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爸爸。”妞妞拽着儒奎的手問:“舅舅怎麼在媽媽家呢?”
氣氛尷尬, 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回答。
儒奎蹲下身體,抱起妞妞:“舅舅是媽媽的親人啊, 過年當然要和親人一起過啊。就像妞妞跟爺爺奶奶一起過年一樣。”
小腦袋點了點頭, 又問:“爲什麼妞妞不能跟媽媽一起過年呢?
“妞妞不是來媽媽家了麼?妞妞不記得要給媽媽說什麼了麼?”儒奎說。
“哦。”妞妞點了點轉頭對着我說:“妞妞祝媽媽新一年身體健康, 越來越漂亮。”他把妞妞教育真的很好, 也許我真的是個不折不扣失敗的媽媽。
妞妞這麼一說, 我扭頭開始在昨天買的一堆年貨裡找着紅包、布娃娃什麼的。
曉東走了上來,拿起放在沙發邊上的衣服,摸出了兩個紅包遞給了妞妞:“這個是媽媽的, 這個是舅舅的。”
“謝謝舅舅。”妞妞接過了紅包,直接給了儒奎:“爸爸說幫我的壓歲錢存起來哦, 妞妞想以後環遊世界。”看來, 我女兒像我, 一樣的沒有追求。
我從儒奎的手裡接過了妞妞,妞妞在我臉上親了好幾下:“妞妞想媽媽了。”她邊親邊說, 我眼淚差點沒忍得住。
“走吧,門外去抽支菸。”我聽到儒奎對曉東說。
“不了,大過年的,我們還沒吃湯圓,一起坐着吃湯圓吧。你說的我都知道了, 沒啥好說的了。”曉東回答。
全國對過年的習俗都不盡相同, A市大年初一早上是吃湯圓。昨晚玩到半夜的我, 起來已經快到中午, 昨天買的速凍湯圓還凍在冰箱沒有吃。
“重複的話, 我不說第二遍。”儒奎回答。
“我知道你今天想說什麼,既然都這樣了, 我也不會隱瞞,你不用爲這事提醒我,我已經決定,年過了,我會親自告訴曉柔。”曉東回答。他們的話我一句沒有聽懂,兩個常年在“戰場”搏殺的人,說起來,倒像是土匪窩子裡的黑話,外人一句也不明白。
“你這個決定,欠考慮。”儒奎看着已經抱着可樂衝進臥室的妞妞,對曉東說。
“若是此事與我有關係,麻煩你們就明說。”我忍不住插了嘴:“若是沒有就別在我面前提起。我和曉東的事情,是我們自己的決定。你想說想罵就站在道德理論的高度來吧。反正我都破罐子破摔了,你也沒必要來心疼我這個破罐子。”
我一說完,他就愣在那裡了,從來都是千年不變的撲克臉,居然扭曲到,眉宇間皺起了深深的褶子。
第一次,他失態的很沒風度扭頭就走了,把妞妞留給了我。
門一關上,曉東就壓了上來,把我牢牢的壓在了門上,他回頭看了看臥室,飛快的吻了下來。這一吻,真的可以說我們都忘記了自己姓啥——董。家族的烙印,再也不是我與他的鴻溝。明明妞妞就在臥室,我們卻捨不得離開,彼此貪念着對方的溫度。
這三天,我、妞妞和曉東,像一家三口般過着日子。直到很多年以後,每當妞妞來到我身邊時,我總會想到那一年的三天。當我在追逐名利,被仇恨蒙了雙眼時,我依舊會想起那一年的這三天。
三天後保姆來把妞妞接走了,到底,儒奎沒有給曉東這個親自告訴我的機會,七天後,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收到了儒奎的傳真件。
日記的一頁的複印件,父親的筆跡。那應該是監獄老公交給我的那本日記,我記得自己看過幾頁寫着對A市的規劃。然後我親手交給了曉東,曉東親手交給了儒奎。
“儒奎,作爲你的領導、老師也許還有半個老丈人,我很慚愧,欠你又增加了一筆。因爲我在人生最後一刻還需要拜託了你最後一件事情。曉柔做事容易從動,從來不顧及後果。也許她有這個樣的性格是我這個當父親的人沒有做好,我總不讓她去接觸社會,以爲她能就這麼無憂無慮的一輩子。當我知道,我入獄後她做的事情後,甚驚。我早該知道以她的個性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好多性格像我倔強起來,十匹馬都拉不回來。我想來想去,唯有的辦法只能選擇這個辦法。我已經老了,對這個社會早已經倦怠了,用我這個風燭殘年,換曉柔下輩子一生倒是值得了。
曉柔,就拜託給你。也許這個對你來說非常的爲難,但是希望你能竭盡所能,讓她離開那種地方,不再爲我這種已經半截身體埋土裡的人葬送一輩子。我已經非常非常的累了,我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最近老夢到曉柔的媽媽,原來是她在下面寂寞了,等着我在。我一輩子在意的太多,臨終前卻發現其實在意的只有兩個人,一個人我馬上就要去見她,另外一個就是曉柔,所以再次拜託你,希望你替我好好的照顧她,千萬不要讓她受一點點的委屈。”
我終於明白父親去世的原因了,他沒有按時服用他的降壓藥。他原來他真的想報紙上報告的是他放棄自己生命,只是原因變成了我這個不孝的女兒。
紙上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一把利刃,我這輩子都註定活在了對自己的譴責中。
那夜,我打了電話給儒奎。
電話接通後,他卻等着我說話。
我一句不問。
他就一句不答。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已經開始無言以對,我怕他的答案,他怕我的責罵,半個小時,我們在寂寞中度過,聽着對方低低的呼吸聲,我們浪費着“來之不易”的幸福人生,同時浪費着彼此的電話費。
最終,他放棄了沉默:“你去問曉東吧。”說完掛了電話。
我終於明白,曉東那深藏在心裡的秘密是什麼了;我終於記起,那每次提到我父親時,他那些許是內疚的不自然表情了;我終於找了,那天雷勾地火,臨門一腳他卻要退縮的原因。
我撥打着曉東的電話。
熟悉的旋律響起,卻在我的附近,循聲而去,近在咫尺的門外。
門一開。
不知何時,他已經來了靠門外的柱子上。
一身黑色的衣服,一隻燃着的煙,一地的菸頭,“視死如歸”的涅槃。
他沒有勇氣叩響我這道門,只是默默的等着我走出來。他依舊站在不遠處,他依舊是原來的他,此時他默默的看着我,用熟悉的眼神告訴我,他在等待着我的決定,要麼和他一起墮落,要麼就一腳把他踢下去。