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下是一條筆直通道,一頭嵌着階梯,另三面光滑如鏡面,沈緋衣便在階梯上緩慢爬行,約有百餘格臺階後,雙足觸到平地,手旁牆壁上明顯有塊凸起,用手一摸,原來嵌了塊鐵環。
他想了想,重新站到階梯上,用力去拉圓環,耳旁咔啦啦一陣響聲,地上突然一空,整塊石板平移開去,底下已是一片亮光。
沈緋衣跳下去,才站穩,便看見當先一人手持長劍向他笑,臉上妍若春花。田七是從另一頭下來的,兩條階梯原來通向一個出口。
打量四周,是一條斜坡形的石道,可以同時容納三四個人並列行走石壁上鑿出凹坑,每隔一段距離,裡頭嵌了油燈,可以隱約看見狹長的石道盡頭有兩扇石門。
“你猜猜門那頭是什麼?。”田七手上燃着火熠子,一隻只油燈點過去,另一手長劍豎在胸前,以防有人從那頭突然襲擊,眼卻睨了沈緋衣,“你信不信門後頭有鬼?”
“鬼需要門嗎?”沈緋衣冷笑。
門上安有青銅鑄造的“鋪首”,銜環獸頭紋樣猙獰,頗有威嚴,石門沒有上鎖,應手而開,跨過石門坎,就是一個四方形的石屋子,才進門,滿目花繚亂,陰影裡無數紅色與黑色圖案糾結成團,黑壓壓地涌過來,兩個人用火熠子將四壁照得通亮,那些壁畫其實已經殘破不堪,只是因爲本來顏色太濃烈,花式又繁複,因此依然有種攝人魅魄的美。
石室的其他三面都有門,田七去推了把,只有南面的門可以打開,其餘兩面的石門早堵死了。
“奇怪,這算個什麼路道?”他搖頭。
沈緋衣不說話,臉上露出種十分古怪的表情,只盯住石室角落看,那裡黑乎乎似乎堆了些鐵器。田七順着他眼光把火熠子一晃,道:“那是什麼?”
“自然是青銅。”
“噫?”田七沒聽明白。
沈緋衣便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看着他,“難道你到現在都沒發覺,這裡是一個墓室?”
田七怔住,不過他是個靈活精怪的人,一呆之後,立刻又笑起來,“不錯,這架式端得夠足,確實有點鬼氣森森,地上的青銅器算是陪葬品?那兩堵石門後就是活的陪葬?專等着把人趕進去用鐵汁澆鑄縫隙封死,看來這墓裡埋得還不是普通人。”
“我只知道挑這個地方的絕不會是普通人。”沈緋衣瞪着南面的那扇門,“他們越是想把場面做得陰森可怖,越是想讓我把人當鬼看,我就越不相信這是鬼辦的事。這年頭,鬼比人簡單多了,墳墓裡爬出來的通常也是人,不會是鬼!”
田七的回答就比他直接許多,他直接上去推開石門。
裡頭是間長方形的房間,全部石徹,不過沒有先前那些繁美的圖案,東西兩面各有一個門洞通往旁邊墓室,房間正中置了三口烏漆漆的棺槨,約半人多高,通體大石製成。石槨上刻了踏雲麒麟,真個是大雲連身通氣,小云巧面生靈,田七不由嘖嘖稱讚,“瞧這手工,不知是誰家的大手筆?”
他手搭了棺槨用力一推,那傢伙約兩米多長,一米約寬,光棺槨就有一巴掌多厚,哪裡動得了分毫。田七到底不死心,圍着棺槨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正看得仔細,猛聽得棺槨裡嗚嗚有聲,竟像是有隻小獸在裡頭。田七猝不及防,再大膽,也吃了一驚,用力向後跳開。“咦,敢情這是要詐屍還是怎麼的?”
