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修
我是修,又或者不是。
這個名字是那個人賜給我的,在我十七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冥玄國最冷血的殺手,從兩年前開始,或者更早,我手裡沾得血數也數不清。可我卻還是成功了,從那個地獄般的地方走了出來。
原本,我的命運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這一切在五歲那天午後徹底改變。五歲之前,我只是一個乞丐,無父無母,以地爲牀,以天爲被。
期間,還救了一個小乞丐,我沒有名字,卻喜歡喚他落兒。
他被父母扔在了破廟裡,我救了他,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憐他,寵他,即使我當時比他大不了多少,可他在我身邊只待了半個月就消失了,徹底的消失了。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想,即使我想見,也沒有機會。
因爲在他消失的同時,我被人打昏帶走,送進了地獄。
那裡真的是地獄吧,那麼多的人爲了一個饅頭撕咬、廝殺,四處都是煉獄,縈繞鼻息間的都是血腥味。
那種感覺,厭惡極了。
可逃不掉。
我現在依然記得當初看到企圖逃跑的那個孩子的下場……到現在想起,依然是一場噩夢。
噁心的想吐。
我想,窮盡一生,我也忘不掉那一幕。
所以,我沒有再逃。
我要讓自己成爲最強的人,只有那樣,我纔會活下去。
而我,想活。
我用了十年的時間,從五歲到十五歲,在陽光下的孩童玩耍嬉戲的時候,我用自己手裡的劍刺穿了一個又一個與我一樣想活下的去的人,踏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向上爬着。
午夜夢迴,我連自己都厭惡。
這樣的自己,呵……
終於,我用自己十年的磨礪血腥成就了一番作爲,雖然只是殺人。
十七歲,我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主人。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從五歲進的地方是冥玄國皇宮的軍機營,而我眼前坐着的如玉一般的俊美男子,是整個冥玄國的主宰——君落塵。
“……他們說,你是營裡最出色的殺手?”
“是。”
我低垂着頭,甚至不敢擡頭看上一眼,可入門時那驚鴻一瞥卻在腦海裡再也揮不去。
長久的沉默過後,他把手裡的茶杯隨手一扔,一陣強勁的殺意在四周乍然而起,我臉色一變,身影快如閃電,一躍而起,刀劍出鞘,直接阻擋了一切的廝殺——
等一切歸於平靜。
他冷冷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冷笑:“……你過關了。從現在開始,你的任務只有一個:保護邪。”
“……”
“可有名字?”
“……稟告主人,沒有。”
“哦,那從此以後,你就叫修了。”
修,修羅之剎,絕一切殺機。
我是知道邪公子的,想必整個冥玄國沒有不知道他的。
當年君主爲了他砍了多少人的腦袋,就代表他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用十幾年的時間來爲他培養一個影衛。
那天之後,我像個影子一樣隱藏在邪公子的身後,傳聞中的邪公子並不像外界那般的妖嬈魅惑,只是一個很清秀的少年,明眸皓齒,甚至有種女子的纖細溫軟,跟“邪公子”這個稱謂並不相稱。
他清純的就像是最皎潔的雪蓮,纖塵不染。
而我,是地獄的修羅,屬於黑暗。
他會撒嬌地朝着王笑,清脆的笑聲響徹整個“憐君殿”,他肆意的宣泄自己的快樂,自己的不滿,自己的一顰一笑,彷彿自己是整個世間最幸福的人。
午夜夢迴,王會一人呆呆地坐在邪公子的牀榻邊,修長的手指撫過邪公子稍顯稚嫩的臉,流連忘返,偶爾,在他睡得沉了,會偷偷的在他脣邊印下一吻。
再轉身離開。
我從最初的震驚到漠然,影子就是影子。
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我還是知道的,只是……
心底莫名的有些澀然。
“憐君殿”是邪公子的住所,整個冥玄國只有一個人可以稱“君”,而王用這個稱呼憐他,足見他的重要。
所以,我的任務就是以命相護。
修這個人,只是一個影子。
僅此而已。
只是王似乎是擔憂了,邪公子在皇宮裡又怎麼會有危險,所以,我這樣鬼影一般的跟着,不見天日地待了兩年,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就要這樣一輩子。
好在,還有我出手的時機。
那一次,宮裡來了雜耍班,邪公子央求着要看,王自然是答應的。
只是……
所有人都沒想到,那是一場暗殺。
對象卻是——邪公子。
自然,只要我不死,邪公子就沒事。而我沒死,邪公子安然無恙。
只是,穿胸而過的那把長劍讓我在鬼門關溜達了一圈。
從昏迷後睜開眼,我看着眼前少年清秀的臉,混沌的腦袋慢慢清晰了起來,只是少年臉上的冷漠讓我心驚。
“醒了?”
