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第二天上班,周老師已然在小辦公室裡邊等着葉露,出於禮貌,葉露還是勉爲其難地答應了見面,時間就約在中午。

見個面,吃頓飯,這樣的相親方式,葉露都已然麻木了,感覺素不相識的兩個人,都是被整齊碼放在貨櫃上邊的貨物,將最光鮮的部分示人,自己變成待價而沽的貨物同時,又是一個挑肥揀瘦的消費者,在貨櫃中間猶豫徘徊。

真地看中了什麼東西,也是左思右想,顧慮頗多,生怕看走了眼,賣到手裡,要退要換都非易事。

大家彼此,所以被人拒絕輕視了,也沒有任何地損失。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關於晉寒冬的事情,等中午和那個人見了面,下午就求周老師幫她查查邵陽在哪個班。她不是樂於窺探人家的私隱,只是怕自己牽累到別人。昨天自己的一時衝動,會不會讓晉寒冬陷入更深的麻煩裡邊,他和那個昆哥之間的矛盾,是否會更是糾結難解?

還有邵陽和牟傑這兩個人的反映,讓葉露心中狐疑,怎麼說他們三個都是好朋友,情同手足一樣的好朋友,昨天那個場合,看到晉寒冬有事兒,自己都一時衝動地起來動手,那兩個人就能在一旁坐得住?

因爲害怕?

不可能,自己這樣一個膽小怯懦的女生都敢起來,他們還怕什麼?

看他們的神色,很是無可奈何。

葉露一直不太喜歡那個饒舌的牟傑,對邵陽這個大男孩兒,一開始的印象就不錯,感覺很像自己的弟弟。

胡思亂想中,時間已經到了,周老師來找她。

兩個人一起出了校門,周老師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葉露坐到前邊,搖下車窗,這樣可以緩解暈的感覺。

見面的地方,離學校不遠,只是下了車以後,葉露擡眼看看,眉頭微皺,心裡很是不舒服。

這是一家日本料理,門臉裝修得很是氣派。

趙老師在前邊,葉露只好跟着她,兩個人走到門口,落地的玻璃門自動拉開,有兩個穿着和服的少女站在門口,頭上梳着高髻,見她們進來,彎腰如蝦,和聲細語地說了句日語,那些嘰裡咕嚕地話,在葉露聽來毫無疑義,聽得真切的還是滿臉堆笑說出來的“nimasi”。

葉露也知道,這三個音節絕對不是咒人的話,應該和漢語中的語氣助詞差不多,不過每次聽到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漢語諧音,渾身上下就不自在。

一個身穿和服的少女在前邊引路,兩條腿被綁住了一樣,扭扭捏捏地往前邊蹭着,速度倒是不慢,腳下的木屐嘎達嘎達地響着,比時鐘的忙針還要快些,聲音超過六十分貝就是噪音,這細碎、頻繁又單調的聲音,一下下擊打在心裡,也舒服不到哪裡去。

木格子門咿呀一聲被拉開,這個穿着和服的少女彎腰躬身,請她們進去,裡邊已然有人。

一張條形的矮腳桌子,上邊放着餐具,零零碎碎,倒是很精緻。

這是我朋友,也姓周,周先生,這位就是葉小姐。

周老師爲雙方互相引見。

姓周的男人跪坐在那兒,見他們來了,直起腰來:“大姐,葉小姐,你們來了,請坐。”

周老師在那個周先生的對面也跪坐下來:“小葉,坐吧,不要客氣。”

忍。

葉露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她素來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只是在禮貌上,她不能表現出嫌惡的樣子。

不過那樣把臀部壓在腿上的做法,實在不舒服,時間久了,又酸又麻,這頓飯,起碼也要吃個把小時,她又不想給這個周先生留下什麼淑女形象,何苦自己受罪?

於是葉露很客氣地一笑,毫不猶豫地盤膝坐下。

這個坐的姿勢,引着那個周先生看了她一眼,周老師輕咳了一聲,葉露裝聾作啞地還是微笑。

服務員也是躬身進來,然後跪下詢問是否上菜,周先生點頭,不多時,各樣的菜色上得齊整。

看着這些加工精細、色彩鮮妍的菜蔬和海鮮,多半都是生的,葉露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她是第一次見到日本料理的樣子,雖然沒有吃過,但是在書上看過,也聽人講過,如今親眼看到,果然和自己想象的相去不遠。

可惜,自己的腸胃不好,這些生菜和海鮮難以入腹,看看也就算了,反正日本菜系,視覺上的美感遠遠超過味道上的回味。

怎麼,葉小姐,菜色不合?

