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利亞的家在東南行政區,一片公寓樓,標準的普通居民小區。
到了晚上也是罪惡和貪婪的滋生場所,案件頻發,我想娜塔利亞希望我送她回家可能有這方面的考慮。
但我更願意相信娜塔利亞的小包裡有一支PM自衛手槍,用來趕走那些起了歹念的小混混和亡命之徒。當然,還有最後的手段,安全套,畢竟命更重要。
娜塔利亞依然挽着我的手,看着就像一對年輕的戀人,那些行人都兩手插兜,低着頭,眼神飄忽而神色匆匆,腳下像是生風一般“蹭蹭蹭”往前飛。
小區的大門前的路燈還亮着,至於整條街,從頭到尾一片漆黑,不帶着夜視儀,或者想邊走路邊用手機看小說,一不小心就會掉進路邊的窨井裡,弄個狼狽不堪——井蓋早被人給偷走了。
一路上娜塔利亞都一言不發,這讓我又不好的預感,現在又到了小區門口,這種不安感已經可以被肯定了。
“怎麼不走了,中校?”娜塔利亞看着我,我則看着她口中呼出的熱氣飄到我面前,慢慢消散。
“我在想,我會在哪一步停下,或者,”我看着娜塔利亞,“我不會停下。”
“那就上去坐坐,這外面多冷啊。”娜塔利亞的眼睛帶着笑,嘴脣妖豔欲滴。
猶豫了,但最終想想,我和費麗達婭之間爲什麼沒有這種感覺?我們發展的太快了,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完全是軍人的作風。
但愛情可以像軍人一樣,雷厲風行嗎?最柔軟,最熾烈的東西卻要和最堅硬,最冷酷的東西硬結合在一起,結果,不會讓人喜歡。
“走吧,中校。”娜塔利亞輕輕拉動我,像提着一個牽線木偶,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此刻,我甘願做一個牽線木偶,去嘗試自己已經忽略的、原本失去的那些經歷。
娜塔利亞的家在三層,她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但爺爺已經去世了,奶奶則一個人在家,老人家身板還算硬朗,日常起居不肯讓她來照顧。
娜塔利亞的家並不算大,客廳,兩間臥室和獨立的洗手間,陽臺,廚房,還有儲藏間,一個標準的普通俄羅斯公民住宅。
那些傢俱看着有些年頭了,但都很乾淨,整潔,東西擺放的井井有條,電視旁邊還有插着花的玻璃瓶,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這纔像個溫馨的家。
反觀政府批給我的房子,缺少了那些彩色和人的存在跡象,只給人一種陰森、恐怖,冷冰冰的感覺,連日光燈管的光都顯得冷冷的、過於刺眼。
“孩子,你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臥室門口飄過來,應該是娜塔利亞的奶奶。我站在原地,等着娜塔利亞介紹我。
女孩迎了上去,扶着自己的奶奶,聲音輕柔,透着耐心:“奶奶,是我。這位是阿卡利亞,您今天過得還好嗎?”
老人家已經滿頭銀髮,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刻痕——皺紋,但那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看到我後,衝我微笑。
我也報以微笑:“您好,奶奶,我是娜塔利亞的同事。”
老人家顯得更精神了,看着自己的孫女,嘴角的微笑合不攏:“孩子啊,奶奶今天有些累了,就不用你再按摩了,我現在就去睡覺,不打擾你們了。”
“哎呀,奶奶,”娜塔利亞把頭貼在奶奶的肩上,“人家永遠是您的小孫女,不是您想的那樣子啦。”
“我想的什麼樣子啊,小丫頭?”奶奶伸手颳了刮娜塔利亞的鼻子,“你心裡邊那點鬼主意,我還不知道?得啦,一把老骨頭了,不打擾你們年輕人了,呵呵。”
我和娜塔利亞目送老人家回到臥室,關上門,娜塔利亞給了我一個帶着歉意的微笑。
“可以坐嗎?”娜塔利亞點點頭,我把帽子擱在沙發扶手上,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上,看着她:“你現在要幹什麼?”
