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如今已是五月下旬,再有幾日就是六月。
盛夏,天氣已然漸漸熱了起來花。
晌午剛過,清晨時還水嫩鮮活的花草樹木就都收捲了枝葉,以躲避熾烈太陽的熱度揠。
辰景閣內,容楚端坐,手中白瓷的茶盞裡,淡綠的茶水上飄着青色的茶葉,茶香嫋嫋,映得他眉目如在畫中。
他輕抿一口香茶,垂下的長睫也被水汽湮溼,動作優雅,尊貴天成。
就連林嬤嬤這樣見慣了容楚容色的老嬤嬤都不由在一瞬間看迷了眼,更不必說站在廊下伺候的婆子丫鬟們了。
都是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去瞅那絕世的男子,瞅一眼,便要臉紅心跳好一陣子。
彼時,沐凝端着青碧色的荷葉玉盤,正款款走來,她一身淡藍的衣裙,身姿纖細,骨架均勻,腰若盈素。
墨黑的長髮綰起,烏壓壓堆在頭頂,只以簡單的碧玉簪固定。
簡單,卻不失清麗。
她手中荷葉造型的玉盤上還擺放着十多支粉色荷花。
粉白的花苞襯着少女清冷容顏,黑眸如墨,眼神冷如三月梨花上的寒霜。
在沐凝身影剛出現那一瞬,容楚已然擡眸看去。
金色的陽光潑灑身後,少女的容顏雖不是頂好的,可是在那雙靈氣流轉的眼眸襯托下,那一張原本平凡到甚至有點醜的小臉,竟讓人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容楚眼中光芒遂深如海,他定定看着手捧蓮花,清麗絕俗的少女步步走來。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他的心尖上。
當她與他之間的距離足夠近,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胳膊,像從前那般,將她帶進懷裡,
然而,他伸出的手卻僵在了半空中。
因爲,她竟然從他身邊繞過去了,然後徑直朝後室走去,目不斜視,始終不曾看他一眼。
容楚的臉立刻就黑了,連額頭青筋都在突突跳動,顯然已處於暴怒邊緣。
青雪白露藍霜,以及林嬤嬤都是垂着頭站在那裡,根本就不敢擡頭朝容楚那邊看一眼。
她們不知道王爺和王妃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們明白這種情況似乎是與從那一晚王爺暴怒扛了王妃進屋之後有關。
只是青雪等人也知道這種事王妃不說,她們也不好多問。
所以她們只能裝聾作啞,當做沒看到王爺屢次被王妃徹底無視,而且還不能發脾氣的樣子。
青雪等人不由在心裡糾結,王妃方纔要她們進去呢,可是現在王爺在這,她們哪敢動啊!
正躊躇間,青雪等人便見眼前白影一閃,還不待她們擡眸,便見容楚身影已如一道月光般掠過。
“呼!”辰景閣內所有的人頓時都鬆了口氣。
剛剛王爺在那生氣,她們都嚇死了!
生怕王爺一個不順心,要拿她們撒氣。
沐凝進屋後,將那荷葉玉盤放在桌上,拿起還滴着水珠的荷花苞***瓷瓶中。
空氣中飄着荷花清雅的淡香,幽冷中泛着一絲微苦。
不過沐凝卻很喜歡這個味道。
剛將瓷瓶放好,沐凝一轉身,就覺眼前一暗,鼻中已然涌入濃郁的龍涎香味。
沐凝眨眨眼,又眨眨眼,始終沒有擡眸看容楚一眼,而且她還像沒事人一般,打算繞過某人走過去。
可是容楚哪會放過她?!
他一把抓住沐凝胳膊,另一隻手勾起她下巴,逼她與他對視,“看着我!”