葉露幾乎沒有動筷,周先生看到了,問了一句。

周老師倒是一直在說話,緩和此中的氣氛,她見葉露沒有動筷,還以爲她是沒有吃過日本料理,不知道怎麼吃,所以一邊放慢了速度,有意無意地給葉露演示一下,一邊笑着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嚷着瘦身,也不好好吃東西,其實太瘦了並不健康。”

謝謝。

葉露象徵似地拿起筷子,但是滿桌子上邊,琳琅滿目,卻沒有一樣可以下嚥的東西,身下的塌塌米,古舊的小屋,還有那些穿着和服,粉滑脂光的年輕女孩,她腦海裡邊浮現出來的,卻是午夜兇鈴裡的貞子,怨咒裡邊的加耶子,那些披頭散髮,穿着白衣好像是得了血栓一樣的女鬼,目光呆滯,手腳僵硬地爬來爬去。

周先生也不是特別健談,葉露的話更少,她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是辛苦了周老師,沒話找話地打着圓場:“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這個日本的壽司,味道也一般,還不如韓國拌飯好吃。”

噗嗤一笑,葉露實在忍俊不住,那個韓國拌飯她倒是吃過,是死黨小漪爲了慶祝和男友峰相識五週年請她吃,結果端上來,花紅柳綠地一大碗,上邊一個半生不熟的雞蛋,等用筷箸拌勻了,和狗食一樣,也是大倒胃口,葉露忍住不說,一臉詭異的表情,然後被小漪看破,當時三個人笑成一團。

當時是三個人,小漪,峰和她,現在也是三個人,周先生,周老師和自己。

很靜,偶爾只是周老師說話,這樣蕭條的氣氛,葉露反而坦然些,比每次相親時,沒話找話好得多。

看看快到時間了,不能再耽誤,周老師客氣地寒暄幾句,準備告辭,葉露也站起來,臨走時猶自不忘感謝一下週先生的熱情款待,對自己的打擾十分歉然。

回到學校的時候,這口壓抑了半晌的感覺才慢慢消散。

周老師先回自己的辦公室,好像接了個電話後,就來找葉露。

葉露偷偷看看周老師的表情,不像不高興的樣子,她心中有些詫異,今天自己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十句,應該是徹底沒戲纔對,而且她都沒有仔細去看那個周先生長什麼樣子。

周老師卻沒有提她朋友,而是笑着和葉露聊天,問問她家裡的情況,葉露心裡有些揣揣然,但是現在她急着想知道邵陽在哪個班級,和周老師搭了一陣訕,就問到正事兒上去了,周老師看來心情很不錯,問都沒問葉露爲什麼找邵陽,就找其他老師打聽到邵陽所在的班級。

下課的時候,葉露跑去找,可是邵陽的班主任說他請了三天假,好像是邵陽的奶奶病了,葉露愣了愣,心裡更沒有了底兒,這事情也太湊巧了,她又問邵陽的家住在哪兒,那個班主任變得一臉茫然,顯然並不知道邵陽的家在哪裡。

倒是有個同學在座位上喊了一句,邵陽的家在破爛街!

一句話,教室裡邊轟然而笑。

說話的那個學生也笑,有點不好意思,他家在西甕街。

葉露出來,想想現在也不能脫崗,只好等着晚上下班了以後再去,剛剛出了教學樓的大門,準備回實驗樓去的時候,後邊有人叫了她一聲。

葉露。

回頭,浦瑋在後邊,看着她,欲言又止。

好像是沒有休息好,眼圈有些青,浦瑋神色倦怠,從他的眼睛中,葉露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是綿裡藏針的微笑。

我,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猶豫了一會兒,浦瑋還是開口。

搖搖頭,葉露現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現在想知道晉寒冬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會不會有危險,至於浦瑋這邊的事兒,早成定局,所差的不過是明明白白地說句拜拜而已,反而沒有那麼急迫。

走。

浦瑋忽然抓住了葉露,一路小跑地到了梨花林中,樹上的梨花已經落得差不多了,枝丫上吐着一芽芽新綠,地上枯乾的花瓣,早已混同了塵土。

背對着葉露,浦瑋忽然一口氣說:“對不起,露露,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害得你等了好幾年,我耽誤了你。我本來不想這樣,不想虧欠你。可是,可是現實真的很無情,我現在終於也妥協了,我知道我說這些話,你會輕視我,我心裡也恨我自己。但是,露露,我已經對不起你,更不想騙你。你明不明白……”

知道了。

聽着浦瑋鼓足勇氣說着話,葉露的心裡,除了早已預期的酸楚,竟然還有如釋重負的解脫:“我們認識了二十多年,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如果要說,說些我不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