“……邪公子。”
我想起牀,邪公子突然媚笑一下,把我剛盡了全力剛擡起的上半身,死死地壓了回去,身子落下的瞬間,我知道自己的臉白到了極致,傷口也痛到了極致。
他剛纔按住的,是我未癒合的傷口——
血再次染紅了紗布。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邪公子。”咬着牙,我當這不是自己的身體,就感覺不到疼痛。
“呵,你真得不認識我了?”
少年突然輕笑一聲,只是聲音裡不知爲何卻帶着恨意,我不懂,他爲何這般恨我。
嘆息,有些無奈:“落兒,爲什麼?”
少年聽到那個稱呼,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才低冷的出聲:“你果然知道我是誰。”
怎麼能不知道呢?
從當日第一眼見到邪公子時見到他手腕上那道紅痕開始,我就知道他是誰。當年,是我親自爲他描上去的,尾端那妖嬈的一勾,絕無僅有。
只是這麼多年了,未曾想依然還在。
“……哥哥,你手上的紅痕好漂亮,落兒能要嗎?”
“當然,落兒要喜歡改明兒我照着給你描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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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不會像哥哥這樣是天生的呀?”
“傻瓜,天生的哥哥也沒辦法……”
“嗚……可是落兒想要……”
“好了好了,哥哥改明兒去山上找‘紅紫草’去,那東西描了一個月都不會掉呢?”
“真的嗎?”
“……當然。”
我苦笑,隨後無意間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裡的肌膚刀劍交錯,早就看不到那道紅痕,十年的地獄生活,我的身上幾乎遍佈刀痕,最嚴重的一次,整個手腕差點被打鬥中的對方扔過來的火把整個灼傷,後來被換了整個手腕上的皮,那個紅痕也自然沒了。
“落兒,你在擔心什麼?”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我現在是邪公子——!你聽到了嗎?是邪、公、子!最受王寵愛的邪公子!”
少年瘋狂的扭曲模樣,讓我心裡一陣悽苦,十年前清澈的孩童,怎會變成了這樣?
“可你是男子,男子怎麼可以?”
“那又如何?我愛王啊……我愛他啊……”
少年低低的哭泣在耳邊迴盪,我的心一怵,想到夜深人靜王那個落在少年脣邊的輕吻,啞口無言,“……”
他們既然彼此相愛,我又何苦擔心?
飲泣了一會兒,少年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從我腰間把一個玉佩狠狠地拽了下來,緊握在自己的掌心內,突然甜甜的笑了起來,讓我有一時間的恍惚,只是他說出來的話卻是讓我心冷,“你爲什麼要出現,你爲什麼還出現?!哼,你只是我的影子,只是而已……我到底怕什麼?哼哼,我就是邪公子,我纔是——!這個玉佩本就是我送你的,現在我要收回!我不認識你,我從未見過你!王是重視我的,王是重視我的……劍刺過來的時候,他會把你擋在我的身前,這就夠了!”
少年喃喃自語,而我完全不懂。
他不就是邪公子……
他,到底怕什麼?
從那日過後,我沒有再見過落兒。
也沒有再見過王。
等我傷好了以後,我像是被遺棄在了王宮裡的一個角落裡,自生自滅。
不用殺人,我喜歡極了這種自生自滅。
——安詳,沒有殺戮。
夜,涼如水。
來到皇宮已經這麼久,久到我始終覺得像是和過去隔了兩重天,對着月光,我從腰間掏出玉笛,低低地吹了起來,涼薄的音色像是對應着我的心情,越來越絕望,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哀傷,讓心口都痛得難以附加……
可越吹,心越痛。
到最後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吹什麼……
突然,一股大力直接把我提了起來,我驚了一下,就要還手卻在看到來人的面容時,赫然一愣,“主子?”
可眼前的人很顯然處於一種狂暴的混亂中:“你怎麼會的?你怎麼會吹這首曲子的?誰告訴你的……啊!你告訴本王……告訴本王!你聾了,還是啞了?”
“……”
我腦袋裡一片混亂,直到自己被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望着那道絕塵而去的身影,我愣了許久許久……
翌日,我竟然被告知重新做邪公子的影子,只是這一次,卻與上一次截然不同。
守在王與邪公子的身後,三尺的距離,能讓我看清清楚楚他們之間親暱的動作,即使殺過再多的人,依然尷尬,視線不知要落在什麼地方。
“你的職責是什麼?!”
