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門“哐當”合上,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唯有新鮮的血的氣息,刺鼻而詭異的瀰漫不散。
若曦她們驚懼的哭聲抽顫心房,洛馨月脫力一般靠上船艙,手中薄刀冰涼,眼前幽幽可見一灘液體的暗光,依稀還帶着未盡的體溫,她忍不住扶着牆壁嘔吐起來。
日子一天天在水上漂過,艙中的女子不斷減少,時而也會增添新的面孔,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一個個重複着悽弱的命運。
五娘服了三孃的藥渾身無力,懨懨的靠在艙中。洛馨月站着,透過那個狹小的窗口看着外面一方巴掌大的天,天有煙嵐的風色,時而劃過散散的雲,她依稀能看到飛鳥的痕跡,一閃而過。
蘭曦摟着若曦坐在她的身旁,若曦年紀尚小,仰頭問道:“姐姐,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蘭曦躊躇着不知如何回答,洛馨月回頭在五娘身旁坐下,靜靜道:“這樣下去,根本沒有逃出的機會。”
五娘將那柄犀利的薄刀插上甲板,卻微一用力手便禁不住顫抖,她冷淡的說道:“活下去,熬到蓮城便有辦法。”
手邊藥石全無,洛馨月雖從祁閒雲那知曉如何化解那藥性,此時卻一籌莫展。
船行順水,一路南下。
偶爾那些人會輪流帶她們到甲板上略一透氣,每次可以出去三人,但五娘和洛馨月除外。
自那日起再沒有見過三娘等人,洛馨月以眼角的餘光瞥了瞥監視在身旁的假冒船伕,根據五孃的描述以及時間的推算,蓮城近在咫尺。
她攥緊手中一樣東西,裝作漫不經心走出船艙。
“站住。”監視的人低聲喝道。
洛馨月手已踏出船艙,她依言駐步不前,卻回頭對那人轉出一笑,臨水凌波,那笑如同輕煙淡雨般惑人,她故意流露的清明的嫵媚讓那人一愣。
“抱歉。”洛馨月依舊笑着,趁那人愣神的機會手在船旁悄無聲息的鬆開,有什麼東西落入水中,立刻順流漂走。
她施施然往回邁步,“此處風景不錯。”
那人色迷迷的眼神來回掃在她身上,她一帶眼波自他身邊走過,轉頭笑容落下,眼中掠過冷然的憎惡。
回到船艙,她略舒了口氣,對五娘道:“好了,會有人來救嗎?”
“會。”五娘並未表現太多驚喜,她話總是不多,永遠帶着點兒冰冷,洛馨月覺得那是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警戒,她或者是個天生的殺手。
倒是蘭曦姐妹和她很親近,閒聊中洛馨月方知她們父母已亡,蓮城一房遠親雖家境平平,卻時常對她們加以照應。此次是聽說國家易主,宮中添選宮女,便商量接她們來送選,倘若能入了宮也是出路,誰知途中竟先遇上了販賣女子的龍門客棧。
洛馨月便調侃說:“你們便當是順風搭船,有人送你們去蓮城吧。”
若曦滿心憂慮的嘆氣,一時間幾人皆盡無言。
持續的安靜中船再行了半日有餘,艙門忽然被打開,隨着一陣酥骨的微香,三娘帶着幾個人進來,將幾套絲絹衣衫放在她們面前,說道:“將衣服換了,一會兒有人來帶你們出去,還是那句話,便是到了外面也別打逃的主意。”
五娘冷冷看她,她笑道:“你也一樣,不過我定把你送到蓮城最紅的青樓,保你滿意。”
五娘輕蔑的將目光移開,眼底卻含着心酸,三娘也不在意,“穿戴整齊,動作快些。”說罷帶人離開
。
艙中驟然重陷黑暗的死寂,那堆錦繡衣衫對於她們剩下的幾個女子來說,無異於是某種結果的前兆,越是華麗越是不堪。
無人動作,一直沉默的五娘卻突然睜開眼睛:“他們就要來了。”
洛馨月問道:“誰?你的同伴?”
