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寂靜似乎能掩蓋一切混亂,唯獨那一顆顆藏着皮囊下的心能感知到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經歷過什麼。
宮中因解憂捱打受傷的事情,突然像瘟疫般傳染開,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各路妃嬪,都像是一羣見了光亮的燈蛾般朝着朝陽殿涌;而除了太后皇后等人,趙昚皆是一聲嚴令將她們擋在了殿門外。大約是不想過多人打擾他們父女,一來一個哄,漸漸地後來人也知難而退了。
趙昚一直在龍榻前寸步不離地守着昏睡中的解憂,生怕她有個什麼意外。
“皇上,夜深了,公主殿下這裡還是由奴才照拂着吧。”
四個時辰未曾起身走動,姜德不免有些擔心趙昚的身體是否吃得消。而趙昚只是嚴肅地做了噤聲手勢,小聲地提醒着他。
“小聲些。朕不困,想多陪陪這丫頭。”
看着那臉間指印變成紫淤的解憂,也是引得姜德一聲不大不小地嘆息。八年時間,何時見過皇上對解憂公主下過重手?就是重話都是要壓着火氣挑着說;看今兒個的情形,估計是解憂一時口無遮攔戳中了趙昚心中的痛處,下手間才失了輕重。
大概是姜德的那聲嘆息觸動了趙昚心中的愧疚,一遍遍地撫着解憂的小手,一邊自責地說到。
“總以爲這孩子被朕保護地很好,直至今日朕才明白到,她平日裡的有些快樂不過是裝出來的,好不叫朕這個父皇擔心。阿衡罵得對,是朕的軟弱無能沒保護好小鈺,害得這孩子從小沒有母妃疼。”
輕輕地擡起她的小手吻在脣邊,趙昚的神色間卻顯出了沒落與無奈。模糊了他身上的君王氣質。
“皇上,恕奴才多言。其實皇上您做得很好,只是就公主殿下而言,有些東西不是皇上一個人能盡數代替的。畢竟公主還是個孩子,而皇上日理萬機不可能隨時陪在她身邊,久而久之性子難免會嬌縱些,任性些。其實不過是公主殿下害怕孤單的緣故。”
“姜德。你說的這些都在理,而朕也明白。有時面對這孩子,朕總是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對她不夠好。不夠盡責的;而今天聽了這丫頭的心裡話,朕才恍然明白自己這父親是做得如此不稱職,連女兒真正想要什麼,喜歡什麼都不知道。朕愧對九泉之下的小鈺......”
“皇上莫自責,奴才倒覺得皇上把解憂公主教導地很好。公主平日裡性子雖嬌縱了些。可奴才看來卻是個極懂事的孩子,從未聽說過她和哪位皇子公主之間鬧不和;皇上平日裡賜下什麼新鮮玩意兒,哪次不是公主她大大方方地派人分送出去?可相反,公主的友善在很多人眼中不過是在邀寵。進而在宮中拉幫結派地孤立疏遠公主。熱情反遭冷嫌,故公主她難免會感到孤獨些。”
聽到這些事情,趙昚的眉眼間不由地浮出了些不悅。語帶責難地問上姜德。
“這些事情既然你已經察覺,爲什麼不提醒朕?”
“皇上明鑑。畢竟是皇上的家事,奴才一直以爲皇上心中明瞭着,自然是不敢多這個嘴。再說了,公主殿下她一向把錦樂宮裡的人約束地很好,平日裡在別處受了點什麼委屈也不讓說,就怕皇上你擔心生氣。”
這麼說來,趙昚心中的氣惱更進一步,愧疚更深一分;眉頭緊蹙,簡單地回味了先前衆嬪妃前來探望解憂的事情,趙昚也是龍顏有怒地說到。
“平日一個個在朕面前熱臉相向,背地卻幹出這等讓人齒寒之事。逢人變臉,朕這後宮真是打典的好啊!”
雖然此時開口不甚妥當,可向來姜德喜愛這解憂公主,也是頂着惹怒龍顏的風險繼續進言爲她抱不平到。
“皇上,奴才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趙昚鏗鏘一應也是沉心相聽着。畢竟姜德是宮中內務總管,平日裡看到的聽到的所處角度不同,那定有別樣的滋味。
“所謂親疏有別,這宮中對公主照拂再好,依奴才之見不過是在看皇上臉色行事。若哪天公主不再討皇上歡喜,誰會正眼瞧瞧公主殿下她?沒落井下石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而在民間這情況就不同了,少了這宮中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那別人給予的關懷總是要多一分溫暖。公主自小孤單,如今難得有人在她身邊噓寒問暖,陪着她笑笑鬧鬧,公主殿下承了宸妃娘娘那柔心善骨,怎能忍心眼見着他們受難呢?說到底,奴才認爲誰對她真心好,她也拼盡全力對別人好,心善呢。”
“姜德,你借解憂之名繞了這麼大個圈子,究竟是想爲那天牢中的朱昔時求情還是爲那少不更事的沈福祿求情?”
曲曲繞繞的話沒有把趙昚給攪糊塗,不過語氣間倒不像往日那般威嚴,姜德估摸了他心思一番,卯着膽子繼續說到。
“奴才不爲誰求情,只是不想再見到公主殿下傷心。皇上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吧,每次看見公主殿下爽朗笑起來,就是有天大的煩愁也立馬愁去無蹤。天牢中那姓朱的女子,看得出是不圖名利真心對公主好,故能降住嬌縱性子的公主殿下叫她一聲‘嬸嬸’;而她和已故的宸妃娘娘又有大淵源,奴才想若公主知道了此事,更不會袖手旁觀一個曾經出手救助過自己母親的人。至於那叫沈福祿的孩子,奴才認爲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能被那姓朱的女子收在身邊當學徒,自然是心性品德也過得去。”
對那遁逃無蹤的沈福祿暫且不論好壞,眼下天牢中看管的朱昔時倒是引起了趙昚一陣深思。接觸過自己自然是能瞧出她人品一二,剛烈爽直有擔當,加之對霍小鈺有恩在先,是以這番心境的趙昚也是有了不少心軟之意。
“既然說起了那姓朱的女子,那朕想問問你,如何能夠讓她順理成章地走出天牢?朕也不想再傷阿衡的心,若你能說出個合理解決之道,朕便赦她無罪。”
只是萬事需要一個理所當然,要赦免天牢中的朱昔時,如今還欠缺一個能服衆的臺階。眉頭一動,趙昚意味深長地問上姜德的看法。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