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吃下去的藥叫做“十日散“,無色無味,極其難得。這還是安燁磊年輕時蒐集出來的,沒想到此次倒是派上了用場。
據說這十日散服下之後,十日之內必定撒手歸西,死之前也是這般咳嗽個不停,如今陳姨娘的症狀完全吻合,她吃下藥也有十日了吧?
安月如的臉色就倏忽之間變了變,隨即就站起身來,不願在這污濁的小屋子裡多待片刻。
“大小姐這就要走了嗎?”
身後的陳姨娘喘息着說道,稱呼已經變成了從前安月如還沒有出嫁時的樣子。
安月如定定地看着陳姨娘,只見不過幾日不見,她已經從一個風姿綽約的美豔婦人變成了如今憔悴得如同鬼魅一樣的女子。
安月如便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姨娘還有什麼事情麼?”
躺在牀上的陳姨娘臉色雖然還是很陰鷙,但是聲音已經放緩了,可能是看着安月如礙眼,便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大小姐,我知道我有今日是我自己的報應,我對不起老爺……可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死了之後,可不可以跟老爺求求情,將我擡成平妻,以平妻的身份下葬?”
即將死去的陳姨娘,念念不忘的竟然還是平妻的事情!
安月如也不知道要怎麼評價陳姨娘了。
見安月如遲遲不肯答應,陳姨娘有些着急了,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急切地看着安月如,彷彿安月如就是能夠救她命的活菩薩,全然忘記了之前她可是和安月如是死敵。
“大小姐就幫幫我這一回吧!大小姐在家中說話向來十分地有分量,老爺和夫人都很信服大小姐,只要大小姐這次幫了我,圓了我這個夢,來生來世,我一定會爲大小姐做牛做馬!”
因爲說的急切,陳姨娘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安月如往陳姨娘的帕子上瞧了一眼,只見那帕子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想必是陳姨娘已經開始吐血了。
“大小姐?”陳姨娘試探地輕聲問着安月如。
安月如將視線從那方染血的帕子收回來,重新看着這個半個月前還是那麼鮮豔的臉龐,而今竟然掉落成這般模樣,心頭涌上一股淡淡的憐憫。
“我盡力試一下吧。”說罷轉身而去,身後傳來陳姨娘滿足的嘆息聲。
三日後,陳姨娘在痛苦地哀嚎了幾個夜晚之後,終於撒手西去。
安月如站在陳姨娘生前住過的庭院中,看着下人掛起一條條白綢,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穿越過來的那一天。
一個妾室的死,用不着闔府跟着舉哀,因此,只有陳姨娘生前住過的院子掛了白綢。
眼前的這情景,與她剛穿越過來時何其相似,她還貴爲王妃呢,葬禮竟然那般簡陋,還不如陳姨娘!
安月如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將體內的戾氣壓了下去,有什麼呢?反正解決了陳姨娘的事情,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離開賢王府,賢王府中的一切,從此以後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只可惜陳姨娘到死也沒有完成自己的心願,劉氏倒是無所謂,可是安燁磊卻堅決不同意,甚至還放話說,等陳姨娘的葬禮一結束,就將陳姨娘住過的庭院推倒重建。
也不知道陳姨娘九泉之下得知此事,心裡該做何想。
正想着呢,喜兒已經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見到安月如,便幾步快走,趴在安月如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安月如的眉頭馬上就皺了起來。
“只有她一個人來了麼?”
喜兒輕輕搖了搖頭:“管家在前頭忙着呢,說是賢王不僅僅將二小姐給送了回來,自己也跟着來了。說是爲陳姨娘弔唁來了。而且,雍王拉着楚王殿下也一起來了。管家還讓人傳進消息來,說是皇上聽說咱們老爺沒了愛妾,覺得咱們老爺一輩子勞苦功高,還特意傳旨,讓平陽公主過來瞧瞧呢。”
不過是死了一個姨娘,又不是有功名在身,到底是誰在身後推波助瀾,竟然連皇上都知道了,幾個王爺,只差太子殿下沒有來,可是皇上卻點明說,要平陽公主代表他來瞧瞧。
安月如的眉頭越皺越緊,這裡面的玄機可不少呢。
不過,人都來了,她也沒有必要把人給堵在外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倒要瞧瞧,那個隱藏在暗中的人是抱着什麼目的!
“喜兒,去告訴管家,這後院裡只招待女客,男客就留在前院。讓人快馬加鞭去告訴大哥一聲,讓他回家來招待客人。若是有人想要憑悼姨娘,便自己到這裡來,別的地方一概不能領去。”
喜兒一一答應着去了。
這邊廂安月如剛要轉身,就聽見身後頭一個女子嬌滴滴的哭聲:“姨娘!你怎麼就丟下我走了呢!”