沐凝也不反抗,她真就乖乖擡頭,看向容楚。
只是她那眼神依然清冷無波,不含絲毫感情。
容楚定定垂眸看着眼前少女,如今的她比初見時胖了不少,原本瘦弱的身子也豐腴起來,不見病色,倒像是那含了骨朵的薔薇,含苞待放。
她站在窗前,身後是那清雅的荷花,她就如那荷花一般,香氣馥雅,讓人想要接近,想要深嗅,更想採擷。
tang
然而她看他的那種陌生眼神,卻讓容楚沉了鳳眸,十分不悅。
他只覺喉嚨裡像是哽了什麼東西,噎得他十分難受。
不管怎樣,他們已然圓房。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那是這世上最原始,也是最親密的結合。
這隻笨鳥,怎麼可以裝作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用這樣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
容楚沒說話,沐凝也不吭聲,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互瞪着對方。
如果現在有人進來,看到兩人這狀況,肯定要被這“深情款款”的凝視給感動的,可是對沐凝來說,她好想翻白眼了。
因爲眼睛好酸啊!
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誹,這妖孽到底想幹什麼,讓她看着他,卻又什麼都不說!
就算他長得很好看,又不能當飯吃好麼!
沐凝終於忍不住了,先眨下眼,緩解一下痠痛,然後怒道,“喂!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句話應當是本王來問你!”容楚也眯了眼睛,冷聲說道。
“沒見我在插花嗎?”沐凝真是無語了,這妖孽顛倒黑白的功夫還是那麼高!
“爲什麼不理我?”容楚也忍不住了,直接將心裡的話給問了出來。
“我爲什麼要理你!”沐凝氣憤,這廝幹了那麼人神共憤的事,事後又一跑了之,現在竟然還有臉來質問她!
真是忒不要臉了!
“本王是你夫君!”容楚鳳眸一瞪。
“是麼?”沐凝斜眼看容楚,她什麼也沒說,但嘴角卻勾着,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容楚怒了,這笨鳥竟然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沒什麼意思,王爺你想多了!”沐凝故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然後像趕蒼蠅一般揮了揮手,從容楚旁邊擠過去。
她實在是不想面對這個那麼兇殘奪走她完璧之身的禽!獸!
尼瑪,都說第一次要溫柔,是一生最美好的回憶。
可是她的第一次只剩下痛與驚嚇了好麼!
不對,應當還有崩潰的爆笑。
Www ¤ttκΛ n ¤c o
當時容大妖孽驚慌逃跑的樣子實在是太搞笑了!
“你,你笑什麼?”容楚看到沐凝在笑,頓時倍感心虛,因爲他也想到了那一晚的囧事。
“難道我連笑的權利都沒有了?”沐凝斜眼。
“……”容楚額頭青筋又在暴跳,他咬牙,再咬牙,忍着,不能動怒,不能和她生氣。
“王爺你到底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還有事!”沐凝一臉的不耐煩,她現在看到容楚就煩得慌。
嗯,還有一些尷尬,畢竟他們兩個人也做了那難以啓齒的羞恥事。
“有事!”容楚俊臉也沉了下來,他幾步走到牀邊坐下,然後眯眸看着沐凝,“過來!”
“幹什麼?”沐凝不動。
“繼續做那晚沒做完的事!”容楚眼角閃過暗芒。
沐凝站着不動,她若有所思地打量容楚,從上看到下,從頭看到腳。
容楚脖子上的青筋頓時也跟着跳了跳。
然後他便見沐凝一撇嘴,脣邊似乎是勾起了一抹冷笑。
她也不像以前那樣拒絕,而是扭着腰,風姿綽約地走到一旁,從櫃子裡取出一個沙漏。
這是古代的計時器。
沐凝拿得這種很小,所有的沙漏完,大概是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
容楚一看到這沙漏,心頭突地一跳,眸色一黑,他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沐凝裝着看不到容楚已經黑的幾乎能滴出水的臉,她解下腰帶放在椅子上搭着。
然後往牀上一躺,右手“啪”的一聲將那沙漏給倒了過來。
“好了,來吧!”沐凝作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你—
—”這一瞬,容楚的臉“唰”一下就白了,隨即血色涌上,瞬間又變成了紅色,隨着他的怒火攀升,他的臉色又倏地變黑。
“快點,我還等着吃午飯呢!”沐凝不怕死地又來了句。
容楚簡直要暴跳如雷了。
只見他死死瞪着沐凝,那對流光溢彩的鳳眸裡完全充斥着怒火,他雙手更是在身側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似乎是在強忍着想要衝上去捏死那隻可惡笨鳥的衝動。
其實沐凝此時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她知道自己這是在捋虎鬚,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會被老虎吞得骨頭都不剩。
可是她氣啊!