“保護邪公子!”
突然,一聲叱喝,我一驚,連忙出聲。
這才發現自己的思緒已不知遊離在什麼地方,而這,絕對是一個殺手的大忌。我驚出一身冷汗,擡眼看去,果然看到王已然變得冷凝的目光,而邪公子的手上卻是猩紅一片,不知道什麼時候,邪公子竟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我連忙跪在地上,“屬下無能!”
“呵,無能之人還有什麼用?來人!給本王拖出去!”
立刻有人上前拖了我下去。
在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幽幽地飄來一句話:“給本王打二百大板,你不許用內力。再有下次,就重新回軍機營再也不要出來了!”
我怔忪,重回軍機營?
呵,竟然……
出了軍機營就不再是那裡的訓練者,再進去只有一種可能,叛軍。
叛軍的下場……可想而知。
心,竟然忍不住的發寒。
卻片刻已經恢復了正常,也已然習慣。
只是,我不懂,王的武功明明不在我之下,當時爲何沒來得及阻擋……
難道說,這又是一種考驗?
沒用內力,那二百大板差點要了我的命,拖着血跡斑駁的身子一點點向住的地方挪動,傷成這幅模樣應該不用待在邪公子身邊了吧?
就算我待在那裡,這會兒估計也百無一用。
只是在門推開的瞬間,我的臉色卻是微變,房間裡有人!
“誰?!”
我低喝出聲,燭光在下一刻亮了起來,而同時我看到了此刻最不應該出現在在這裡的人,連忙跪下,虛軟的身子幾乎撐不住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很痛,大滴的汗從額頭滴落下來,頭重重地低下,喚道:“王。”
頭頂許久都未傳來響聲,我啞然,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只是那樣跪着,直到最後身邊一陣風掠過,隨後房間裡徹底了無聲息。
我呼出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不明白王怎麼會墨明棋妙地來這裡?擡頭,卻在桌子上看到了一瓶金瘡藥……
……
傷好了之後,一切又恢復了從前,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可又有什麼不一樣。
王似乎沉默陰冷了起來,邪公子原本明亮的臉上時常掠過一道哀傷,有時候看向我隱藏身子的角落時帶着嫉恨,而有時,我不經意地看向王,卻發現他正盯着我的方向出神。
這讓我,莫名有些不安……
……
終於有一天,這壓抑的氣氛緩和了些,宮裡也傳出了笑聲。
我躲在暗處的一棵樹上,看着不遠處御花園裡撒歡地跑着的一對精緻漂亮的娃娃,而他們身邊則是跟着一男一女,兩人的模樣氣質都出色到讓人不敢逼視,甚至超過了王。
可……他們是誰?
“娘,你看哥哥,他賴皮!”女娃娃突然跑到少婦的面前,奶聲奶氣的聲音帶了不滿,仰頭捏着少婦的衣角。
少婦似乎笑了笑,蹲下身抱起她,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臉:“哦,告訴孃親,哥哥怎麼賴皮了?”
“嫣兒跟哥哥打賭,哥哥輸了,卻不肯把南海夜明珠給嫣兒,孃親……嫣兒不依啦。孃親讓哥哥把珠子給嫣兒……”女娃娃軟軟嫩嫩的小手攬着少婦的脖子,撒嬌地晃着。
一旁的俊美男子攬着少婦的腰無奈一笑,伸手接過她已經不輕的小身板:“爹爹派人再給嫣兒找一顆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不嘛,嫣兒就要哥哥那一顆。”女娃娃撒嬌,把頭擱在男子的肩膀上,狡黠的大眼卻是朝着身後的男娃娃挑釁地揚了揚肉肉的小下巴。
“爹,不要聽嫣兒胡說,孩兒纔沒有耍賴。”
男娃娃小小的眉眼一挑,模樣雖只有三四歲,可卻自有一份沉穩:“是嫣兒胡說,她硬是說孃親當年十幾歲就坐擁後宮美男無數,後來都拋下不要了,孩兒不服,纔跟她打賭去問了八位叔叔……”
男子的臉微微一變,偏過頭朝少婦揚了揚眉,似笑非笑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問:“哦,他們怎麼說?”