不用回身,安月如就知道肯定是安月蓮回來了。
果不其然,安月蓮邁着小碎步一下子衝進了堂屋,將安月如扒拉到一邊,看着案上陳姨娘的牌位,“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姨娘!蓮兒回來了!你睜開眼瞧瞧蓮兒啊!”
因爲預備着安月蓮回來悼念,安月如並沒有讓人將棺材給釘死。此時見安月蓮悲悲慼慼,楚楚可憐,安月如倒是覺得心中不忍。
到底是一個父親,雖然安月如自認自己的靈魂與安月蓮並沒有什麼瓜葛,可是這具身體對雪原的自然反應卻還是讓安月如的心軟了下來。
“蓮兒不要哭了,姨娘生前最是疼愛你,我想,她也不想看到你這般悲傷。”這樣溫柔的話語從安月如嘴裡說出來,就連安月如自己也感到十分地吃驚。
哪裡想得到不說還好,一說安月蓮哭得更兇了,一邊嗚嗚咽咽地哭,一邊抽抽噎噎地問:“姨娘的身子一向康健,素日裡一點子小病都沒有的,怎麼會突然就去了呢?我離開家的時候,姨娘的身子還是那般結實,到底是什麼病,竟來的這般兇險,讓姨娘也不略等等我,就這樣去了呢?”
安月如面不改色心不跳,按着之前商量好的說辭,輕描淡寫地說道:“姨娘身子雖然康健,奈何卻不曾知道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子。四月的天氣,雖然說已經如此燥熱,可到了夜間,畢竟還是寒涼一些。姨娘竟然不帶丫頭,自己一個人天天晚上跑到梅林裡去賞月。半個月前下大雨,姨娘也不管不顧,硬是要去梅林裡散步。回來就瘋瘋癲癲的了。”
安月蓮臉色很是不好,幾乎是“唰“的一下就變成慘白,她自然知道陳姨娘爲什麼要執意去梅林裡賞月,還是一個人,必定是家中有了什麼讓姨娘覺得必須要告訴雍王的事情,所以姨娘才執念到如此地步。只是,雍王殿下也不曾派個人來瞧瞧,這才讓姨娘空等了一場。
“姨娘回來怎麼會瘋瘋癲癲?”
安月如淡淡地掃過了安月蓮的臉,將安月蓮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可見安月蓮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便暗中嘆了一口氣,仍舊是淡淡的口氣:“也不知道姨娘在梅林中看到了什麼,回來的時候就滿嘴胡言亂語,天天喊着翠兒,說是翠兒回來了。府裡的人都說姨娘是撞了邪了。也是,大半夜的,姨娘非要一個人去那老林子裡頭,撞見到不乾淨的東西也是有的。自從那晚,姨娘就病倒了,家裡的人給請了郎中,說是染了風寒,開了藥方子。可姨娘吃了藥並不見好,父親便又換了好幾個大夫。哪裡知道,姨娘的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漸漸地上吐下瀉起來,一點子東西都吃不進去了,只是嚷着翠兒、翠兒的,人都瘦了一大圈,看着就讓人心疼……”
安月蓮朝着安月如投來了懷疑的眼神,那樣子似乎很是不能相信安月如的說辭。
“既然姨娘已經病重,爲何不去王府接我回來?”這是安月蓮心底永遠的痛。陳姨娘病重身死的時候,作爲陳姨娘唯一的骨肉,她竟然在王府裡與別的女人勾心鬥角,而沒有回來照顧陳姨娘,安月蓮雖然心硬如鐵,但是面對此情此景,也後悔萬分。
安月如眼底閃過一絲冷笑,笑話!如果就那樣去王府接了安月蓮回來,陳姨娘怎麼會如此順順利利地就去了呢?她又不是傻子!
可今日看到安月蓮悲痛萬分的樣子,再加上想起陳姨娘也算是有些可憐,安月如還是耐心地解釋道:“怎麼沒有去?已經去了兩回了,可是賢王府的大門倒是真難進啊,一聽說是安府的人來了,那家丁便說,王妃已經回到孃家了,如今府裡是於侍妾做主,王爺說了,王妃愛什麼時候回來便什麼時候回來。至於安府的人,王爺和於侍妾一概不見!”
安月如說的不假,她倒的確曾經派人去過賢王府,但是她知道,賢王這個人表面看起來很是豁達,其實最是小雞肚腸,肯定是不會讓右相府的人進門去的。必須得想個法子,既要讓安月蓮得不到消息,也能夠在事後堵了安月蓮的嘴。
想來想去,安月如便吩咐前去傳信的人,如果沒有見到安月蓮,就不要跟任何人說起陳姨娘的事情,只告訴門房,你是安府的人即可。
果不其然,安月如就算準了,於沁音會不甘心,等她走了之後,重新在王府裡作威作福。而且,如果安月如沒有沒有猜錯的話,於沁音能夠重新起來,一方面的確是因爲鳳陽還算對她有點情,另一方面,應該是安月蓮在其中起了牽線搭橋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