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片混沌中撐開了眼睛,我居然再次感覺到自己化作了人形,但是現場並沒有想象中的光亮,四面的漆黑透過一條細縫向我氤氳而來。
我這是擁有了自己的身體還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不是陰曹地府?難道我沒有死?
我居然忘記了歡呼雀躍,下一秒便掛念起皇甫凌的所在。
眼前的風景在我狹小的視野裡開始有了變換,烏黑的小弄堂轉瞬閃過,我又顛進了又長又寬的街道。
街道上白雪皚皚,燈籠紅暈,人煙卻甚是稀少,巡街的更聲咚咚咚地敲了綿長的三下,打更的人便哈着熱氣啜了口唾沫在更鑼上,然後使勁揩了揩,似乎是想融掉更鑼上的泛白的冰晶。
我被人扛在肩上,面朝黃土屁股頂天,並且隨着揹我的人走路時的顛簸勁兒,我的亂髮便越發的多了起來,有幾根不甚乖巧的青絲還紮在了我的睫毛上,被我細密的睫毛給鎖得死死地掉不下來,撩地我的眼睛癢癢的,想流淚。
不消一會兒,那打更人便兜轉到一家尚未打烊的酒肆,他又把手往衣服上搓了搓,便伸手搜索着口袋,然後遞了幾個銅子兒交與掌櫃家,隨即接了碗價廉的青酒和一小碟花生米,便不緊不慢地喝起逍遙酒來。
扛我的這個人,就一直跟着這個打更的巡街人,跟到了酒肆裡,才把我砰地一聲撂到了地上,還大喊一聲:“店家,耍酒來!”
雖然我一點也不痛,卻也無法讓自己小小地動上一動,我能看見從我嘴裡哈出來的熱氣在慢慢地下沉,卻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和姿態,不過只依着我落地轟然之聲來猜,我應該不是一個女子。
在這並不夢幻的場景裡,有我在皇甫凌寢殿內看到的皚皚白雪,厚厚的積雪正在給冬天披麻戴孝,所以只冰冷固執地堆積着卻不苟言笑。
我知道我沒有死,因爲我還在喘息,我口中噴薄出的熱氣在降落到我的臉上之前就化成了冰冷的霧滴,漸漸蒙在了我的睫毛上,讓我的頭髮和睫毛恰好因此而黏地更緊湊了!
我並不能轉頭去看看那個正在和打更人說話的猛漢子到底長了個什麼模樣,但是聽他的聲音得有三十多歲了,這是一個很穩重的富有磁性的聲音,並且還頗有陽剛之氣,叫我聽着並不排斥,反倒甚至喜歡,這個聲音的主人談笑自若,竟然把我扔在這裡不管不顧,便暢快地去喝了小酒。
“我說嚴捕頭,你今天怎麼有興致逮了個不穿衣服的小毛賊啊?我看他賣相上乘,不如我替你把他賣與醉生樓做‘鴨’,得了好處四六分,你六我四,如何?”
打更人開始算計起把我賣了的好處,我一聽甚是驚喜!
一則,這說明我是男子之身,二則,沒穿衣服又面容上乘的人很可能就是皇甫凌,那我就不是又附身在了別人身上,三則,我的身體沒有死,機體還有販賣的價值!
只要不是賣器官,和女子們做做生意,對男人來說應該是不錯的行業吧?
我又聽見嚴捕頭義正言辭卻不乏玩味地一笑,接着便說:“兄弟莫亂猜,此人並非小賊,我是聽閆老鴇閆四娘報亂子,她說有個客人在醉生樓裡買醉過歡,結果醉得神志不清了,居然裹着被子就往大街上跑。”
嚴捕頭不緊不慢地啜了口小酒,然後享受似的咂了一下嘴,順便吸了吸好像犯了鼻炎鼻子,隨後又來了一串字句:“三更半夜的,你想他**着跑出來得有多危險,指不定就會嚇到哪家的黃花閨女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個有身份的主兒,不過爲了京城治安,我只好先逮住他,然後把他送回閆老鴇那裡,一來向四娘討杯花酒暖暖身子,二來也好討個順水人情呢!你說,閆老鴇的風韻是不是不減當年啊?啊哈哈……”
打更人隨即也跟着恍然大悟似地笑了起來,一粒花生米隔着一手爪長就投進了嘴裡,然後嘰歪着嘴嚼地嘎嘣作響,他也習慣性地吸了吸並不通暢的鼻子。
打更人一臉奸笑卻又羨慕地低聲道:“話說,嚴捕頭你可是常去醉生樓……”,他嚥下花生米沫,又舔了口乾裂地嚴重蛻皮的嘴脣,“嚴捕頭,那裡爽快嗎?什麼個價錢?我去得起嗎?嘖嘖,你可千萬別叫嫂子發現了!”
這個巡街的打更人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竟叫嚴捕頭忽然驚地站了起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心生畏懼地說起來:“哎呀哎呀!這下不妙了!你嫂子可是叫我四更前回去的,這都三更天了,我這事還沒辦完,竟只顧着和你喝逍遙酒了!我得趕緊走了!”
說完他便擱下幾個銅子兒,轉身走到我這裡很有力地將我擡回他的肩頭,然後頭也不回地一邊快步向前走一邊說:“打更兒,這頓酒我請了,剩下的錢早些攢着,趕緊娶上一個本分的媳婦過日子,別成天只想那些不着四六的事情!”
嚴捕頭最後還是回頭衝打更人招呼式笑了笑,以表示自己將要離開,而那個打更人也樂開了花:“借您吉言了!快些辦事去吧!”
嚴捕頭搖了搖頭,又開了句玩笑:“我早就等着你也跳進火坑的那一天呢!哈哈哈……”
我被嚴捕頭擡在肩上,一步一顛,我那一受震盪就頭痛的毛病可不就又犯了,無奈我已經無法操控皇甫凌的身體了,我只能忍着頭痛卻沒有手可以去揉一揉太陽穴。
我自然覺着奇怪,我原本在皇甫凌的大殿裡遭人剝光衣服,我正等死,什麼時候又跑去了當地的青樓風流快活了?還在大冷的天脫光了衣服,裹着衾被出來滿世界地亂跑?
莫不是我有病?是我在臆想有人要殺我麼?可是精神病人是不會說自己有病的,而我在懷疑這件事,也就可以大致說明我沒有病吧?
還有,爲什麼我又沒有知覺了,並且我這次連操控皇甫凌身體活動的能力都沒有了,皇甫凌自己又一時半會的醒不過來,終究,我還是無力逃脫這個漢子的束縛嗎?
我真的無法解救皇甫凌了嗎?
我知道,一切都快要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