沈緋衣毫不爲之所動,冷笑,“你別說,自從兩年前接手第一個案子,這種動靜我就沒少見,只是老來這一套,未必有些可笑可嘆。”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黔驢技窮?”田七也笑。
說話間他已把整個棺槨上的花紋摸遍,依舊一無所獲,不由暗自皺眉,方轉頭,卻見沈緋衣束手而立,笑嘻嘻看他忙活,田七停下來,悻悻道:“我知道這上頭有機關,我只是暫沒有找到。”
卻見沈緋衣篤定地去到左邊棺槨,用火熠子照了上下,又去右邊照了,擡起頭一笑:“我和你打個賭,機關不在棺槨上。”
“不用。我知道它在哪裡。”田七何等聰明,看了他手勢立刻知分曉,轉頭去石室看了一遍,卻見墓室地上雕滿萬字流水的花紋,繁而有序,細細一找,正中有朵紋路歪了一寸有餘,這才笑了,“原來在這裡呢。”
他蹲在地上捏了兩塊磚紋,用力一併,才拼完,耳聽一陣“喀喀咔咔”之聲,棺槨並未打開,卻是地中央石磚迸開,露出個條地下走道。
“這又是什麼?”田七鬱悶。
“你弄出來的事情,你自己下去查清楚。”沈緋衣懶得理他。
“好!”田七賭氣,真的提了玄鐵劍往下走,手上的火熠子將周圍照得清清楚楚,邊走邊看,原來下面也是個陪葬的墓室,順石階往下,旁邊狹長石壁上滿是深坑,形狀如只只佛龕,裡頭卻是空無一物。這條走道居然十分長,走了三十幾個臺階,還是照不到底部,田七耐着性子往下走,又走了二三十個臺階,突然腦後一涼,不知哪裡吹了股怪風過來,把手上的火熠子熄滅了。
“咦?”他好氣又好笑,先不去點火熠子,提了劍向四周黑暗處大聲道,“閣下又要扮神弄鬼嗎?可惜看錯了人,這種玩意兒田某看得多了,毫無興趣,還不如跳出來咱們大打一場痛快呢。”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有人輕輕嘆了口氣。
嗓音很柔軟,像是個女子。
田七一愣,他是從上頭走下來的,窄窄的一條石階嵌在石壁裡,僅能容一個人通行,若是有東西出來,應該在前頭,而不是身後,只聽女子幽幽地道:“田郎,是你嗎?”
田七正要回答,卻聽石階深處,又有人幽幽地接上去,這次是條男人嗓音,嘆道:“自然是我,婉娘,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這下田七倒有些緊張了,想不到前後都有人守着,自己反而成了夾心層,他靠到石壁上去,用劍護在面前,另一手忙去找火石。
只聽女子欣喜道:“蒼天有眼,我果然盼到這一天了。”耳旁一陣裙裾悉索聲,微風習習,似乎真的有女子從石階上走下來,一路經過田七面前。
田七已找到火石正點火熠子,沒功夫伸手去探,任她走了過去,心想兩個人在一起也好,至少不用腹背受敵。
火苗一簇點燃,在身旁打下圈光暈,朦朧裡只見石階下頭,光暈之外的地方,有條嫋娜動人的身影慢慢往下飄。羽毛似的根本不是人的動作,詭異莫辯,田七再也顧不上其他,提了火熠子追下去。
女子邊走邊道:“田郎,你在哪裡?”
男子道:“我在最下面一層。你還是不要下來看的好。”
“爲什麼?田郎,你怕什麼?”女子不肯相信,只是往下走,田七便在後頭一路跟,她身影輕盈似乎毫無重量,無論他腳力怎麼快,總也追不上,唯見條輕飄飄的影子浮在光圈外的陰暗裡。
“唉,”男子很無奈的口氣,微弱道,“我,我已經死了,怕你見了未免心中難過。”
女子奇怪:“我怎麼會難過?你死了,難道我還是活的不成?你不知道,自我葬在這裡後有多寂寞,夜夜懷揣了你送我的珍珠帕子,想着不知還能不能與你見一面,只是未料到你竟然在這層石板底下,竟一直在我腳下頭,田郎,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我在這裡當然是拜你爹爹的賞賜。”男子聲音苦笑起來,“婉娘,你爹爹好惡毒呀。”
女子沉默,過了會兒,纔回答,“是,我知道爹爹心狠手辣,只是我沒有想到他也會對你下毒手。田郎,你還好嗎?”
“婉娘,我想死你了?”