“不錯。”冥魘撐起身子:“是我師兄。”
洛馨月如她般側耳傾聽,隱約水浪擊船的濤聲輕拍,其中若隱若現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聲音輕而遠,聽不出是什麼樂器,隔着浩蕩江面沉重船艙時斷時續,幾不可聞。
五娘毫無表情的面上帶出絲一逝而過的笑,洛馨月說道:“我們換了衣服出去。”
五娘亦點頭:“出去再說。”
幾人這才更換衣衫,洛馨月擡手梳理長髮,寬大散開的衣袖沿臂滑下,小窗口灑進的陽光在她手腕處一晃,照上她的碧玉鐲子閃過通綠的光,一瞬耀目。
“這是什麼?”身旁五娘突然握住她的手。
洛馨月道:“碧玉鐲子,自幼便戴着。”
雖在黑暗中,洛馨月還是看到五娘眼底閃過極深的詫異,“怎麼了?”她問。
“沒事。”五娘放開她,漠然回答。
洛馨月整了整衣袖,鐲子重新掩在了袖中,尚無暇去想五孃的異樣,已經有人進來將她們帶出船艙。
卻在走之前,三娘進了船艙,強行爲她覆了張人皮面具,又是強行喂下顆鮮紅的藥丸,洛馨月幾度想抽出薄刃,卻始終敵不過三娘。
走出船艙時才發現,她的聲音早已不是原本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相比容貌也是的。
紫綃煙羅帳,羊脂白玉枕,洛馨月在榻上撐坐起來,身子卻微微無力,復又一晃。
帳間懸着一雙鏤空雕銀薰香球,繚繞傳來安神的藥物淡香,難怪睡了這麼久,她扶着牀榻下地。
屋中並無繁複裝飾,卻處處可見風雅別緻。她站在滿室明亮之中看去,微風緩緩入室,這牆上畫似乎輕輕帶出一脈月華銀光,清涼舒雅。着眼處輕碧一色,用了寫意之筆淡墨鉤形,揮灑描潤,攜月影風光於隨性之間,落於夜色深處,明暗鋪陳,幽遠淡去。
她在畫前立了半晌,心中微贊,卻見卷軸盡處題着幾句詩,記的正是畫中景緻:煙籠浮淡月,月移邀清風,風影送荷碧,碧波凝翠煙。
詩首尾相接,以連巧爲遊戲,但不仄不韻,也不甚上口,她念了一遍側頭蹙眉,卻突然眼中一掠而過詫異神色。
她擡手撫摸那字,筆鋒峻拔,傲逸沉穩,這字,觸手處幾乎可以清晰感覺到落筆的銳力,如帶刀削,令她不知不覺想起一人,她猶疑的揣摩着,沒有聽見有人進了室中。
“姑娘醒了?”一把柔雅好聽的招呼聲傳入耳中,她一驚回頭。
說話的是個身量高挑婀娜的女子,只見她移步來到身邊,含笑看她說道:“姑娘,以後奴婢便是您的侍女,請喚奴婢墨言。”
洛馨月眼眸輕擡:“唔……墨言”
墨言屈身福了福,道:“奴婢在,姑娘有舊友在蘭亭邀請一聚,請……”
洛馨月微微一笑,也不推辭:“非請自來必有原因,想必除了明戈也無他人了,現下稱霸天下的不正是他麼。”
果不其然,在蘭亭上撫琴靜待的不正是那嗜血如狂的明戈麼,現下倒是裝的出塵,洛馨月不禁地開始鄙夷起來。
明戈早已聽
到她們的到來,擡眸笑道:“多日不見,竟是如此不待見我麼?”
洛馨月想起墜崖、重傷、迷霧森林、船艙的一幕幕,彷彿覺得又跌入了一場莫明其妙的陰謀中,回身處角色劇情走馬燈似的轉,叫人應接不暇。她暗自嘆息,只得往蘭亭上去,墨言則留在了外頭:“豈敢,我的小命雖不值錢,卻是仍舊想要珍惜的。”
明戈只是笑而不言,擡手撫琴,那刻手觸琴絃的感覺,似是要將這多日來壓抑的傷痛苦悶盡數付之一曲,揚破雲霄,利弦劃開手指飛血濺出時,心裡竟無比的暢快。
洛馨月卻是皺眉道:“我雖沒聽懂曲子,但還是聽得出的,哀而不傷,激而不烈,這是你麼?”想起臥房那畫,便又說道:“這臥房那畫想必是你的親筆,畫裡的煙籠浮淡月,月移邀清風,風影送荷碧,碧波凝翠煙。這些話真正是不像你了,明戈”
洛馨月想了想無奈道:“你若要逼死我,何苦浪費許多時間呢。”
頃刻間只聽嘣的巨響,琴聲驟停,待洛馨月細看才發覺琴絃盡斷,明戈的指尖沁出些殷洪的血來。
明戈也是不理,擡眸看她,竟是隱了所有情緒,令洛馨月看也看不出些門道來。“你竟是如此不信我?你怎就不懷疑一切都是獨孤家與祁閒雲的計謀。”
“誰信呢?現下天下盡在你的手中,自是任圓任方了。”洛馨月嗤笑道,“對,或許奴婢該喚您皇上。”
“你……”明戈無奈着起身,緩步逼近洛馨月。“怎就不信我呢,那,這樣呢?”
瞬間,鐵臂一展便摟了洛馨月的腰,微涼的薄脣重重覆上,兩人就勢後退撞在那硃紅的柱子上,惹得洛馨月愈加的皺了眉。
在明戈脣舌狂烈的肆虐下,洛馨月的神智漸漸渙散,直至洛馨月難受的不能呼吸時才堪堪放開了她,此時她已是滿臉通紅。
回到臥房,墨言便帶着醫士進來,說是爲她看看,恐舟車勞頓傷了身。洛馨月輕笑,他怎的不怕那些子啞藥**傷了身。
診脈完畢,墨言帶着帶醫侍出去,外面傳來問安的聲音,似是明戈低聲問了句什麼,而後剛纔醫侍說道:“……那位姑娘心血氣弱,根基虧損,近日怕是又受了些顛簸勞累,但調理幾日便也無妨。只是,還……”
之後卻是聽不到醫士說了什麼,只聽明戈道:“知道了,你將藥仔細配好,去前面領賞。”隨着說話腳步聲便近了。
洛馨月並未站起來去迎:“來了?”
“這裡住的可習慣?”明戈如此溫和的聲音叫她心中一窒,她只是靜靜的聽着並不想多說:“醫士說你並無大礙。”
“多謝皇上。”
明戈道:“舉手之勞,何必言謝?你又何苦這般刺激我,你我並非君臣。”他語中略帶笑意,適然如話閒常。
“與皇上而言是舉手之勞,與我們這些女子卻是大恩了,該謝還是要謝。”她擡頭,滿眼譏誚。
明戈說道:“我知你氣我恨我,卻也是無可奈何的,只盼你以後能懂我於你的心意。”
洛馨月立刻道:“現在不懂,以後也不想懂。若你真是有心,便放我離去吧。”
明戈微笑道:“除了這個。”
“就知道是這樣……這與禁錮有何區別。”洛馨月原本就是不報希望,現下也無多少失望。“那麼,放了五娘與若曦他們罷……”
“她們也是放不得的……”明戈依舊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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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