娜塔利亞理了理頭髮:“很多,收拾餐具,倒垃圾,洗衣服,給仙人掌澆澆水,或許不用。還有那些花,該換水了。原本我都上夜班的,因爲我還得照顧奶奶,不過今天我只能拜託克拉拉來先替我了。”
我把雙手攤開:“額,我很抱歉。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有啊,中校,”娜塔利亞笑了笑,走過來把外套丟在我旁邊,“隨意一點,比如先給自己倒杯果汁,在冰箱裡,然後起來轉轉。”
“唔,是個好主意。”我也笑了,是的,到別人家我就那麼一坐,什麼也不敢動,像個害羞的孩子一樣。
開了冰箱,拿出開口的果汁,拿起飲水機旁邊的一次性杯子,我給自己倒了半杯,冰涼的果汁入喉,讓人精神爲之一震。
呆了多久了?我下意識掏出GLONASS看了看,莫斯科時間22:17。
娜塔利亞現在就像一個家庭主婦,圍上了圍裙,把袖子捲了起來,開始“咣噹”“咣噹”洗餐具。
我端着果汁,在客廳裡轉起圈來。
電視是老牌子了,電視上掛着一幅畫,最引人注目。一位慈祥的老人從畫中注視着來訪的人,目光溫柔而慈祥,面帶微笑。
這位老人……怎麼有點像娜塔利亞的奶奶?電視機旁的一株水仙花插在玻璃瓶裡,上邊還有亮晶晶的露珠,可見有人經常用水灑溼花瓣照顧它。
“中校?”我轉過身給娜塔利亞讓路,她手裡正提着一兜垃圾準備扔掉。
看着娜塔利亞離開時扭動的臀部曲線,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裡什麼也不幹,但心中卻有很奇怪的滿足感、幸福感,這種感覺不同於和費麗達婭待在一起的那種有些混亂的交織成爲一體的激情和慾望,這種感覺很理性、很單純,讓人有耐心去等下去,等到並不一定充滿勁爆的結果。
我站在電視機前打量走進來的娜塔利亞,認真的欣賞她的身材,一身很簡單打扮,還穿着圍裙的女孩,竟然讓我有些魂不守舍,無法移開目光。
女孩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理了理頭髮,意識到我還在看着她,乾脆帶着笑走到我面前,踮起腳尖吻了吻我的額頭。
我看着有所期待的娜塔利亞,伸手輕輕按住她的肩頭,準備——
“不。”
這讓我吃驚不已:“不?”
“不。”語氣更加堅決,讓人有些氣惱。
攤開雙手,我乾脆地把果汁喝光:“那看來到此爲止吧。”
“中校,你可以換種方式,”我拿起帽子,停下,卻不打算轉過身。
“我明天還要一整天上班,沒有時間,嗯……但我後天有時間。”
我轉過身,有些迷惑:“這是什麼意思?”
娜塔利亞反倒挺吃驚地看着我,看得我也忍不住瞅瞅自己怎麼了,結果她又笑了起來,越來越厲害,直到我覺得自討沒趣,打算再次轉身離開。
“不,中校,”娜塔利亞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堅定的擋住了我的退路,“你不打算試着邀請我,後天一起出去走走麼?”
“邀請你?”我思索着這個詞,街上有什麼好轉的?看一場電影?吃一頓飯?或者逛超市?在公園中游玩?這能帶給我們什麼非同一般的樂趣嗎?我認爲在軍營度過的每一天讓我覺得更加充實,而且受益匪淺。
“我明白了,中校,”娜塔利亞的眼睛像深邃的海洋一般,把我看穿,“你長得英俊,身材也很好。但你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你不知道怎麼哄女孩子,你不知道,怎麼纔算是戀愛。”
“怎麼纔算是戀愛?”我傻傻的問。
“戀愛是生活的一部分,它跌宕起伏,讓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要我說,”女孩伸手輕輕撫摸我的胡茬,“它是男孩、女孩一生中最最美好的東西,如果不去體驗,或者有所保留,那隻會給自己留下遺憾。”
我覺得沒聽明白:“這就算是戀愛嗎?婚姻沒有戀愛,會怎樣?”
“當雙方有一種朦朧的依戀感和思念感時,那纔是戀愛的開始,沒有經過戀愛的婚姻,往往更像是牢獄之災,這是我的看法。”
費麗達婭。
我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阿卡利亞,你曾經戀愛過嗎,你曾經爲一個女人改變過嗎?”
沒有,從來沒有,我的童年到成年,一直到現在,永遠都是模模糊糊的感覺,我甚至不記得除了母親之外,那些活在我的記憶之中的異性。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軍隊生涯將我塑造成了真正的戰爭機器,像一個鈦合金齒輪一般經受磨練而永遠不會破碎,但,我內心中原本應該有的那些,那些普通人,那些孩提時代就該懵懂發芽的東西,卻被永遠的抹殺了。
“阿卡利亞,你該真正的去談一場戀愛,認真地去談,毫無保留的去嘗試。即使最後結局不一定理想,但是它值得。”娜塔利亞最後沾了沾我的嘴脣,算是告別。
走到了門口,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娜塔利亞,那幅畫…我想知道,畫的是你的奶奶嗎?”
女孩的眼睛變得很亮,臉上掛着小小的自豪:“是我畫的,我的畫上次還參加了莫斯科文化宮的展覽,不過,嗯,是在角落裡。”
我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那這樣吧,娜塔利亞,你畫的很不錯。如果你哪天有空的話,我們可以去看看你的畫。”
娜塔利亞微笑着點點頭:“中校,你學得很快。”
或許吧。
我看着她關好門,所有的光都被阻隔在那扇門後,走廊裡的燈壞了,我站在黑暗中,等待眼睛適應。
比起來剛剛……感到好多了,我差點崩潰,但最後還是恢復了冷靜,現在我想立刻就會到家裡,或者說,政府批給我的房子裡,先去睡上一覺。
至於其他問題,等到明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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