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玖笙心頭有些苦澀。自然是相像的。她的生母宸妃娘娘可不就是先皇后的胞妹嘛!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皇上似乎早就已經忘記了宸妃劉洛英,皇上心目中始終只有先皇后劉洛詩。
見鳳玖笙眸中盈盈有淚光,皇上又嘆了一口氣:“你起來吧。如今你既然與那墨子然交好,就千萬不要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惹他的懷疑了。等你與他混的相熟了,再慢慢地尋訪那一本《九域志》,也來得及。”
鳳玖笙扶着桌子邊,吃力地站了起來。
傷勢還未痊癒,又在冰涼的地磚上跪了這麼長時間,膝蓋隱隱地開始作痛。站起來的時候,鳳玖笙只覺得雙腿在不停地發抖,眼前一片漆黑,差一點就又要昏過去了,還好,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雙脣,直到口中嚐到了鮮血的滋味,才作罷。
皇上的視線仍然停留在牆上的畫像裡,那裡面的劉皇后幾十年不改容貌,仍舊是青春年少的樣子:“玖笙,你要記住了,你母后雖然對你沒有養育之恩,但是沒有母后,也就沒有你。如果當初你孃親不是你母后的胞妹,朕怎麼會寵幸於她,她又怎麼會享受這無上的榮光?一個宸字,可是多少嬪妃想要得到的!朕卻偏偏給了你孃親,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你孃親是你母后唯一的胞妹!玖笙,如今你能夠身爲皇家的公主,實實地是因爲你母后的緣故啊!”
鳳玖笙抿了抿脣,不置可否。從一開始決定要爲皇上做事起,鳳玖笙不知道從自己的父皇口中聽過了多少遍這樣的話,她突然就覺得很難受,自己和自己的孃親到底在父皇心目中佔據着什麼樣的地位?
鳳玖笙從來都沒有見到過自己的孃親。連一張小像都不曾有過。
宸妃的舊居是宮中的鳳棲梧。小時候,鳳玖笙曾經因爲好奇,偷偷地溜進過鳳棲梧,被皇上知道以後,平生第一次捱了打。那次,皇上似乎是鐵了心要將鳳玖笙給打死,任憑任何人求情都不肯。
鳳玖笙清楚地記得,是當今的方皇后用自己的身子骨摟住了她,平壤長公主又抱着皇上的腿苦苦哀求,她才撿回了這條小命。
自那時候起,鳳玖笙就知道,鳳棲梧和這間小書房一樣,是皇宮中的禁地。
只因爲,這兩個地方曾經是劉皇后的起居之地。
作爲皇上結髮妻子的胞妹,劉洛英無疑是幸運的。這個身份曾經給了少女時代的劉洛英很多榮耀。不管是什麼宴會,衆人看在劉皇后的面子上,都要給劉洛英幾分面子,極力地寵愛着劉洛英。加之劉洛英性子好,開朗活潑,明豔動人,那會兒提親的人都踏破了劉府的大門。
可作爲劉皇后的胞妹,劉洛英又是很悲哀的。鳳玖笙不知道自己的孃親那會兒是否已經有了心上人。在鳳岐國,對女子的言行舉止雖然要求嚴格,但是相對於前朝來說,還是很鬆快的。
最起碼,女子和男子可以私定終身。若是女子有了心怡的男子,儘可告訴父母雙親,由父母雙親去定奪。像安月如這樣擊鼓嫁給賢王鳳陽的,雖然做的有些出格,但頂多做爲鳳岐國人民的笑柄,無傷大雅。
鳳玖笙不知道那會兒劉洛英是否已經有了心上人,可鳳玖笙敢打保證,當胞姐死於非命,當冊封聖旨下來的那一瞬間,少女劉洛英必定是有很多惆悵的。
長大之後,鳳玖笙曾經找到過當年伺候劉洛英的嬤嬤和丫頭,知道劉洛英未進宮以前可是個嘰嘰喳喳愛說笑的女孩子,明豔動人,驕傲地就像只孔雀,大抵便是霓裳郡主那樣的傲氣性子。
可是進了宮之後,劉洛英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文靜溫婉的宸妃,變成了先皇后劉洛詩的一個影子。
就連居住的地方,也是先皇后劉洛詩的鳳棲梧。
皇上只是下旨讓劉洛英住在鳳棲梧,可是卻不允許劉洛英動鳳棲梧的一草一木,一切都必須要維持先皇后在世時的場景。
可憐的劉洛英,剛剛進得宮中,因爲動過幾次鳳棲梧的擺設,見識了皇上的雷霆大怒,而嚇破了膽子,從此以後,再也不肯動這鳳棲梧的任何東西。
甚而,皇上不來鳳棲梧的時候,劉洛英竟然在廊子下襬了張美人榻,就在那裡湊合着過夜。即使是冬日,也不過是在榻前燒上幾個炭盆。就算是凍得瑟瑟發抖,劉洛英也不肯踏進這曾經屬於胞姐的閨房一步。
常年這般折騰自己,劉洛英的身子一點一點地挖空了,終於在生鳳玖笙的時候,因爲體弱導致難產,香消玉殞。
鳳玖笙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說起來別人都不相信,當年備受寵愛的宸妃娘娘竟然只是胞姐的一個影子,除了名字以外,所有的生活軌跡全部都是循着劉皇后的步伐走,任何自己的東西都沒有留下。
窗外的雨漸漸地打了起來,房檐下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皇上終於回過神,見小女兒的臉頰已經瘦得不見了昔日的嫩滑,終於換了口氣,恢復了慈父的神色:“快回去歇着吧。”
鳳玖笙也回過神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
“雖然朕讓你與那墨子然好生相處,可是你要記住,你畢竟是個金枝玉葉,是個女兒家,可千萬不要與他走得太近。你將來的良人,必定是要能夠配得起做你大哥的左膀右臂的!”
