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田秀男面容冷峻,盯着巖橋慎一,“巖橋桑到底想說什麼?”
巖橋慎一不答反問,“冬田桑,真相真的重要嗎?”
“如果沒有真相,就沒有一個交代。”冬田秀男語氣生硬,但仍舊回答了巖橋慎一的問題。
巖橋慎一輕輕點頭,“的確如此。但是,交代是交代,真相是真相。”
在偵探故事裡,真相只有一個。然而,在極道組織博弈的現實裡,重要的並不是真相,而是這個“真相”能夠給組織帶來多大的好處,以及多少的風險。
圍繞那邊街區的事件,就算知道了真相,倘若真相不符合利益,那也不是“真相”。
……
極道的仁義不過只是說說而已,就算是任俠最盛的時代,極道組織們也沒有真的就奉行“仁義”,何況是如今這個將不知仁義爲何物正大光明擺在臺面上的時代。
稻川會也好,山口組也好,所有的極道組織,追究其所作所爲的手段,也沒什麼兩樣。
住吉會在和寄居一家的爭鬥之中佔據上風,沒有必要拉稻川會下水。寄居一家在受到住吉會攻擊的當下,大概率不願意承擔挑撥離間失敗、被關東兩大勢力圍剿的後果。
看起來是稻川會“外敵”的住吉會,沒有必要和稻川會爲敵。看起來可以通過把事情推給住吉會,挑撥離間以換取喘息機會的寄居一家,則承擔不起這個風險。
但不管誰纔是幕後黑手,稻川會擺出了要進攻的姿態,這是檯面上的現實,並且是必定要付諸行動的事實。要進攻,那樣一來,也就一定要有一個目標。
稻川聖城能放任組織內部的對立,必定有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而在局面如此撲朔迷離的情形下,能有這樣的一份自信,想必做好了完全的對策。
稻川聖城是稻川會的創立者而非繼承者,他的親生兒子稻川裕紘擔任繼承人,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有活着的老父親在,根本沒有必要通過使用手段讓兒子即位。同樣的,稻川會的高層,在稻川聖城活着的現在,也不會對稻川裕紘的即位產生不滿。
事情既然違反常理,就要考慮其中的內情。
既然稻川裕紘與角田次郎的會長爭奪不能成立,稻川會還大力渲染這兩人之間的對立,只能說明一件事,這種對立也是稻川聖城默許的。不僅如此,巖橋慎一還確信,稻川裕紘的對手角田次郎,一定是支持稻川裕紘的、稻川聖城的親信。
“新宿五丁目的無頭命桉,的確是稻川會做下的。”
巖橋慎一迎着冬田秀男逼人的目光,絲毫沒有動搖,“只有那件命桉是稻川會的手筆,才能確保,那件命桉的‘真相’是任何一個稻川會目標之中的組織。”
他話裡有話。
……
稻川會如果想要圖謀更多更大,獲取更多的利益,大可以在這個事件上繼續發揮,將戰火引到最符合己方利益的勢力上去。
極東會的地盤不小,要一口吞下,憑速戰速決是做不到的。然而,一旦拖延的太久,被警方抓住錯處,就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稻川聖城這一通老謀深算,總不能僅僅只是爲了吃到極東會在新宿五丁目附近的那一點地盤。所以,他大概率要引入外援,而關東的另一大組織就是個最佳選擇。
首先縱容稻川會內部的對立氣氛,下一步把這件事引到住吉會那邊。無論住吉會是主動參與這場計劃,還是被動被捲入,關東兩大組織之間都不敢立刻撕破臉皮,必定要進行一番試探。這時,順勢能把住吉會拉進這次的計劃裡,矛頭調轉之後,無論是指向寄居一家還是指向極東會,稻川會都坐擁穩贏不輸的局面。
不僅如此,這一場自導自演的戲,同時還面向稻川會內部。向衆人展示了內部之間的對立會被不懷好意的外部勢力利用,進一步鞏固稻川裕紘這個新繼承人的地位。
巖橋慎一不緊不慢,說着自己的推理。但與其說是推理,倒不如說是通過新宿五丁目命桉這件事,在做一個能將稻川會的利益最大化的假設計劃。
冬田秀男起先還咄咄逼人,但不知不覺,態度軟化——與其說是被打動,不如說是被這樣的一番假設所吸引,不由自主,投入到巖橋慎一編造出來的這個“真相”之中去。
……事情的“真相”,真的如巖橋慎一所說的一樣嗎?
但是,如果按照這個劇本來走,的確是將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巖橋桑說得倒是精彩。”冬田秀男看着這個青年。他在心裡,固然因爲巖橋慎一的這番計劃而驚訝於這個青年的頭腦。但更讓冬田秀男覺得巖橋慎一不可小覷的,是這個青年不執着於事實真相,而是站在高處,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進行考慮的這份眼光。
在巖橋慎一的這番推理裡,每一個極道組織,都成了爲他所用的棋子。這份氣魄,是連冬田秀男都要謹慎對待的。
但說出了這番推理的巖橋慎一,卻始終保持平靜。
“要製作電影,劇情總不能太平澹無奇。”巖橋慎一話裡有話。他感覺到冬田秀男的態度緩和,又慢慢補上了最後一句。
“如果是要製作電影的話,這個計劃還可以再圓滿一些,還有另一個後招。”
“……!”
巖橋慎一的語氣平常,冬田秀男卻心頭震動。他不知道見過多少大場面,遇人無數,但此時此刻,卻有一種正被巖橋慎一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不僅如此,當意識到正被牽着鼻子走的時候,他心中並不覺得惱怒。
這樣的一個人物,卻還這麼年輕。
冬田秀男心裡下意識閃過一個念頭:有這樣一份老辣的行事作風的人,是那種無論如何都不要招惹,能叫好就不要交惡的那種人。
當然,也不是不能交惡。只是,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其徹底擊潰,倒不如選擇和他成爲朋友。
這樣的念頭在冬田秀男的腦海之中閃過。但他臉上不動聲色,追問道:“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