那些人，有的帶着笑，有的帶着淚，有的笑着卻在流淚，這一切，就像一個時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