兩個人柔情蜜意起來,聲音也越來越近,田七早聽得大皺眉頭,這兩個聲音說得全是鬼言鬼語,他哪裡肯相信,向着下頭大聲道:“兩位算是短命鴛鴦了?好在大爺我也學過幾分仙術,不如藉此渡了你們,一同去地底下做夫妻。”
他提着劍往下去。
那對男女像是已經遇到了,聽了他的話,男子沒聲響,女子倒軟軟地道,“田郎,你千萬別生氣,此人雖然魯莽無禮,但也是他打開了石板讓我見到你,算起來也是我們的恩人。”
男子道:“算了,只是我在這裡已有五十餘年,早已肢離破碎,不想見到生人,你讓他走吧。”
女子便裙帶細碎地走上幾格階梯,向着田七處嬌聲道:“這位公子,請止步吧,妾身怕見光,我家官人亦不想見生客。”
田七搖頭,“我想見他。”火光越來越近,果然見有個女子身形跪石階上,也不知穿了什麼衣服,渾自上下灰濛濛的,只能看出是人形。
“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何苦把人逼到絕路呢?”女子只是求他。
田七追了幾百餘臺階,早一頭火氣,哪肯輕易放棄,聞言笑,“這話雖然不錯,可是你們並不是人,我也不算不饒人了。”他大步下去,離她只有兩三格臺階了,再不敢靠近,一手提了劍,一手拿着火熠子作勢往她面門照。
“公子,你也太狠心了!”女子聲音淒厲起來,尖聲大叫,叫到後頭幾乎已不是人聲,與此同時只見她身子一動,猛地擡起頭,依舊是烏濛濛的一團,看不清眉眼口鼻,卻有團黑霧從臉下噴出,濃如黑布般迎面罩上,田七本能地屏息往後彈出,仍然晚了一步,鼻尖嗅到酸腐濃嗆之氣,眼前頓時一黑,人像是被抽空了骨架般,仰面朝天的癱軟下去。
沈緋衣哪知道他的變故,在上頭等了半天,又把墓室研究了一遍,從來開啓棺槨的機關不是鐵環手柄便是拼圖,要麼就是搬動某件物事的角度,以小力帶大力,打開隱藏的機栝,以他以往的經驗,田七剛纔打開的只是另一座陪葬物的房間,自從這個墓室起,他便感覺裡頭埋的墓主原先必定富甲一方,只是還不到皇室貴族的身份極別,因此墓室裡的花紋都以吉祥喜好爲主,設計規模也不可能太大,這樣的人家一般也不會設置太多的暗器機關,棺槨和密室的開啓方式想必也是用來防止下葬時的人多手雜,未免有人手頭不乾淨,決不會傷害到人的性命。
他一直查看到棺槨後的牆壁上,整面牆壁被裝飾成格門模樣,上頭刻了菱花圖案的格心,腰板上琢以蓮花浮雕,花瓣翻卷有致,花葉抑揚紛披,自然生動。 其中有一朵蓮花比其他略顯厚重,花瓣尤其肥美舒展。引起沈緋衣的注意,他又仔細看了看,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微笑,先在上面探了探力,果然觸手活絡,並不是塊死石。他難題解開不由精神一爽,對準蓮花按了,小心翼翼地往裡面推,石塊慢慢後移,身後棺槨也發出“突突”之聲,帶動整個槨蓋往後挪動慢慢打開。
寂靜的墓室裡漸漸聲音雜亂,不僅僅是沈緋衣手下的堆石聲,槨蓋打開聲,還有棺槨裡頭傳來的聲音,時而嗚嗚,時而蹬蹬,有一會兒還變成咯吱吱,十分奇怪。
沈緋衣將軟劍繞在臂上,一手高舉了火熠子,慢慢靠近棺槨,探頭往裡看,不看也罷,纔看了一眼,頓時驚得頭皮發麻面無人色。棺槨裡頭自然是放棺材的,不過這次不同,在棺槨與棺材之間,橫嵌着一個人。
那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整張臉皮子都已雪白至發青,雙手雙腳卻還在無意識地掙扎,雙手掐了槨壁,發出咯咯地指甲碎裂聲,雙腳卻是抽搐似地抖動着,踢在石槨上蹬蹬地響,他口中已經快吐出白沫星子,嗚嗚似**。
這些還不足以使沈緋衣震驚,他最最想不到的,竟然這個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是認識的,赫然正是失蹤了大半天令他擔憂不已的小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