男娃娃聽到這,興致高了起來,輕咳了兩聲,小手甩了兩下,這纔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
“琴叔叔表情沉重地看着孩兒,撥弄了一下琴絃,悲涼的調子聽得孩兒肝都顫了:‘桓兒,當年……的確是你娘不要爲叔的。那日花前月下,你娘她……桓兒,你不懂。’”
“棋叔叔愣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瞥了孩兒一眼:‘叔叔一直在等你娘,告訴主子,我們不會放棄的……’”
“……”
“梅叔叔則是……”
男娃娃看着俊美男子越來越黑的一張臉,吞了吞口水,自覺退到安全位置,纔好奇的問道:“爹,娘當年對琴叔叔做了什麼是孩兒不懂的呀?”
俊美男子看着男娃娃臉上的表情極爲好看,美豔少婦悶笑一聲,掩脣接過也同樣好奇的女娃娃,“對啊,我做了什麼?”
“嗯哼,爹爹不告訴你們,想知道問你琴叔叔去!”男子看着少婦悶悶地橫了她一眼,明明冷峻的人卻是露出了一抹委屈的神色,看得少婦眉眼之間的笑意更深。
“啊,爹爹真壞!告訴嫣兒啦……”
女娃娃似乎不依,伸着小手要去夠男子,男子接過,抱在懷裡,眨了眨上挑的鳳眸,竟比女子還媚惑三分:“嫣兒,是爹爹好看,還是你八位叔叔好看?”
“這個嘛?”女娃娃肉肉的小手捏着下巴,“按理說是爹爹比較好看一些的……”
男子聽到這,微微鬆了一口氣,可在下一刻聽到女娃娃接下來的話卻再次黑了臉:“不過,八位叔叔送了好多夜明珠給嫣兒,所以,八位叔叔好看!”
“哈哈!”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爽朗的聲音,“三哥,你什麼時候輸給那些珠子了?改明兒地位可是不保哦。”
“呀,四叔叔!”女娃看到來人,笑眯眯地伸出手,賊兮兮的大眼裡閃着狡黠的光:“四叔叔要替爹爹賄賂嫣兒嗎?那嫣兒會考慮改口的呦。”
來人寵溺地接過女娃娃:“嫣兒,打劫打到四叔叔這裡來了,你爹爹還有那八位叔叔哪一個不比四叔叔財大氣粗吶。”
“嗯哼,四叔叔騙人!”女娃娃不依,“你不是王上麼?會沒有珠子嗎?哼哼,不要騙嫣兒了,前些日子遇到一個小太子,他說要嫣兒給她當皇后,吶,等以後嫣兒長大了喘了他當了女皇,我們兩國拼一下,看誰實力更雄厚呀……”
“……”來人直接抱着女娃娃愣住了,隨後大笑出聲:“我的天,三哥,你這都是怎麼教出來?很有當年三嫂的威風呀!”
美豔少婦挑了挑眉,直接橫了俊美男子一眼:“君魅夜,看你女兒!”
男子委屈地聳了聳肩:“娘子,我是無辜的。”
他怎麼知道這小丫頭才恁點大都想當女皇了……還是直接逼宮!
“唔,哥,我們被嫌棄了!”女娃娃瞅着笑成一團的幾人,眨巴了一下大眼,朝着一直沉默的男娃娃請求支援。
“嗯哼,是你被嫌棄了,不是我。”男娃娃漂亮的臉一揚,顯然不同流合污。
“哈哈……三哥,不行了,笑死我了。”來人笑得更加的舒暢,明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在陽光下很好看。
我在樹上死死地盯着來人,愣了好久,從來不知道王可以笑得這樣明媚彷彿所有的星輝都在他眼底綻放,很好看,不自覺地,我的脣角也緩緩地勾了起來。
這樣的王,很溫暖,也很真實。
……
“塵弟,聽說你已經找到他了?”幾人止住了笑,兩個小娃娃也累了被抱回了宮裡,俊美男子看着王,突然問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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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似乎是愣了一下,才緩緩點了頭,眼底的笑容散盡,有些迷茫:“……是。”
“那就好,好好對他,他受了這麼多的苦,宮裡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適可而止就行。”
“我會的……”
王沉默點頭,只是表情隱隱有些複雜。
“誰?!”突然,俊美男子一聲厲喝,隨後,我感覺耳邊一陣風過,想回手可想到是王的貴客就沒有還手,這直接被扔到了幾人面前的地上,有些狼狽。
“是你……”王的聲音有着驚訝,隨後我感覺身上一輕,束縛解除。
“塵弟,你認識他?”