她就是不想看到容楚好過。
沐凝等了好半晌,都沒見容楚動作,連屋裡那股狂暴的風雨好像都沒了蹤跡。
於是她悄悄睜開一條眼縫,四周看看,沒人!
容楚什麼時候竟然已經走了?!
沐凝一愣,隨即趕緊起來,臉色刷白,她拍拍心口:哎呀,怕死了!怕死了!
她剛剛真擔心容楚會撲上來!
看來這妖孽還是有點節操的!還沒無恥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容楚再一次從辰景閣衝了出去,不過上一回是驚慌失措,這一次卻是陰沉着臉,好像正處於暴怒的邊緣。
辰景閣的下人們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全都縮在角落裡,心中那是無比的恐懼。
他們就不知道了,王妃究竟哪來那麼大的本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王爺,偏偏王爺還拿王妃沒辦法!
哎,看來王府裡要變天了!
不但是辰景閣的下人們有這種想法,王府後院裡的那一百零八個小妾們更是人人都在心中驚訝不已。
王爺這都是第幾次被王妃氣到了?
她們原以爲王爺娶這個無鹽廢物王妃肯定是有其他的目的,幾乎每個人都在暗暗期待着,哪一天王爺突然就會對這廢物王妃厭憎了,直接打殺。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們沒見王爺厭棄王妃,反倒是王妃多次對王爺不假辭色,王爺連罵都沒罵她一聲。
這種情況,讓一些人心中警惕,更讓一些人震驚。
還有一些人則是在心裡轉起了算盤。
……
容楚氣沖沖離開辰景閣後,也並沒回紫月軒,而是一騎絕塵,去了帝陵。
不同於外面的酷暑炎熱,帝陵裡常年陰冷。
然而容楚如今所在的那一片地下的溫水湖畔,卻是霧氣繚繞,經年恆溫。
這裡赫然便是沐凝第一次入帝陵時洗腳的地方。
此時,那霧氣氤氳的水面上,正有大朵的七彩蓮花綻放。
碧葉蓮花,水汽縈繞,姿容絕世的男子正閉目隱在花中,似是在練功。
良久,他身周的水中浮上了淡淡的黑色,墨汁一般瞬間暈開。
“恭喜王爺,麟血毒已解!”鄭啓才和滕大成在湖水邊,看着那被水化開的黑色,目中都露出了喜色。
容楚睜開眼睛,他眸中一霎有精芒流轉,但他隨即便凝了劍眉。
“王爺,有什麼不對?”自從容楚中毒後,鄭啓才和滕大成就常年在帝陵裡守着,他們是要養護這一片七心蓮花。
因爲容楚毒發最厲害時,這七心蓮花的蓮心可以吊命。
不過這七心蓮花開花不易,所以沐凝當初來要七心蓮花時,鄭啓纔等人才會那般反對。
“不知道,就是感覺——”容楚顰眉,那一晚得了沐凝處,子血後,他便即刻練功,他能感覺到麟血毒素已被化去。
及至方纔,那些被化去的毒素也都被他逼了出來。
然而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大對勁。
“老夫瞧瞧!”鄭啓才立即搭上容楚手腕,但他隨即眉開眼笑,“王爺現在的脈象平穩強勁,經脈強度較之從前也更加堅韌,嘖嘖,這月女的血當真是寶!”
容楚洗去一身
泛着淡淡腥臭的黑色,上岸披了外袍。
但他眉心始終蹙着。
“王爺有心事?”滕大成問道。
“本王……”容楚卻是少見地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啓口。
鄭啓才和滕大成緊張地對視一眼,兩人都以爲容楚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於是趕緊問道,“王爺,有什麼話您說!”