鳳玖笙神色艱澀起來,邁出小書房的步子簡直就有千斤重。走出許久,皇上的話還久久地迴盪在耳邊。
身邊的宮女高高地舉起一把傘,鳳玖笙輕輕擺了擺手,堅定地走入了雨中。
冰涼的雨水打溼了鳳玖笙的衣服,也打溼了鳳玖笙的心,她,不過是皇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走,咱們去瞧瞧母后去。”
這場雨十分地綿延,足足地下了兩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徹底停住了。
吃過晚飯,安月如坐在牀上調整了一下氣息,往窗外瞧了瞧,便自言自語地說道:“今夜倒是一個好日子。”
心兒不明就裡,也跟着探頭往外瞧去,卻連個月亮都沒瞧見,不由得就灰心喪氣起來:“主子淨拿奴婢開玩笑,這月黑風高的,哪裡是什麼好日子嘛!”
安月如卻意味深長地笑道:“沒有月亮,恰恰卻是好日子呢。”
一旁做針線的喜兒若有所思,用力地咬斷了線頭,含混不清地說道:“纔剛從外頭回來,聽陳姨娘院子的丫頭說,陳姨娘這會兒子已經提了燈籠去梅林裡了。”
安月如讚賞地看了一眼喜兒,這丫頭,悟性極高!
“喜兒,過來服侍我,咱們今晚上也去一趟梅林吧!”
今晚果然如同心兒所說的那樣,是個月黑風高夜。
雨住了,卻讓泥土變得泥濘起來,繡花鞋踩在裡面,往往要費好大的勁兒,才能夠拔出來,走不幾步,陳姨娘腳底的繡花鞋就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
好不容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梅林中間的石桌子旁邊,陳姨娘已經累得一身冷汗了。
一陣風吹過,陳姨娘只覺得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偏生這梅林還被風吹得嗚嗚咽咽的,在寂靜的夜晚聽來,就好像有千萬只鬼在身邊遊蕩。
沒有月亮的夜晚是非常可怕的。陳姨娘只帶了一盞氣死風燈來,慘白的燭光將陳姨娘的臉色映照得更加可怕起來。
在這死寂的梅林中,陳姨娘只能夠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那鬼哭一般的風聲。
有那麼一瞬間,陳姨娘甚至都想要站起身回到自己溫暖的小院子裡去。可是要走的時候,陳姨娘又猶豫了起來。
她已經連續在這裡等了好幾天了,不能夠功虧一簣,萬一她剛走,雍王派來的人就到了,那可怎麼辦?
雍王總是派人到這個梅林裡來找她,可是陳姨娘卻從來沒有主動到這個梅林裡來等待雍王的人。
也許是最近朝中比較繁忙,雍王沒有時間?陳姨娘想到那個平陽公主的傳聞,心裡越發地着急起來。
她覺得,她的事情,要遠遠地比那個平陽公主無故失蹤又回來而更讓人揪心。
只因爲,陳姨娘潛意識裡,覺得自己的大限將至。
這次安月如回府,陳姨娘就覺得她的目的僅僅不是探親這麼簡單,一定還有些什麼別的緣故。
可是安月如不是以前的安月如,她身邊的丫頭也個個都是厲害角色,陳姨娘不知道要怎麼對付安月如了。
尤其是那晚在望遠亭中,安月如死死盯着她的眼神,讓陳姨娘現在想起來,心口還一陣慌亂。
這讓陳姨娘覺得,假如不能夠找到雍王,抓緊時間將自己的平妻身份落實,她便會很容易地被安月如滅口!
“啪“,林子深處傳來了一陣細小的聲音,好像是枯樹枝被人才踩斷髮出來的。
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下,一點點的聲音都是可以放大成無數倍,進而在人的內心投射進恐懼的。
就像是細雨落進了池塘,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就像是閃電劃破天空,照亮漆黑的夜空。
“是誰?”
陳姨娘舉起了手中的氣死風燈,聲音裡都帶了哭腔。
前頭的梅樹下,隱隱約約地站着一個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