“嗯,他是我替邪找的影衛……”
“……”
聽王這麼說,男子噤了聲,可我依然可以感覺到落在我身上銳利的目光,過了好一會兒,王才冷聲呵斥道:“還不滾!”
我感覺心扯得疼了一下,竟大着膽子擡頭看了王一眼,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方纔明亮的眸正死死地盯着我,再看到我望着他時,目光復雜難辨,似乎張了張嘴,這次聲音緩了些:“走!”
反應過來,我連忙低下頭:“是,主子!”
不知道爲什麼在那一刻,我似乎能感覺到王的悲傷與掙扎……
在即將消失在御花園的盡頭時,我似乎聽到那個從我出現一直沉默的美豔少婦出聲:“他,看起來……”
……
剛走到憐君殿,我就看到落兒靜靜地站在那裡,清秀的臉有些蒼白,他看着我笑了一下,這是從進宮爲止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真誠的笑,愣住,啞然出聲:“落兒……”
而這一次,他沒有惱,朝我緩緩走來。
站在我面前,伸手抱住了我的腰身,下巴抵着我的肩膀,這些日子他的小臉瘦得厲害,眼睛裡沒有什麼神采。
“哥……”
他輕輕地喚,我身體猛地一震。
“落兒,你……”感覺他情緒不對,我托起他的臉,輕柔的問:“怎麼了?”
那一刻,我只感覺到十幾年前那個我救回來的孩子又回來了,這兩年來,我以爲自己會恨他,可看着他柔弱的彷彿下一刻就會倒下的脆弱時我再次選擇了原諒,即使我怨到極致,可對於他,依然恨不起來。他在我年少的歲月了佔據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失蹤的那一段時間,我擔憂,害怕。
而在軍機營的那十年,每當我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傷口與感覺到自己即將瀕臨崩潰的神經時,第一眼見到他時那雙明亮清澈的眼,卻成了我活下去的動力。
“哥,我難受……這些年,我好難受,我不是真的想待在王的身邊的,可我離不開,嗚嗚……”
“乖,不哭,哥帶你走,離開這裡好不好?我們不應該屬於這裡的。”
我抹去他眼底的淚,有些心疼。
在不爲人知的背後,他原來過得並不快樂。
他看着我點點頭,柔和的笑,我鬆了一口氣,他願意跟我走,我就願意帶他離開,只是腦海裡掠過一張悲傷的臉,心……爲什麼會這麼難過?
“哥,能等我收拾一下嗎?”落兒哀求道,此時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邪公子,只是那個純淨無暇的少年。
我重重地點着頭:“好。”
“哥,陪我進去吧……”
“嗯。”我點頭,也想最後一次緬懷這個地方,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可卻莫名的輕鬆,即使難過。
落兒扯着我向前走,走到一處他停了下來,突然柔柔的笑着,“哥,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沒有多做懷疑,看着他緩緩地走向一個地方,站立在一處,他突然停了下來,猛地轉身看着我,惡毒的一下,我一驚,下一刻就看到他手按向一個地方,同時,我感覺腳下一空,就開始向下墜去——
想要使力,卻發現渾身乏力。
腦海裡突然掠過方纔落兒攬過我腰身時的一痛,啞然失笑,你……竟然這麼恨我。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一個什麼地方,四周沒有絲毫的光亮,沒有力氣,只能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點點變得虛弱。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隨後,我聽到“嘭”的一聲,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接着我聽到王暴怒的狂吼:“他呢?”
王在問誰?
“……死了。”過了許久,我聽到一聲輕喃,很輕,卻聽得很清楚。
是落兒。
“死了……你殺了他?”是王難以置信的聲音。
“是……”
“啊!爲什麼?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爲什麼要殺了他……”
“對我好?”
我聽到落兒嘲諷的喃了一聲,“你只是因爲我手腕上的這個印記纔對我好的,當他一出現,什麼都變了……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人了,所以,你厭了,乏了,倦了?既然知道有一天會這樣,爲什麼當初還要對我這麼好?這十幾年,又算什麼?”
王似乎又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才聽到他似乎猛退了一步,許久才緩緩道:“……邪,對不起,我以爲會一直陪你到老的,找到你之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可總是感覺不對……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如果沒有他,我真的會像原定的這樣,陪你到死,可他出現了……還會吹你上一世吹的笛子,所以,我看不清自己的心。可……你不該殺他的,不該的……”
王的聲音哀絕到了一種讓人落淚的程度,隨後,我聽到重重的一聲,什麼東西撞到了地面上,沒有起來。
“……上一世,我欠了你一條命,所以我不殺你,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踏進這裡,你不該殺他的……你不該的……不該的……”
王一遍遍的重複着,連空氣都冷凝了些。
漫天的悲絕像是一種氛圍,籠罩着我,扯着我的頭,很疼!