“你剛纔爲本王扶脈,有沒有覺得本王體內……陰氣太重?”容楚躊躇半晌,又斟酌了這詞彙,方纔問道。
“陰氣?”鄭啓才皺眉,不解道,“王爺習練功法是至陽一脈,怎會有陰氣?”
容楚見鄭啓纔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糾結了半天,結果還是厚着臉皮說道,“老鄭,本王懷疑那麟血毒傷了本王根本,有沒有法子來補一補?”
“王爺,藥理一脈,您應當比老夫精通呀!”鄭啓才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容楚的話,但他又不敢肯定,所以不敢亂答話。
“……”容楚心裡嘆口氣。
都說醫者不自醫,何況他還是在懷疑自己是可能真的沒那個能力。
這對男人來說可是個致命的打擊!
尤其是像他這樣,多年來,碰都不能多碰女人一下,早就積了一肚子的火氣。
所以他纔有點不自信,氣勢上也就跟着弱了。
尤其是今天還被那隻笨鳥那般羞辱,就算他當時確實有心想要證明自己,也被她那三分之一炷香給打擊得立刻就痿了。
“王爺,要不老夫給您弄點虎,鞭,鹿,鞭吃吃?”鄭啓才一看容楚這愁雲滿布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對了。
他倒是沒笑,因爲他可是一直親眼目睹容楚這些年來所受的苦。
每個月都要毒發一次、被秦傲天操控、還要應付老皇帝……
偏偏他所練的又是至陽的功法,這種功法十分容易積聚心火,適當的時候瀉一瀉火是十分必要的。
然而容楚自從中毒後就不能碰女人,一旦有女人近身接觸,就會加速他毒發。
時間長了,容楚有些受不了,他那時候又是少年心性,會有那方面的衝動,他不信邪,還想找女人來瀉火,結果差點沒當場毒發害死他自己。
後來,王爺就對所有的女人敬而遠之了,心火多了,他就來帝陵裡泡在水裡。
但是王爺又是死要面子,爲了遮人耳目,不讓人知道他不能碰女人,這才讓那個不男不女的軒轅緋進府。
鄭啓才自己是個男人,雖然他顯老,但他現在可是正當壯年,他很明白那種有心無力的痛苦的。
他也明白王爺身上麟血毒突然全部化去,肯定是因爲王爺與王妃圓房了。
不過,看王爺這麼苦惱,應當是圓房時出了問題!
“本王不需要那些東西!”容楚眼神立刻就沉了下來,他臉色有點黑,顯然是不愛聽鄭啓才說要給他吃那些鞭。
他自己懷疑是一回事,但真的被人當面說出來,卻讓他有些惱羞成怒。
鄭啓才趕緊縮回頭,提都不敢再提一下。
“王爺,您這毒全解了的事,狗皇帝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想別的法子對付。”滕大成說道。
“嗯!”容楚一提到老皇帝,眸光便倏然冷了下來,“那就讓他一直以爲本王仍然每月毒發!”
容光年,還有曹太后那些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
自從那一天沐凝將容楚羞辱走後,又是一連好幾天不見他人影。
沐凝心中氣憤,這妖孽不但沒素質,不溫柔,而且還十分小氣!
被她氣一下,就那麼多天不出現!
哼,不出現就不出現,看不到他,她還樂得自在。
可是,心裡這麼想,沐凝卻還是忍不住暗中打聽了一下,容楚最近究竟是在幹什麼。
白露告訴沐凝,近日王爺都在處理冀州的災民事件。
據說冀州自冬日出現雪災之後,一連幾個月都沒有下雨了,災民們沒有口糧,也沒有水喝,已經餓死
很多人。
而且朝廷撥下去的賑災款項也不見蹤影,負責此事的齊相似乎查到什麼事,所以這幾天王爺一直和齊相在商量這賑災的事情。
白露一說,沐凝也想起來,容楚當初坑了她十萬兩黃金,就是用作冀州的賑災的。
賑災款項不見了,很大的可能是被官員貪墨了。
看來,容楚有一陣子忙了!
也好,他不來煩她,她還清淨一點,正好有時間來做自己的事。
也就是這幾天,沐凝發現她腦中又出現了許多奇怪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