我再次昏迷了過去,等醒過來時,已經不是那個黑漆漆的密室,而是一片樹林,頭頂掠過一隻蒼鷹,展翅翱翔,向着天空最高處掠去。
仰着頭,我這樣笑着,自由了嗎?
可心卻並未輕鬆……
隨後的兩年,我給一家商行當了保鏢,走南闖北自由自在,可偶爾靜下來還是能想起那張笑得明媚的臉,那是我見過他最真大笑的一次,以後,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我沒有故意打探他的消息,可關於他的事還是不斷傳入耳中。
什麼寵溺一時的邪公子被打入了冷宮,王終日不理政事,什麼邪公子突然自殺了,王更加的頹廢了……
聽着這些,就好像隔着一層紗,一層霧。
那麼遠,卻也那麼痛。
直到後來……
“聽說了嗎?王上病死了呢……”
“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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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真的了,今日就要入皇陵了,三日後聽說新王登基,真是沒想到,這纔多少時日,都不行了,當時邪公子離開的時候我就打賭王肯定會傷心的,這不,傷心過度了吧?當年那麼寵,怎麼可能說打入冷宮就冷宮呢?這邪公子一死,王就不行了吧?”
“噓,小聲點,你不怕被抓進去啊!”
“哦哦,也是……”
“走了走了……”
“……”
我僵硬在原地,看着那兩人漸行漸遠卻一直回不過神來,死了?
這怎麼可能?
可……
我茫然地轉身,手裡抓着繮繩,心卻像是空了一塊,看着眼前的馬匹,突然發了瘋一般翻身上馬,朝着一個方向奔去,對於身後傳來的聲音不理不顧!
腦海裡似乎只有一個聲音:我不相信……
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
一個月後,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城,四周還掛着白綾,那麼的醒目,這麼多日的疲憊全都涌上心頭,翻身下馬,腳步猛地踉蹌了一下,茫然地朝着王城一步步地走去……
腦海裡對四周的一切都屏蔽了起來,所以,也沒有看到當我走到入口處時,身後有兩個人朝着守衛擺了擺手,守衛自動打開了宮門。
我走了進去……
……
宮門外,女子瞧着終於走進去的身影,終於鬆了一口氣,手肘碰了碰身邊的男子:“終於騙進去了,真是不容易?”
男子委屈地撇了撇嘴:“風兒,怎麼沒見你對爲夫這麼上心過?”
“嗯哼!”女子哼了他一眼,挑眉:“你也離家出走個試試?”
男子臉上一喜:“你也會這麼想辦法找爲夫?”
女子揚脣一笑:“當然……不,我肯定是要再給嫣兒和桓兒找十個八個後爹”
“風兒!”男子臉立刻垮了下來:“好了好了,是爲夫錯了,爲夫不該嫉妒塵弟……”
“哦,真的知道錯了?”
“當然……咦?”男子耷拉着耳朵,突然在掃見女子身後時,卻是一愣,“那個少年……”
女子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也是愣住在原地,不遠處站着一個少年,絕色的姿容風輕雲淡,那種超脫世俗之外的氣度讓人愣神,而他眼底淡淡地笑意讓女子更加疑惑不解:“步無痕……”
不,他不是步無痕,可兩人爲何長得幾乎一摸一樣?
而就在女子愣神的時候,一個少女歡快地從不遠處蹦到了少年的面前,攬着他的手臂撒嬌的笑,明亮的笑容幾乎恍了人的眼,少年視線移到她臉上,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少女嘟了嘟嘴,這才朝着兩人的方向看了過來,卻是禮貌地點了點頭。而看着她的眼睛,女子的心猛地一頓。
隨即,卻是鬆了一口氣,心中瞭然。
朝着那少女點了點頭。
少年朝着女子走了過來,眉眼間有着歷經幾世的淡定與從容。
在女子身邊站定,眉眼間溫和輕柔:“好久不見……”
女子點頭:“是好久了。”
十幾年了,未曾想他轉世竟然還記得……
“是她嗎?”
少年愣了一下,隨即回頭朝着少女看了一眼,眸底的柔意讓人只一眼心都軟了,少女也朝着他燦爛的笑,少年回身,看着女子點頭:“……嗯。”
兩世相戀,而這一世,他終於沒有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